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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为你数一辈子豆子

夕阳西下,晚霞的余光慢慢地在天际边暗淡了下来。年近八十的陈婆婆,仍然坐在围龙屋内的天井中,把一瓶豆子撒在簸箕上,那是一瓶五颜六色的豆子,有绿豆、黄豆、红豆、黑豆……这是陈婆婆自己种的豆子,她已经记不起是哪年哪月摘下来的了。

从我记事起,陈婆婆就常在围龙屋里面的天井里,坐在小板凳上,把罐子里的豆子撒在簸箕上,然后一颗颗的捡起豆子放进罐子,把豆子装进罐子后又把整罐的豆子撒在簸箕上,又继续捡豆子装进罐子……

那些年,围龙屋还住着一些人,那里也还算热闹。后来,大家都走出了这个围龙屋,在外面盖起了房子或者买了房子,都不回那里住了。最后,只剩下陈婆婆一个人守着围龙屋。

小时候,我问陈婆婆,婆婆,你在数什么?陈婆婆抬着头朝我笑了笑,脸上的皱纹挤在一块,像家乡里的梯田。她摸了摸我的头说,孩子,婆婆在数豆子。我笑着说,婆婆,你会算数吗?陈婆婆笑而不答,我知道她不会,于是我把我学会不久的一到十教给陈婆婆,陈婆婆从此也知道了数一到十个数了。

后来,从母亲那里得知陈婆婆是围龙屋里的“等郎妹”。在她七八岁那年,就给围龙屋里一家当“等郎妹”了,那个时候,她的未来婆婆还未生下男孩。“等郎妹”就得等婆婆生下男孩,等小男孩长大成人后才能给自己当老公。在陈婆婆十岁的时候,终于等到自己的“小老公”出生了,不过,那男孩却在快要成年的时候离家出走,跟着人家去南洋打工去了。

陈婆婆一直在家照顾自己的婆婆,直到自己婆婆去世。可自己的老公却一直没有回来,她经常站在河边的码头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船只,她总是认为自己的老公会回来的,可是,至今也杳无音信。

我大学毕业那年,又回到围龙屋看望陈婆婆。陈婆婆仍旧在那里数豆子,似乎这几十年来从没挪过位,她只会我教给她的从一数到十,数完仍旧从一数到十……我叫了一声,婆婆。陈婆婆抬头看了看我,显然她已记不清我是谁了。我向她大声说,婆婆,我是东籽。陈婆婆听到后笑了,说,是东籽啊!都这么大了,这么有心来看婆婆啊!

这些年来,我一直替陈婆婆不平,你说她为什么要等那个男人,一个早就没了消息的男人。我蹲了下来,拿了一颗豆子放在瓶中。那些豆子,早就没有当年的光泽了,像陈婆婆一样,从一个美丽的少女变成了一个老婆婆。我有些忍不住心中的悲伤,对陈婆婆说,婆婆,你数了这么多年豆子,为啥?他是不会回来了。

陈婆婆沉默片刻,突然说了一句,会的,他会回来的。说完一颗豆大的眼泪掉入豆子中,久久没有散开。

那年,那男人真的回来了。此时的围龙屋已成了当地的一个旅游景点,那男人已成了一个有钱的华侨,并在当地捐助了不少学校。他说他以前就住在这个围龙屋,当地记者跟随着他来到了围龙屋。

男人跨进围龙屋时,一眼就看到了陈婆婆在那里数豆子。不过,他早就不认得陈婆婆了,更何况她这么老了。男人在围龙屋待了好长时间,向记者讲述了当年他们家里的情况。最后,他要离开时,问起当地记者,那老人为何一直在那数豆子。记者说,她是这个围龙屋唯一的主人,她是“等郎妹”,她的男人去南洋打工一直没有回来,她一直在等他男人。

男人听到后愣住了,眼中含着泪水来到陈婆婆面前。他有些哽咽着说,您是……陈冬梅?

陈婆婆听到这个声音愣了好久,半天才说,不是的,你认错人了。男人一听是认错了人,心中带着失望离开了?

就是那年,陈婆婆突然去世了。她的名字就叫陈冬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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