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鬼影”幢幢
这是一栋典型的楚原市老宅。
始建于1943年,青砖红瓦,九曲回廊,虽几经修缮,墙壁上仍斑斑驳驳地布满风雨侵蚀的痕迹,似乎已阅遍人世兴衰和岁月沧桑。一圈高大的围墙都漆成与北京故宫城墙颜色相似的暗红色,于古风古韵中见庄严肃穆。
大门上方悬挂着一块黑色的木匾,上书“莽园”两个隶书体大字。这栋房子建在楚原北郊的苍莽山脚下,前邻巨流河,河水湍急,河面宽百余米,仅有一座木桥连通两岸。房子里共有二十一个房间,一色古早味的实木家具,虽略显陈旧,却仍可以想见房子主人当年的富庶。
莽园是于小红家的祖业。于小红是我的高中同学,非常漂亮,身高一米七二,身材凹凸有致,窈窕动人,是市内一家整形医院的办公室主任。这次她做东,邀请几个关系最好的高中同学在周末来她家的老宅子里玩乐散心。
说起来,我们这个年龄的男女活得也挺尴尬,这次来聚会的七个同学,包括我在内,一共有五个单身,阮芳、钱尤佳、马泉和我是离了婚的,于小红是已跃升到“斗战剩佛”级别的大龄剩女,只有路海涛和童蕾仍在围城里,据他们说,日子过得也是鸡飞狗跳,朝不保夕。都是三十三四岁的人了,每天形单影只地在这座花花城市里行走,活到这个份儿上,心里都有些憋闷,这也是本次聚会的主要原因和动力。
“这个社会像是疯了。”钱尤佳在前往莽园的路上发牢骚说,“男的吧,不管挣多少钱,都要找个小三小四来证明身价。那女的呢,一边骂着小三,一边有机会也往小三的位置上奔,怎么说小三的待遇也比原配好。”
阮芳啐了一口说:“都是犯贱。”
这两个都是小三的受害者,对婚内出轨行为有着气炸连肝肺、锉碎口中牙的深仇大恨。
于小红说:“这事儿吧,主要是怪男的,那男的要是不死缠烂打,女的再贱还能主动贴上去做小三?”说完,斜睨着马泉和路海涛两人,他们是这一行七人里仅有的两个男人。
马泉说:“你还别小看女人,现在女的比男人更勇于追求幸福——”他在说“幸福”两个字时故意拉长了音,显得语意未尽,余韵绵长。
路海涛说:“就说你于小红吧,长成这个模样,现在不也还单着,话说回来,没点儿底气的谁敢娶你,那还不相当于挑了一个担子回家,一头装着红杏,一头装着绿帽子。”路海涛长得细眉细眼,鼻子皱着,嘴角上翘,模样很喜庆。
大家一阵哄笑。气得于小红在路海涛身上又掐又拧。
很快来到于小红家的老宅子前。路海涛的嘴张成夸张的“O”形,他打量着气派的莽园,啧啧地说:“于小红,原来你家祖上也阔过。”
阮芳说:“什么话,难道于小红现在不阔吗?”
确实,于小红虽然是打工一族,但是穿戴都是欧美名牌,出有名车,入有豪宅。一个三十几岁的美丽单身女人,她的财源何来,我们也不便追究。
莽园内非常宽敞,时值盛夏,室内却凉风习习,让人周身舒爽,精神为之一振。于小红在此前曾请人打扫过,所以室内虽长期无人居住,却干净整齐。居中一个大厅,容纳十几个人也不觉得挤迫。此外,厨房、餐厅、起居室一应俱全,卧室则有十间以上。最遗憾的是老房子里没有厕所,主人在后门外搭建了一个面积颇大、造型古雅的卫生间,里面放着仿古的马桶,以及一盆用来便后洗手的清水。最妙的是,卫生间被分开两间,实行男女分厕。
我打量着室内的布局说:“于小红,你家的这栋房子,怎么也值一千万以上吧?”
于小红说:“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有人曾出价一千万买这套房子,我也动过心把它卖掉,可是我姥姥怎么也不同意,说是祖宗留下来的基业不能卖给别人,何况我们现在也不缺钱花。这个地方又偏僻,政府拆迁暂时还拆不到这里,只好先让它就这么空着。”
于小红的父母早逝,她跟着姥姥一起长大。
接下来,七个老不老小不小的男男女女在这套大房子里恣意地暴饮暴食,开着荤的素的玩笑,开心地笑,痛快地哭,度过了一天难得的开心放纵的时光。
好景不长,傍晚时分,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天一下子黑下来,暮色沉沉,从乌云密布到大雨滂沱,狂风嘶吼,直到玻璃窗被打得噼啪作响。竟然下起了冰雹。
随着天气越来越恶劣,阮芳的情绪焦躁起来,皱起眉头盯着室外说:“怎么会这样啊,天气预报又没说今天有暴风雨。”
路海涛说:“预报里说是中到大雨,可是这明显是暴雨,比预报的程度大许多。”
马泉满不在乎地说:“管它,这里距市区才一个小时的车程,过了桥不远就是柏油路,不至于回不去家。”
在平房里听窗外的雨声,格外惊心动魄,似乎飞瀑般倾泻下来的雨水都击打和流淌在心里。我也有些不耐烦起来,说:“楚原市很少有这样恶劣的天气,这时候要是必须出现场,我就只能误事了。”
于小红见大家的情绪都开始烦躁,用手拨拉着马泉和路海涛说:“两个大男人,出去看看情况,别让我们几个女人着急。”
路海涛说:“怎么着也给我们找两双雨靴和两件雨衣吧,这样出去,那还不都浇透了。”
于小红从箱子里翻出两套雨具,给两人披上,虽然都不太合身,却也勉强能遮风挡雨。路海涛说:“行,就算外面下刀子,我们也得出去看看,男子汉大丈夫,这时候就派上用场了,要是路面积水不多,你们就谁也不用担心了。”说完和马泉冲进了大雨里。
约莫半个小时,两人淋得像落汤鸡一样,身上的水哗哗地往下淌,脸色灰黄,推开房门走进来,说:“完了,完了。”
五个女人心里一沉,瞪大眼睛看着两个男人,不知道什么事情完了。
路海涛哭丧着脸说:“桥被河水冲塌了,我们都出不去了。”
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于小红忙安慰大家:“说不定雨很快就停了,到时候总能想办法出去,大不了报警求救。”
于小红的话提醒了童蕾,她和老公的关系正紧张,不敢离开太长时间,又担心她老公趁此良机到外面放肆,所以急于回家,忙说:“那我们现在就报警求救。”
电话打过去,110接警员说:“这件事不归我们管,你们还是向市政部门求助吧。”
童蕾急了,说:“不是说有事情找警察吗?怎么现在我们遇到困难又不管了?”
接警员那边还是强调事情不在他们管辖范围。
童蕾拿着电话傻了眼。
钱尤佳和童蕾的关系最好,对她夫妇二人的矛盾也非常了解,不忍心见童蕾着急,就问于小红:“除去那座木桥,还有别的路通向市区吗?”
于小红说:“没有,那座桥都几十年了,怎么会在这时候塌了呢?不然我们再出去看看?”
路海涛一听急了,说:“你们是不是以为我和马泉在蒙你们啊?”
于小红忙说:“哪能,我不是对这里的地形更熟悉一些嘛,出去看看情况,心里也有底。”
钱尤佳说:“那我和你一起出去看看。”
钱尤佳和于小红穿上雨具,走出门外。
老天爷像发了疯一样,拼命地向地上泼水,狂风吹得钱尤佳和于小红都趔趔趄趄的。一个闪电劈过来,照得院子里刹那间亮如白昼,两个女人都有些胆怯,紧紧地靠在一起。
于小红突然站住不动,脸色变得煞白。
钱尤佳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瞬间被映入眼帘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
莽园的院墙上出现了两个人影,虽若隐若现,却分明可以看出是两个人影纠缠在一起,恍惚可以分辨是一男一女,男的手里拿着一把刀子,恶狠狠地向女方的身上捅去。男的像是对女人有刻骨的仇恨,拼命地捅,女的已经无力反抗,头深深地垂下来,长发一直垂到地上。
在暴风雨中见到这一幕恐怖的凶杀情景,而且是映在墙上的诡异景象,两个女人都吓到腿软——怎么可能,太不可思议了,在这荒无人烟的郊外,竟然会目睹杀人的场面。
难道是鬼魂显灵?
于小红的呼吸急促起来,双腿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缓缓栽倒在地。钱尤佳感觉心脏在怦怦地猛烈跳动,似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脑海里一片空白,张开嘴想要喊人,声音却哽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钱尤佳终于也瘫倒在地上。她用双臂撑着,勉力爬到房门处,抬起右臂叩响了房门。
里面的人闻声出来,钱尤佳终于见到了亮光,勉强说了一句“我们见到鬼了”,就沉沉地昏睡过去。
于小红和钱尤佳睁开眼睛时,都躺在床上,我们几个人围着她俩,关切地看着。见她们缓过神儿来,大家都舒了一口气。
我安慰她们两个说:“好了,就是被吓一跳,没有大事,外面天气这么糟,谁叫你们逞强出去的!”
钱尤佳乍回到人间,惊魂未定,语带惊恐地说:“是见到鬼了,映在墙上的冤魂,吓死我了。”
大家见她的样子非常认真,也有些狐疑,都感到背上凉飕飕的,马泉和路海涛下意识地裹了裹衣服。
于小红圆睁双眼,呆呆地盯着房顶,一言不发。
听钱尤佳说完她目睹的景象,大家都半信半疑,说:“你们一定是眼花了。”
钱尤佳喃喃地说:“没有眼花,是鬼魂显灵了。”
我们几个人面面相觑。我对马泉和路海涛说:“咱们到外面看看去。”
路海涛犹疑地说:“看什么呀,我们才从外面回来,什么都没看到。”
我奓起胆子,说:“行,你俩不去,我自己去,我还不信这世界上真的有鬼。”
马泉忙说:“你不能自己去,我陪你一起去。”
我和马泉走到室外,滂沱大雨没有一丝减缓的意思。我和马泉持着手电筒,向钱尤佳所说的那堵墙照去。墙面上光滑如镜,不见一丝异样。
我们在雨中肃穆地站立着,谁也没说话,心底升起异样复杂的情绪。良久,我说:“看来不会有事情发生了,她俩一定是看花了眼,我们进去吧。”
走到房门口时,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我下意识地回头一看,登时毛骨悚然,一幕极度诡异的景象出现在眼前。
那堵墙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女人的影像——躺在地上,披头散发,痛苦地翻滚着。滚了几十秒钟后,终于停下来,四肢抽搐,生命的气息似乎在渐渐散去。
我感觉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雨点打在身上,冷风侵袭,遍体冰凉。
墙上的画面很快消失。
马泉站在我身边,四肢僵硬,脸色白得吓人。我轻轻拽了下他的衣袖,说:“你也看见了?”
马泉在极度惊恐中受到干扰,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惨叫,真的像是骤然间见到了鬼。
室内的路海涛和童蕾心惊肉跳地走到门口,隔着门玻璃,用手机屏幕发出的亮光向外照着,观察室外的动静。
我在职业生涯里锻炼出还算坚定的神经,拽着马泉走进屋,才发现浑身已经湿透,不知是冷汗还是雨水。
屋子里的几个人见到我和马泉的模样,也知道发生了非常可怕的事情。每个人的心底都泛起凉意。
我一时想不明白事情的原委,安慰大家说:“没事,就是眼花了,看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大家聚在一起,别乱动,不会有事的。”
马泉瘫软在椅子上,喃喃地说:“没有眼花,就是鬼魂显灵,我看得清清楚楚,有一具冤魂显现在墙上。”
于小红忽地从床上坐起来,尖起嗓子说:“冤鬼索命来了,这里的人都得死。我听我姥姥说过,见过鬼魂显灵的人都得死,这是一栋鬼宅,你们知道吗?”于小红的双眼血红,声音凄厉,让我们每人都连打了几个冷战。
02 猝死
七个人大眼瞪小眼地坐到午夜。童蕾终于坚持不住,说:“我困死了,咱们睡觉吧,别这么硬挺了。”
我说:“也是,没什么大事,干吗如临大敌似的,都睡觉,说不定睡醒后天就放晴了,咱们再想办法回市里去。”
莽园的卧室倒是很多,每间卧室里有一张双人床,马泉和路海涛睡一间房,五个女人中必须有一人单独住。
我主动提出来说:“我自己睡一间房好了。”
其他四个女人立刻表示同意。童蕾和钱尤佳睡一间房,于小红和阮芳同室而卧。
虽然多年的法医生涯,让我锻炼得比一般人的胆子要大许多,但是适才看到的诡异景象仍搅得我心里惴惴难安,一闭上眼睛,那个女人在地上翻滚的样子就出现在脑海里。
一堵墙上居然会出现类似电影画面的场景,这实在是不可思议。我自然不相信鬼魂之类的说法,那么,出现在墙上的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我在床上和衣而卧,辗转反侧了近两个小时,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一声凄厉的惨叫把我惊醒。我翻身坐起来,用一秒钟想清楚了自己所在的环境,跳下床,向着传来惨叫声的方向跑去。
在白炽灯光下,我对面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一个人,披散着长发,身上沾满鲜血,是童蕾。
我奔过去扶着她,说:“怎么了?你受伤了吗?”
童蕾用手指着身后,哭泣着说:“是,是阮芳,死了。”
阮芳死在厕所里,屁股还坐在马桶上,裤子褪下一半,上身斜靠着墙,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凝固着惊恐的表情,似乎在临死前见到了极端恐怖的事情,喉咙被割开一个大口子,暗红色的鲜血流了满身满地。血液尚未完全凝固,显然才死去不久。
这时,莽园里的其他几个人也闻声赶来,见到阮芳的可怕死状,都失声惊叫起来。钱尤佳掩面痛哭,于小红手捂着肚子,连声呕吐,把胃里的东西吐得一干二净。马泉和路海涛也红了双眼,不知是震惊还是恐惧,浑身微微抖动。
我说:“谁也不要动,这是凶杀案,要保护现场。”说完,我取出手机,拨打了报警号码,电话里却没有一点声息。
我说:“我的手机没信号,你们快报警。”众人掏出手机,试图拨打110,却相继叫出来:“我的手机没有信号。”
大家面面相觑,巨大的恐惧感如同一张密密的大网,沉沉地压在我们每个人的心头。
难道真的是冤魂把我们困在这里,向我们索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