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党育红对检查没有丝毫反感情绪,而且相当配合。也许在他的意识中,他只是一具无知觉无意识无行为能力的尸体,对“人类”的所有行为,他没有任何抵制的能力和理由。
检查结果有些出乎意料,核磁共振扫描结果显示,党育红的脊椎和双腿腿骨都有新鲜裂痕,双腿肌肉也有断裂层。也就是说,他在近期遭受过物理创伤。
这使欧阳夏辉很困惑,难道党育红的发病诱因来自身体创伤,而不是卡塔德理论所论证的那样源于精神因素?
王小倩的思维也开始混乱,在苏采萱对她进行询问时,她一会儿说党育红在近期从未受过外伤,一会儿说她也拿不准。苏采萱试图对她的思路进行梳理,却引起王小倩情绪的极大波动,她时而哭叫,时而大笑,时而歇斯底里地干号。
苏采萱头痛不已,党育红的病因尚未找到,王小倩又开始疯疯癫癫,如果二人都精神失常,解开谜底就更加困难了。
在苏采萱遭遇工作瓶颈的时候,李观澜对党育红身世的调查有了眉目。党育红是曲州市前门乡东前村人,在一次地震中失去父母,其时年仅两岁,被送到曲州市市郊的英才福利院,并改名叫党育红。他五岁时被一位名叫许涤非的退休教师收养,十七岁就读于曲州市旅游管理学校,二十岁毕业后到曲州市丽景酒店客房部工作,同年其养父许涤非过世。党育红二十五岁时与王小倩相识并结婚。
如今英才福利院已经转为民营,昔年的孤儿档案也已遗失。幸运的是,英才福利院的前院长刘招弟对党育红还有些印象,她给警方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当时与党育红一起被送到英才福利院的还有他的一个孪生兄弟,因孤儿院的收养规定是血亲不能在同一家福利院,所以把两个孪生兄弟硬生生地分开,党育红的孪生兄弟被送到距英才福利院三百余公里远的东方红福利院。其后的具体情况,刘招弟也不清楚。而且根据保密原则,这件事如果不是警方来调查,将永远成为秘密。刘招弟绝不会把这个秘密泄露出去。
李观澜又派出刑警许欣然星夜赶往东方红福利院。在当地派出所的配合下,调查到党育红的孪生兄弟在福利院里改名为常爱党,十七岁时到曲州市打工,在一家名叫室雅情馨的装修公司做杂工,后成为该公司的室内设计师。未婚,有一名感情甚笃的女友。
许欣然到室雅情馨公司调查,调查结果令他非常吃惊——常爱党在近一个月前,与女友白芷柔到野外探险游玩,遭遇意外,两人跌入山谷。白芷柔靠饮山泉、吃野果存活下来,半个月前被搜救人员救出,而常爱党至今未被找回,搜救队员已经放弃寻找。
许欣然带回的调查结果让李观澜等人都感觉愕然。欧阳夏辉想到的是,党育红果然还有一位亲人,而且是他的孪生兄弟,卡塔德的“行尸走肉症”理论在这起事件中有了一个尚未证实的事实基础。那么,党育红的发病与常爱党的失踪是否存在关联?难道党育红早知道他的孪生兄弟的存在,并且听说过他死亡的消息?
李观澜想到的是,这是一起奇诡的案子,是一个莫名其妙的“行尸走肉症”患者带来的错综复杂的故事。按照他的职责范围,李观澜完全可以坐视不理。可是,他的内心深处隐隐有一种不安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又很微妙。
苏采萱则在思考“卡塔德理论”的同时,又萌生出对命运无常、造化弄人的感慨,一对血肉相连的孪生兄弟,生活在同一座城市里,却不知道彼此的存在,这是多么让人伤感的事实。
第三节 心灵感应
李观澜和苏采萱并肩走进室雅情馨装修公司,在墙壁上见到常爱党的照片,分明就是另一个党育红,五官、脸型、神态,无一不神似。
苏采萱说:“双胞胎也有相似度大小的差异,这两个兄弟长相相似到这种程度,一定是同卵双生,估计连他们的亲生母亲见了,也不见得分辨得出来。”
室雅情馨装修公司设计部经理李国强介绍说,常爱党性格开朗,喜欢探险——苏采萱心想,这兄弟二人的性格爱好也相似——常爱党在公司里人缘很好,工作也努力,五年前与现任女友白芷柔相识,两人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约一个月前,常爱党和白芷柔与一群野外探险爱好者到曲州市郊外苍莽山旅游,白芷柔在山道上遇险跌落,常爱党在救助她时被带下山谷,两人均消失在山谷底的苍莽丛林中。由于事发前两人已脱离队伍,其他队友直到一天一夜之后才觉察到两人可能遇到了危险。眼见苍莽山谷底深达数百米,且无路可以抵达,同伴们都不敢下去救援,便拨打了报警电话求救。曲州市特警和消防部门联合组成救援队,在事发地点进行了长达十天的搜救。由于苍莽山山势险峻,丛林覆盖范围大,一直到第十天下午,才在一个山洞里找到了身体非常虚弱的白芷柔,所幸她的身上只有一些擦伤和刮伤。白芷柔说她坠落下来以后,就在附近找到了这个山洞栖身,好在附近有一汪山泉,而树上结有许多野果,不必为食物发愁。白芷柔落地后就再没见过常爱党,她曾在周遭寻找过多次,均无功而返。而联合救援队又在苍莽山谷底搜寻了一个星期,未发现常爱党的踪迹,只好放弃寻找。
李国强还说,常爱党是一位优秀的室内设计师,他的失踪是公司的重大损失。常爱党和白芷柔在野外遇难的事情曾作为提醒驴友们注意野外安全的范例见于当地报纸。
李观澜和苏采萱谢过李国强后,走出室雅情馨装修公司。李观澜提议说:“如果你不累的话,咱们直接去见白芷柔。”
苏采萱说:“不累,只要能找出真相,花多少时间和精力都值得。”
白芷柔获救以后,在医院里住了三天,身体基本康复,现在家中休养。李观澜和苏采萱按照搜救队提供的白芷柔家的地址找上门去。开门的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女人,眉目还算端正,但苏采萱感觉这女人的目光冷漠空洞,被她盯着看时,全身发冷,有说不出的难受感觉。
李观澜向那女人出示了证件,说明想向白芷柔了解些情况。那女人打量着李观澜和苏采萱,眼睛在他们身上扫视了几圈,那股劲头似乎要看穿两人的五脏六腑。在苏采萱有些不耐烦时,那女人冷冷地说:“进来吧。”
两人稍后才弄清楚,那女人就是白芷柔的妈妈,名叫吕淑桦,在地税局工作。
白芷柔原本在卧室的床上躺着,听说有客人来访,就缓慢地走出来,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招呼客人。苏采萱见她二十六七岁的年纪,身高一米六左右,稍显壮硕,五官还算端正,但是眼神中蕴含着和她母亲一样的冷漠,偶尔目光流动,让人不寒而栗。
李观澜开门见山地说:“常爱党失踪将近一个月,警方一直未完全放弃寻找,我们这次来,是希望你能再详细介绍一下你们遇险时的情形。”
白芷柔有些疑惑地说:“这件事我已经重复过很多次了,而且你们是刑警,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李观澜不想把实情透露给她,就含糊地说:“这是警方的办事程序,常爱党是否要正式被列为失踪人口,需要刑警队的认定。”
白芷柔似懂非懂,就说:“既然是这样,我就再重复一遍。当天我和常爱党走到苍莽山第二峰的峰顶,由于山路非常狭窄,我一不小心脚下打了个滑,就沿着山坡滑下去。我在危急中胡乱抓,抓住一棵小树的树枝,暂时停留在半山坡。常爱党见状也俯卧在山坡上,伸出手来拉我的手。我们的手刚搭在一起,就又一起向下滑。好像是滑了十几秒钟,下面是一个非常陡峭的山谷,我们两个就直坠下去,手也分开了。我落在一棵大树的树顶,身上像是撕裂一样疼,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划出许多口子,好在意识还清醒。后来我挣扎着爬下树,在附近找了一个山洞栖身。疼痛稍缓和以后,我就出去四处寻找常爱党,可是一无所获,一直等搜救队伍到来,我也没能再见到他。”说到这里,白芷柔神色黯淡,泫然欲泣。
李观澜停顿几秒,待她的情绪稍缓和后说:“你和常爱党已经定了婚期,最近你们有没有发生过争吵?”
白芷柔摇摇头说:“我们几乎从不吵架,我性子急,但是常爱党的性格很开朗,不喜欢计较,我们吵不起来。”她停了停,又警觉地问,“李警官,你为什么这样问我?是不是怀疑我害死了常爱党?你可以到我们的同事和朋友中去问,我们的感情有多好,他是我最亲近的人,我有什么理由要害死他?”
李观澜说:“你别激动,我是例行询问。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我们可以做合理的推测和怀疑,但并不代表可以给人定罪。你身体不好,我们就不多打扰了,日后如果有需要,可能还会来找你谈话。”
白芷柔有些不耐烦,说:“这件事早些了断吧,你们虽然是警察,也不能一遍又一遍地剥开别人的伤疤来观赏。”
回到警队,李观澜、苏采萱和欧阳夏辉碰到一起,汇总目前掌握的情况。
李观澜率先表态说:“截至目前,这件事只能用‘离奇’两个字来形容,但还不可立案。警队所做的工作,算是对你们医学研究的友情奉献和支持。”
苏采萱撇嘴说:“你可别卖我们这个人情,别人不了解你李支队,难道我还不了解?如果你对这件事没有怀疑,怎么会和我一起去见白芷柔?”
李观澜仰天打个哈哈,没接话。
欧阳夏辉说:“我和采萱都不是刑侦专业人士,我们都看到的疑点,李支队自然也早看在眼里。在整个事件中有一个巧合,党育红发病的时间是7月21日,而那天,也正是常爱党和白芷柔坠落山谷的日子。”
李观澜默不作声。苏采萱忍不住说:“从常理来看,这件事纯粹是巧合,一个事发地点是荒郊野外的苍莽山,一个是繁华的闹市区,无论如何也扯不到一起。”
欧阳夏辉也沉默良久,说:“你们听说过双胞胎的心灵感应吗?”
苏采萱说:“当然听说过,可是这种解释让人难以置信。”
李观澜接话说:“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无论在外人看来怎样荒谬,怎样不合情理,只要指向正确的侦查思路,找到确凿的物理证据,便行之有效。”
苏采萱闻言有些迷茫,实在摸不准这位思路时而僵硬、时而飘忽的刑警队长的脉搏。
欧阳夏辉笑笑说:“做精神科学的研究工作久了,有时说出来的话在别人听来像是天方夜谭。在我国,双胞胎的心灵感应现象尚未进入科学研究领域,属于超心理学问题,我对这种现象的研究也纯属个人行为。首先要承认的是,我相信双胞胎心灵感应现象的存在,尤其是同卵双生的双胞胎。两个胎儿由同一个受精卵发育而成,一定是相同的性别,而且外貌极为相似,在性格爱好等方面也非常相近。两个同卵双生的双胞胎之间必然存在心灵感应,差别只在感应程度的深浅而已。我认为,应把这种现象与遗传基因的相同或相似联系起来。要证明这一现象的存在,需要有统计上的重复性,但目前我掌握的,只是一些双胞胎之间心灵感应的个例,还没有达到可以应用到统计学的数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