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的时间果然发酵出了一个大动作。李超然摸了摸口袋里刚刚从谢星星那儿要来的一颗药,犹豫起来。对方答应定期给他药,条件是必须全程按照她的指导服用,并记录自己的变化。而他们约定的服药时间是第二天早上八点。并且,谢星星认真地告诉他:“绝对不能滥用催眠能力。”
啥叫滥用呢?李超然点头如捣蒜,心说你把我当什么人了?美剧里头的邪恶反派?我还会毁灭世界不成?
但为了每个月一颗的药,还是先不要忤逆她比较好。虽然一个月只有36小时的催眠神技是太短了点,但聊胜于无吧。
说不定以后我可以申请一个月就上36小时班呢。只要能保证长期稳定有这个技能,谁不把我当佛陀供着?
不对,我还上什么班啊!自己开公司。
也别开公司了,累。每个月就趁这36小时给一些权贵富婆们治治失眠,云游世界,成为一代催眠大师……
李超然越想越远,越想越美。但当务之急还是得解决Lily这个麻烦。他把药放回口袋,招手拦了辆出租车。
“去财富广场,越快越好。”
到公司的时候刚刚过十二点,一切正常,除了老板对他的旷工很不满意。李超然还想先找老婆劝她下午回家休息,就被勒令赶紧去工作室。“一位金牌客户正等着你。”
金老板看着他的眼睛:“人家指名要求的你,你的神经恢复了吗?”
“我,我努力。”李超然只好先去解决这位客户。
金老板贴上去:“这位客户很重要,黑卡,记着点儿!”
李超然不知道公司啥时候又多了一位黑卡客户,按理说这种年费在十万以上的主儿,拢共就那么几位。不知最近谁那么有能耐,又搞定了一个黑卡。
小丁,一定是小丁。李超然感觉压力倍增,但摸了摸口袋,又定下神来。
一个月后不知道谁是黑卡之王,走着瞧。
李超然推门走进去。
“等你好久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位黑卡客户,是Lily。
呆了足足一个世纪。
“你怎么在这儿?!”
“不是跟你说了吗,下午找你看病。”
“我操……”
“我操?”
“不是,你看什么病啊?”
Lily保持双腿交叠的妩媚姿势,左腿换到右腿。差不多半个月没见到她了,凭良心说,今天她这身皮草短裙配合户外接近零度的低温,再加上一脸楚楚可怜的妆容,李超然瞬间想起了当初为什么会迷上她。
Lily站起来,脱掉皮草小外套,内里一身闪亮黑色露背裙。
“心病咯。”
这套行云流水极度魅惑的动作让李超然立刻从迷梦中惊醒,丫今天穿这一身绝对是有备而来。
李超然脸上挂笑:“心病?什么心病?是不是我这几天忙,没去找你,想我想的?”
“你怎么这么聪明呀。”Lily媚笑着走近他。左手勾上李超然的脖子,“聪明到把我当傻逼是吧。”
李超然心中一凛。他本指望再拖几分钟。
“哪儿能呢!宝贝,我就是这几天太忙了,没去看你。你生气了吧?”
“别来这套。前几天你不还牛逼吗?‘去你妈的’?”
“那是发错人了。”
“呦,发错人?谁啊?我倒想知道,除了我还有谁能让你发这么大火?”
操。李超然心想你丫知道还故意玩我?冷静。先把眼前这关对付了。
“看你这话说的!你什么时候让我发过火?爱你都来不及。宝贝,就是一个客户。真的是发错人了。”
“真的?”Lily斜眼睨着他,看上去倒有三分相信了。
“真的!你不知道,我这段时间在公司可惨了。”
“哼。”
“今天难得你来,下班后我陪你吃饭看电影吧。”
“你老婆呢?”
“她啊,她……”李超然一阵心虚,“她今天请假在家呢。”
“请假?”
“她身体不舒服。”李超然想赶紧切换掉这个话题,“对了,你怎么成了我们公司黑卡客户了?”
“怎么了?我一直都是啊。”Lily松开李超然,坐回椅子上,满不在乎地玩指甲。
李超然突然感到一阵头皮发麻:“我怎么从来不知道?”
“你不知道什么叫黑卡客户吗?”Lily扬起半边脸看他,“有专享的治疗师,专享通道。我又不是你的黑卡客户,你怎么会知道?”
李超然哑然,她说得也不是没道理,问题是,她为什么要瞒着他刻意来他们公司做治疗?显然是针对他而来。
“你……在我们这儿做多久了?”
“三……你管那么多干什么?怎么,心虚了?”
“我心虚什么呀,你又不是那种会找我老婆撕逼的人……”
咨询室的门突然敲响了,前台的脑袋探进来。“李超然?”
“啥?”
“你老婆在找你呢。”
“啊?”
“说是急事。”
“那,”李超然看了一眼Lily,“我出去一下。”
“别呀。”Lily看着他,“让她上这儿来。”
“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
气氛一时僵住,Lily拿出手机来,“我让她来的。”
“你——”
李超然脑袋炸了,原来她早准备好了。他示意前台先出去,关上门,反锁。
“你这是干啥啊小祖宗?!”
“你刚不是已经说出来了吗。”
“咱们有话好好说,何必闹成这样呢?”
“我给了你一个月时间考虑了,你不理我啊。我也没办法。”
门外一阵敲门声。
“超然?”
李超然认出那是他老婆的声音,不由得脱口而出:
“你别玩我了好吗!你又不是真的爱我,干吗非得逼我到这步啊?”
Lily一时愕然,流露出一丝复杂的眼神。李超然心中一动,难道她对我是认真的?
“我不管,今天咱们就把话摊开了说吧!你让开。”Lily作势就要上前开门。
李超然一拉,谁想把Lily衣服扯了道口子——
她已经站在了门口,就要把门打开。
完了。
李超然闭上了眼睛。
7
“星星啊,我跟你说,你今天一定要陪我!”
“不行,我真的有事。”
“哎呀你就陪我一晚会死啊?”
“你又没事。”
“怎么会呢?我这次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又是哪个商场打折?还是什么韩国偶像团体要来国内了?”
“不不,是关于……那个的。”
谢星星花了三年才在王天依的训练下建立起对她那套话语系统的条件反射,因此,她很快明白对方在电话那头说的是什么东西。
“好吧,你又看上谁了?”
“这次绝对是真爱我告诉你!”
“我想想,这是你今年第……五次真爱了?以及,现在是二月。”
“这个绝对不一样!一见钟情。我跟你说你今天一定要来听我……”
“不行。我得挂了。”
谢星星打断了这位,或许说是她唯一的——还谈不上是闺密的——女性朋友,王天依。如果不是今天真的很重要,她或许会答应对方浪费两个小时去聆听关于她情感生活的最新进展。毕竟对她来说,也是一场有关社会化的学习。
“挤什么挤!挤什么挤!”
61.8%,谢星星挂上电话后,从人群中退回到公交车站,在心里默默把每次平均能够挤上公交车的百分比又调整了一下。
“早晚挤死你们!”
同样没挤上公交车的一位大叔恶狠狠地说。满员的公交载着一车好像面无表情的僵尸般的乘客向前开动。谢星星摸了摸瘪瘪的钱包,决定还是走路去李叔叔那儿。
“哎哟!”
后面传来一声惨叫。谢星星回头,发现是刚刚那位大叔被公交拖行倒地,原来是被挤下来的时候,车门恰好夹住了他的衣服。
大叔大呼小叫,周围人都围了上去,公交车终于停了下来。
谢星星见已经有人掏手机打急救电话,有人上前去扶倒地的大叔,没自己插手的余地,便转身继续默默前行。
突然一个念头击中了她:该不会就是因为这个事故,公交车站才多了后来她在拍立得上看到的那种排队分流栏杆吧?
她又掏出那几张拍立得出来,它们已经变回了普通的样子。她看见未来的效果大概只持续了五秒钟。
所以第一次在邱自愈咨询室“看见未来”时,对方最后一次问她“照片还奇怪吗”的时候,她说的的确是实话。
那时,那张照片已经变回了邱自愈和那两位来访者的正常合影。
现在,那张公交车站的照片也变回了人挤人的原始模式。
谢星星又拿出那张她和陌生男人的合影,背景上巨大的电子日历。
“今天必须要搞清楚你会变成哪一年。”
晚上八点,慧龄智力培训学校灯火通明。
不少孩子上的是晚间班,白天去正经学校上课,晚上再来开发一下大脑。不知道这些家长是怎么想的,他们不知道在经过长达八小时的学习后,对大脑来说最好的开发是休息,而不是继续学什么快速计算法按摩大脑吗?
谢星星绕开在门口等待接孩子的家长们,他们看自己的眼神充满深意——少小不努力,长大补智力。
绕过整栋一体大楼,靠近后门的地方有个小房子,非常不起眼。必须要把手放上去才会触动密码锁机关。谢星星输入密码,推开门。
这可能是国内唯一一个没有收录在美国公布的脑科学研究机构学力排名上的,心理学实验室。
慧龄智力培训学校的广告没有说谎,“顶级豪华导师配置,一流教学研究设备,世界先进网络平台铺轨”……
的确是完整一流的神经科学设备,不输世界级科研机构的fMRI和EEG实验水平。
至于导师——
谢星星从锁着的柜子里拿出那些发黄的手稿,在柜门上谢时蕴的照片那里愣了一下。
如果她真的具备了看见未来的潜能,会不会从这张她已经看了十几年的照片里看出别的东西?
照片是在一个公园里,谢时蕴把手搭在头发剪得极短、像个男孩子的谢星星肩膀上,两人对着镜头,都十分严肃。
“你迟到了。”
“我没挤上公交。”
谢星星关上柜门,李立秦穿着一身实验室服站在门口。以前坐在椅子上接受各种测试的他,现在却成了实验者,或者准确地说,是谢星星的助手。
“准备好了?”
“嗯。”
“这回不会又像上次那样搞错了吧?一颗糖还害我兴奋紧张老半天。”
谢星星谨慎地拿出Skinner舔了一下,“没有。”
李立秦放弃了告诉她“这是笑话”的打算。
“你干啥非把药做得跟糖似的?”
“你问住我了,我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十几年前,李立秦和谢时蕴有过一模一样的对话。这一刻他不禁感到恍若隔世。
“下次我会考虑换个样子的。”
谢星星换好了实验室的蓝色外套,李立秦帮她洗发、清洁头脂、固定头皮电极、测量头皮电极阻抗……步骤一如谢时蕴当年对他做的那样。
做好一切准备后,李立秦架好三脚架,那是一台高速摄影机,对准谢星星。一旁有另一架长焦镜头的数码相机,对准的是对面的教学楼,它能把那些开小差的孩子在看什么漫画都拍下来。相机连着打印机,随拍随打。
谢星星打开录音笔:
“2016年2月15日,八点二十五分。第二次服用Skinner。”
一个小时。
两个小时。
三个小时。
李立秦被自己的鼾声惊醒,才发现已经快十二点了。面前的谢星星依然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表情严肃地看着眼前那些照片。
摄影机还在运转。
他不禁站起身,走近前去再一次打量这些刚刚用相机拍摄的照片。全都是对面上课的陌生学生的照片。播到最后,是几张拍立得。那是谢星星第一次服药时拍摄的。他拿起有谢星星的那张,“我说,这个跟你合影的小伙子,长得还挺帅啊。”
“哦。”
“你就没考虑跟人家要个电话啥的?”
“唔。”
谢星星满脸懊丧。李立秦以为她是被拒绝了,赶紧安慰道,“啧,脸是好看,就是太瘦了,跟你不太合适,你也瘦,抱一块儿硌得慌。”
“第二次实验,失败。原因不明。”
谢星星对着录音笔记录,原来她丝毫没听见李立秦在说什么。然后关上录音笔,把头皮上的电极扯下来。
“李叔叔,今天就到这儿吧。”
谢星星头发都没洗,径直换上衣服,背起包走出实验室:“您就别送我了,被我妈发现我又来您这里,她又得生气。”
李立秦只好留下来收拾实验室。这个地方,世界上只有三个人知道:他、谢星星和死去的谢时蕴。
谢星星回到家,母亲果然还在看韩剧,哭得双目红肿。听到声响,眼泪戛然而止,回头看她,“回来了?”
“嗯。”
“我给你做点吃的?”
“不用,我困了。”
“好吧。”母亲扭回头,眼泪又继续掉。
谢星星关上门,看着化妆镜里的自己,头发上还残留着乙醇的味道。她感到有些失望,看来自己可能和赵芬奇一样,不是个稳定的被试。
那就只有等明早八点李超然实验的情况了。虽然谢星星还是对这样一个人成为自己的实验对象感到莫名其妙的不放心。
谢星星把那堆照片摊开在桌上,刚准备关灯睡觉,突然,一张照片吸引住了自己。
她和陌生男人的那张合影。
不,现在看上去他俩不是在合影,而是……
在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