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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古董衣部落”开张了(1)

早晨从家里出门的时候,我想着9月至少是一个重新开始的好时机。我总是觉得,9月之初比新年伊始能给人带来更多新生的感觉。走过宁静谷的时候我想着,或许是因为经历了8月的阴湿,9月给人感觉是那么的秋高气爽。当我经过布莱克西斯书店,看到窗户上贴着“新学期促销”字样时,我忖度着,或许这仅仅是因为新学年的关系。

当我上山朝西斯公园方向走去的时候,新漆好的“古董衣部落”招牌进入我的眼帘,我放任自己享受这短暂的乐观,然后打开门,从门垫上捡起信件,为正式开业做准备。

我马不停蹄地工作到下午4点,从楼上的储藏室挑选出一些衣服,把它们一一挂在横杆上。当我把一件20世纪20年代的茶会礼裙搭在胳膊上的时候,不禁伸手去抚摸它厚重的丝缎,手指触碰着那些繁复的串珠和完美的手工针脚。我告诉自己,这就是我热爱古董衣的地方。我爱它们漂亮的衣料和精美的做工。我喜欢了解凝聚在其中的高超工艺。

我看了一下表。还有两个小时,派对就要开始了。我想起自己忘了去冰镇香槟。我一边急急忙忙冲进小厨房,打开冰箱,一边估算着待会儿会有多少人过来。我邀请了100人左右,所以至少需要准备好70个杯子。我把香槟塞进冰箱里,把功能调到“霜冻”,然后顺手给自己泡了一杯茶。我一边喝着伯爵红茶,一边四下打量着这家店,让自己暂且享受这美梦就要成真的过程。

店内的装修看起来很现代化,光线也明亮。原先的木质地板被拆除后,重新刷浆了,墙壁刷成略带紫红的浅灰色,上面挂着几面大大的银框镜子。铬合金的架子上搁着绿油油的盆栽植物,白色的天花板上安着闪亮的投射灯,试衣间旁边放着一张巨大的米黄色软垫高背扶手沙发。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布莱克西斯的风景在眼前延伸,令人目眩的高远苍穹上点缀着片片白云。教堂外,两只黄色的风筝正在微风中翩翩起舞。远处,金丝雀码头中的栋栋玻璃大厦正在午后的余晖中闪闪发光。

我突然意识到要来采访我的记者已经迟到一个多小时了。我甚至不知道他是哪家报社的。从昨天和他的简短电话交谈中我只得知他名叫丹,他还说今天下午3点半过来。我心里的怒火又变成了惊慌,他或许不会来了——我需要宣传报道。想到巨额的贷款,我的心里就一阵发紧。我一边给一只刺绣的晚宴包系上价格标签,一边回忆我是如何努力让银行相信,他们的钱是不会打水漂的。

“所以你本来在苏富比拍卖行工作?”贷款经理一边浏览着我的商业计划书,一边问道。我们所在的那间小小的办公室,每一寸地方,包括天花板,甚至是门后,似乎都蒙着厚厚的一层灰色毛毡。

“是的,我在服装部门工作,”我解释道,“替古董衣估价和负责拍卖。”

“所以对这个行业你很了解。”

“是的。”

她快速地在表格上记着东西,笔尖在光滑的纸张上发出沙沙的声音。“但是你没有零售业工作的经历,是吗?”

“对,”我说道,心里一沉,“是这样。不过我已经在一处环境宜人的繁华地带找到一些不错的店面,那儿还没有一家古董服饰店。”我把介绍蒙彼利埃谷的房地产中介的手册递给她。

“地点不错。”她看了看说道。我的精神振奋了一点儿。“而且位于街角,非常醒目。”我脑海中映出那些精美绝伦的裙子在橱窗里熠熠生辉的样子。“但是租金很贵,”那个女人把册子放到灰色的桌面上,严肃地看着我,“你凭什么相信你能有足够的销售量来支付所有日常开支,暂且不论盈利?”

“因为……”我压抑住沮丧的叹息,“我知道那里有市场需求。古董服饰现在非常流行,几乎是主流的时尚。最近你甚至可以去伦敦的高街[1],在Miss Selfridge(塞尔弗里奇小姐)[2]和Top Shop(第一商店)[3]这样的店里都能买到古董衣。”

当她又匆匆写东西的时候,我们之间有短暂的沉默。“我知道,你能行。”她又抬起头,但是这一次她是在微笑。“前两天我在伊瑟服装店买了一件非常棒的Biba(芘芭)人造革外套——它完美如新,甚至扣子都是原装的。”她把表格推到我面前,又把笔递给我。“你能在下面签个名吗?”

此刻,我正整理挂在正装衣架上的一排晚礼服,摆放包包、腰带和鞋子。我把手套搁进手套篮,配饰放在天鹅绒托盘上,然后在角落的架子上,高高的地方,小心地摆上30岁生日时艾玛送给我的帽子。

我退后几步,凝视着这顶金褐色的草帽。它造型十分奇特,帽顶似乎无限向上延伸。

“我想你,艾玛,”我嗫嚅道,“不管你现在身在哪里……”我的心里感到一阵熟悉的刺痛,好像那儿埋了一根针。

身后突然传来轻轻的叩门声。玻璃门外站着一个和我年龄相仿,或许还要年轻一些的男子。他身材高大健美,有着一双大大的灰眸和一头蓬松的暗金色卷发。他让我想起了某个名人,但是一时之间想不起是谁。

“我是丹·鲁滨逊,”我让他进来的时候,他露出大大的笑容说道,“抱歉来晚了一点儿。”我把要告诉他“你迟到很久了”的念头压制住。他从一个破旧不堪的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我前一场访问超时了,然后又碰上塞车,不过我们今天的访问应该只需要20分钟左右。”他把手伸进皱巴巴的亚麻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支铅笔。“我只需要了解一下这个行业的基本情况和你的一些背景。”他瞥了一眼散在柜台上的乱糟糟的一团丝巾和衣服只穿了一半的人体模型。“但是,显然你也很忙,如果你没有时间的话,我可以……”

“哦,我有时间,”我打断了他的话,“真的——只要你不介意我们聊天的时候我还一边工作。”我把一条海绿色的雪纺鸡尾酒会礼裙挂到天鹅绒的衣架上。“你说你是哪家报社的?”我用眼角的余光确定了一个事实,他的淡紫色条纹衬衫和丝光黄斜纹棉布裤并不相配。

“我们是家新创立的一周发行两次的免费报纸,叫作‘黑与绿’——全称是《布莱克西斯和格林尼治快报》。报纸刚刚创办几个月,所以我们也在扩大我们的发行量。”

“很感激你们的报道。”我一边说着,一边把这件礼裙放到日装横杆的最前面。

“报道应该能在星期五出来。”丹环顾了一下店面。“内部装修得很好,很明亮。人们不会联想到,这儿卖的是些旧东西——我的意思是,古董衣。”他纠正了自己的用词。

“谢谢。”我冷着脸说道,尽管我很感激他对店面的观察。

当我利落地把一些白色百子莲上的玻璃纸剪掉的时候,丹看着窗外。“位置不错。”

我点点头。“我喜欢在这儿能够眺望到西斯公园,而且这家店从街上看上去也很显眼,所以我希望除了一些古董衣爱好者,也能有些过路客。”

“我就是这样发现你的,”当我把花插进一只高高的玻璃花瓶的时候,丹说道,“昨天我从门口经过,看到这里即将开业,我想这应该能成为星期五报纸的好专题,”当他坐在沙发上后,我注意到他穿着奇怪的袜子——一只绿色,一只褐色。“尽管我对时尚不是很感兴趣。”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卷笔刀。

“是吗?”我礼貌地说道。看到他用力地转了几下卷笔刀,我不禁问道:“你不使用录音机?”

他检视着刚刚削尖的笔头,然后对它吹了几口气。“我喜欢快速写作。那么,”他把卷笔刀放进口袋里,“让我们开始吧。所以……”他用铅笔在下唇上敲了敲。“我应该先问你什么呢……”我试着不让自己对他的准备不足显示出失望。“我知道了,”他说,“你是本地人?”

“是的。”我折叠着一件淡蓝色羊绒开衫。“我在靠近格林尼治的艾略特山长大,但是过去的5年里,我一直住在布莱克西斯的中心,车站附近。”我想起了前面有着小花园的铁路职工的小屋。

“车站,”丹缓缓地重复了一遍,“下一个问题……”这次采访看来要花很长时间了——我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你有时尚业的背景吗?”他问道,“读者们应该想知道吧?”

“哦……也许吧。”我告诉了他我在圣马丁艺术学院的时尚史学位和在苏富比拍卖行的职业生涯。

“那你在苏富比工作了多久?”

“12年。”我把一条Yves St.Laurent(伊夫·圣洛朗)丝巾叠好,放进托盘里。“其实我最近刚被提升为服装部的部门主管。但后来……我决定离开。”

丹抬起头:“即使你刚刚升职?”

“是的……”我心里一阵思量,我说得太多了。“从毕业那天起,我几乎就一直待在那儿,你也明白,我需要……”我看了一眼窗外,试图平息翻涌的情绪,“我觉得我需要……”

“一段休息时间?”

“一个……改变。所以我在3月初休了一阵子的假。”我把一串香奈儿的人造珍珠挂到一尊银色人体模型的脖子上。“他们说可以为我把职位留到6月,但是5月初我看到这里的店面要出租,所以决定冒险一试,自己来卖古董衣。这个想法我已经酝酿有一段时间了。”我补充道。

“一段……时间。”丹轻声复述道。这根本就不是“速记”。我偷瞥了一眼他怪异的潦草字迹和缩写。“接下来的问题……”他咬着笔头。这个男人真没用。“我知道了:你是从哪里找到的货源?”他看着我,“还是,这是商业机密?”

“不算是。”我把Georges Rech(乔治·雷什)的一件牛奶咖啡色丝绸衬衫挂上钩子。“我从伦敦外面的一些较小的拍卖行进一些货,同时也从专业的交易商以及我在苏富比认识的一些私人卖家那里购买商品。我还在古董展览会、易趣网上找货,还去了两三趟法国。”

“为什么去法国?”

“在那儿的乡下市场你可以找到美丽的古董衣——好比这些刺绣睡衣。”我拿起了一件。“这是在阿维尼翁买到的。它们不会太贵,因为法国女人不像我们英国人这么热衷于古董。”

“古董衣在我们这儿相当受欢迎,是吗?”

“非常受欢迎。”我快速地把几本20世纪50年代的《Vogue》杂志在沙发旁的玻璃桌上摆成扇形。“女士们想要个性,而不是批量生产,古董衣正迎合了她们的需要。身着古董衣可以显示你的创造性和鉴赏力。我的意思是,一个女人可以在高街花两百英镑买一件晚礼服,”我接着往下说,开始对这个采访来了兴致,“隔天就一文不值。但是同样的钱,可以买到一件料子上乘独一无二的衣服,如果她保养得好,实际上还会增值。就像这件——”我抽出一件Hardy Amies(赫迪·雅曼)1957年的墨蓝色的塔夫绸晚礼服。

“真漂亮,”看着它的绕颈系带、紧身上衣和下面的拼片裙,丹说道,“你会以为这是全新的。”

“我卖的每一样东西都是保存完好的状态。”

“状态……”他念念有词地再次龙飞凤舞。

“每件衣服都是水洗或干洗过的。”我把这件衣服放回横杆上时,接着往下说,“我有一位非常棒的裁缝师,负责大范围的衣服修补和改动。小修小补我可以在这儿完成。后面有一间小‘密室’,那儿有一台缝纫机。”

“这些东西售价多少?”

“售价不一,从15英镑的手卷丝巾到75英镑的棉质日常衣衫,两三百英镑的晚礼服到1500英镑的高级时装都有。”我抽出一件Pierre Balmain(皮埃尔·巴尔曼)20世纪60年代初期的缀珠金色棱纹绸晚礼服,上面缝着管珠和银色亮片。我掀开它的防尘罩。“这是一件很重要的礼服,是由一位大设计师在其事业巅峰期所做。或者还有这件……”我拿出一条有着果子露般粉色和绿色迷幻图案的丝绒阔脚裤。“这套衣服是Emilio Pucci(埃米利奥·璞琪)设计的。买这套衣服几乎可以算是投资而不是用来穿的,因为Pucci就和Ossie Clark(奥西·克拉克)、Biba和Jean Muir(琼·缪尔)一样,非常具有收藏价值。”

“玛丽莲·梦露很喜欢Pucci,”丹说道,“她是穿着最爱的Pucci绿色丝质长裙下葬的。”我点点头,不想表现出其实我并不知道这件事。“那些很有趣。”丹点头示意我身后墙上挂着的油画般的四件无肩带的芭蕾舞裙长度的晚礼裙——一件柠檬黄、一件糖果粉、一件蓝绿色、一件橘绿色——上身是丝缎的紧身胸衣,下身是蓬松的层层叠叠的网状衬裙,上面缀满了闪闪发亮的水晶。

“我把这些挂在那儿是因为我很喜欢它们。”我解释道,“它们是20世纪50年代的舞会裙,但我都叫它们‘蛋糕’裙,因为它们是那么的闪耀迷人和轻薄蓬松。只是看着它们,就能让我觉得开心。”或者尽我所能地开心,我惨淡地想着。

丹站了起来。“你放在那儿的是什么?”

“这是Vivienne Westwood(薇薇恩·韦斯特伍德)的垫臀裙。”我拿起来给他看。“还有这条……”我抽出一件砖红色的丝质土耳其长袍,“这是Thea Porter(西娅·波特)设计的,还有这是Mary Quant(玛丽·奎恩特)的小麂皮直筒连衣裙。”

“那这件呢?”丹抽出一件淡粉色的缎料晚礼服,它有垂坠的领口,两侧有精美的褶裥,还有一个曳地的鱼尾下摆。“这件好美,就像凯瑟琳·赫本或是葛丽泰·嘉宝会穿的衣服,也像是维罗妮卡·莱克,”他思索一番,“在电影《玻璃钥匙》中穿的。”

“噢,我不知道那部电影。”

“评价不高——它是达希尔·哈米特在1942年的作品,后来霍华德· 霍克斯的《夜长梦多》也借鉴了它。”

“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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