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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A

我还是起床了,尽管多情的阳光让我懒在床上很久,最终又是她灿烂的一笑把我从床上拉了起来,想想下午四点钟还要到报社上晚班,我现在必须起来,打理一下自己。

阳光在我的房间灿烂了一会儿,还是转过脸走了,我知道每逢这个时候她就会被院子里的一座八角楼囚禁起来,我再也无法感受它的亲吻。八角楼是一座古建筑,据说最早曾是一位军阀的故居,二战时做过慰安馆,里面囚禁了很多女人,供日军享乐。本来我居住的这片小区动工的时候,八角楼是列在拆迁的黑名单里的,本城的一些名人雅士联名写信告到了市长那里,说这是文物,是侵华日军所犯罪行的见证,应该列为保护的范畴。于是,这座楼就被甩了出来,楼是筒子楼,走廊对外敞开,里面仍然住着十几户人家,楼里的人在走廊里洗漱晒被子,小区的人看得一清二楚,对于小区来讲,八角楼就像一个穿着华丽的人戴了顶破草帽,怎么也无法整洁富贵起来了。

叶弈雄每逢来我这里的时候,都要站在窗前打量那座八角楼,有时会打量很久很久,他打量八角楼的时候一直不说话,只是用眼睛扫描楼的四周。偶尔会发出一声笑,吓了我一跳。

叶弈雄就转过身看着我说:“你说那八角楼像不像一座古堡?里面晃动着幽灵。”

我说:“怎么可以这样比喻呢?你这个皇族的大公子,应该有一点平民情怀啊!”

叶弈雄冷冷地一笑说:“这块地如果翻盖新的楼盘,将是几万元一平方米的价码,整个小区的品位也提升起来了,现在像个什么样子,不伦不类。”

听他这样说,我争辩道:“八角楼属于文物保护建筑,你看它现在可能没有经济价值,可历史的见证有时候不是钱能衡量的。现在日本领导人总是参拜靖国神社,日本的教科书上也屡次否认日军侵华历史,如果我们再没有一些物证,随着时间的推移,谁还能记住那些民族的耻辱?”

“见证见证,证人和证词呢?我们这座城市曾经被日军残酷屠杀,可出来作证的人却寥寥无几,只有那一位被日军刺了十八刀的老太太四处游说日军当年的暴行,我就不相信当年这烟花巷陌的城市没有大批的女人被日军掠到八角楼做慰安妇?当然,可能一些女人被折磨死了,一些女人老了,还有一些女人不想承认自己从前的耻辱史,她怕被人小看,所以至今这八角楼空有文物的虚名,迟早它会被房地产商开发。与其让别人开发,还不如我来开发它,好歹我是建筑系毕业的大学生,比那些光有钱不识字的商人有文化多了。”叶弈雄说罢,又站在窗前打量那座八角楼。

这番话意味深长,不得不让我相信。叶弈雄在本城是个上通天下通地的商人,与负责城建的某领导赵宗平曾是大学同窗,后来赵宗平留学英国,叶弈雄在本城的房地产界玩钱,开发了许多知名小区,诸如盛水花园、丽都天宝、名芳水岸等,他的明月房地产公司也成了品牌公司,赵宗平留学归来考入国家公务员,后来又竞争上岗当了本城城建局局长,刚上任就划给了叶弈雄一块黄金地段的地皮,叶弈雄只开发了一个楼盘就成了亿万富翁,他说他拿下八角楼这块地皮,绝对不是吹牛。

见我不吭声,叶弈雄又说:“八角楼那块地皮是整个小区最好的一块地皮,新楼起来后,正面朝南,住在一楼的人都会感到阳光的明媚温暖,均价两万元售出一点都不成问题。”他打了个响指,沉思了一会儿继续说:“如果把这块地皮开发成商业街,全木质结构,酒吧茶楼花店相馆门面一字排开,更会一本万利,对了,就把它开发成木仿商业街,到时候我又会大赚上一把,你的欧洲之旅也就不愁没有钱了。”

我突然笑了起来,“原来你开发八角楼的目的是为了我去欧洲,这未免太令人不敢相信了吧,凭你现在的资产,足够我绕地球几圈了,还用得着去开发八角楼?”

叶弈雄讨好地看着我说:“在你面前,我不敢承诺开发八角楼,你一口一个文物,一口一个历史,我怕你把我看成那些除了钱什么也没有的商人。”

我拍了他的脸一下说:“如果我把你看成除了钱什么也没有的商人,我恐怕早就跟你断交了。正因为你跟他们不一样,我们的友谊才保持至今。”

“仅仅是友谊吗?如今这时代,男女之间能靠友谊维系吗?”叶弈雄突然抱住了我。

我半推半就地接受了他的亲吻,然后红着脸说:“这下完了,再也不是第四感情人了,我们越轨了,是彻头彻尾的情人关系了。”

叶奕雄调皮地眨眨眼睛说:“你知道吗?情妇就是那神妙的、处心积虑以捕食男人的灵魂取乐的人鱼。这样的动作我们以后要经常发生,甚至比这还要超越,我们就是要做第一感情人。”

我继续接受着叶弈雄更深度的亲吻,好像这是自己内心渴望已久的,迟早要到来,今天总算来了。当双方身体的激动都平静下来以后,我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认真地跟他说:“你把本城的土地开发遍了我都没有意见,但开发八角楼要慎重,它毕竟是历史,一个没有历史的城市将会极其苍白。跟你说,凭我职业的敏感,八角楼应该是一个新闻点,在它身上能够挖掘出一篇有价值的好文章。”

“又来了,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不过,我也叮嘱你一句,天下新闻多的是,何必总在八角楼上做文章,毕竟是中国女人丢丑的地方,还是让世人忘记为好。”叶弈雄看着我说。

“国耻是不可忘记的,国耻要铭记。否则就会好了伤疤忘了痛。”我强调说。

“好了好了,咱别谈这个了好不好?真是令人头痛,把人心里的好情绪都弄没了。”叶奕雄显出了不耐烦。

我不记得自己当时又说了什么,反正从那天开始叶弈雄再没提到过八角楼开发的事情。

我起床后洗漱了一下,然后开始吃早餐,我的早餐经常放到近中午的时候才吃,报社的夜班使我养成了上午睡觉的习惯,我睡觉时常常关闭手机和电话,生怕外界的干扰破坏我的睡眠。女人要有足够的睡眠才能保持面部的年轻,尤其我这个年龄正悄悄脱离青春的尾巴,保持年轻是多么重要啊!

早餐是面包牛奶,外加一个鸡蛋。我一年四季都吃这样的早餐,几乎从来没有更换过,偶尔会配上一根香蕉或一杯柠檬汁。早餐配香蕉是我在一张报纸上看到的,一位旅居日本的中国女人做了丈夫的全职太太,每天在家打理家务,她做早餐的时候极其讲究,香蕉是必备的食品,她说早餐吃香蕉才是真正地吃给自己,而且香蕉是使人情绪愉快的水果。据说面包也是使人情绪愉快的食品,所以我每天必吃面包,为了让自己的情绪亢奋,保持旺盛的创作力。面包里边再调些果酱,吃起来真的很爽口。

我边吃边听音乐。面包是伊美牌的,这是个老牌食品,但两年前也闹了一场砸牌子的事情,伊美公司用发霉变质的月饼馅迎接了中秋节,媒体暴光后,企业一蹶不振,今年突然重整旗鼓做起了面包,我曾经参与过伊美事件的报道,特意买了面包品尝是否货真价实。我刚刚吃了一片,就感觉面包味道很好,有点比萨饼的味道,是比较时尚的口味。

音乐是从留声机里发出来的,原汁原味的周璇,这架产于三十年代法国的留声机是叶奕雄当作老古董淘给我的,周璇的唱片跟留声机一起进入了我的房间,叶奕雄当时得意地摆弄着留声机,当它发出媚气的音响时,他忘形地打了个响指说:“我是不是太了解你了?”

我有点感动,在这座城市,叶奕雄的确是个很了解我的人,他就知道我喜欢老式的留声机,喜欢周璇,喜欢旗袍,喜欢古典诗词,甚至还喜欢程派青衣。有一次,我特意问叶奕雄,你怎么知道我的这些爱好?叶奕雄一笑说:“如果把世界比作林海,你就是一只标新立异的雌鸟,你的羽毛跟所有的鸟都不一样,而且发着怪声。这也是我喜欢跟你接触的原因。”

我有点自鸣得意地笑笑,暗想: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周璇正在留声机里哀叹:“鸟儿从此不许唱,花儿从此不许开,你们太痛快太痛快!……”我也跟着哼起来,这支旋律数十年盛传不衰,任何时候听它都会撼动心灵。

这时,一种更大的声音盖住了周璇的歌声,这声音来自院子里,更确切地说来自八角楼的方向。

我关了留声机,忍不住隔着窗子往外看,我看见八角楼下有一个穿旗袍的老女人,她围着八角楼不停地转悠,嘴里偶尔会发出一两声长短不一的嚎喊。已经有人在围观她了,人们好奇地在一旁指指点点。

为了视线更加清晰,我索性将窗子推开,八角楼的一切立刻清晰地映入我的眼帘,那个穿旗袍的老女人正双手遮着脸,我想她一定是在哭泣吧,那么这座八角楼跟她是什么关系呢?她的年龄她的打扮她的表情都不像本地居民……忽然,我想到了慰安妇,她会不会是当年的慰安妇,旧地重游,情绪激荡?如果真是这样,八角楼就有了人证,八角楼的生命就会延续下去了。那么我想捕捉的新闻点就有了一个重要的人物线索。作为报社的首席记者,准确有力地捕捉新闻点,写出在社会上引起轰动的文章,才会拥有一种事业的成就感,进而完美地体现记者的良知和职业道德。

我急忙将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里,然后穿衣下楼,我想我要主动去问询这个老女人,如果她真是当年的慰安妇,我会对她进行全程报道,这样的跟踪报道一定对本城八角楼的历史文物地位有相当的益处。

我匆匆下楼,小高层就这点不好,要等电梯,今天的电梯又似乎特别繁忙,我等了一刻钟才把电梯等上。当我走出楼道,奔向八角楼的时候,那位穿旗袍的老女人居然不见了,我问四周的人,人们看看我说:“刚走,没多会儿。”我又问她都在这里说了什么?人们又看看我,表情有点疑惑,我便用一双执着渴求的眼睛看他们,他们这才告诉我说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哭泣。

我迅速奔出小区,站在小区门口四处打量,却未见那个穿旗袍的老女人。忍不住询问门口的保安,保安告诉我说:“刚刚是有个穿旗袍的老女人在这里转悠,可她坐出租车走了。”

我只好失望而归。

回到房间,我坐在沙发上沉思一会儿,仍有一种不甘心的感觉,我想我无论如何要找到这个老女人,凭我的直觉,她与当年的慰安馆八角楼一定有着特别的关系。否则她不可能到这里来转悠。于是,我开始查询114问询台,然后给全市所有的星级宾馆打电话,两个小时以后我终于在幕府宾馆问到了一个叫李曼姝的韩国女人,其年龄和我看到的那个老女人极其相似。我内心一阵兴奋,决定去幕府宾馆探探虚实。

B

李曼姝回到幕府宾馆就把这个名字忘了,她想到了自己真实的名字叶玉儿,这个名字她已经几十年不用了,总觉得这三个字就像一个屈辱的符号,上面涂满了斑痕,她不想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斑痕就离她远去,而一旦这个名字浮现在她的脑海,那些屈辱的斑痕便清晰地映现出来了。现在,这个名字不停地在她的脑海出现,还有那些屈辱,那些难以启齿的屈辱,叶玉儿忍不住哭泣起来,最初只是默默流泪,后来便发出悲声。哭了一会儿,叶玉儿怕人听见,便打开房门,将门外挂上“请勿打扰”的牌子,又将门反锁上,这样她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放任自己的情绪了。

叶玉儿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八角楼还在,那尖尖的屋顶,一下子把她拉入了从前,那三十间房屋的八角楼几乎在同一个时间里发出女人的嚎叫,不,确切地说是慰安妇的嚎叫,这其中就有叶玉儿的声音。

八角楼的尖顶像一个罗盘针,叶玉儿初到这里的时候,每天望着这个罗盘针发呆,她把它看成大海中的指南针,想象着哪一天这八角楼像船一样驰出苦海,将她带向自由的彼岸,她还能见到哈哥吗?她是眼见着日军的刺刀穿透了哈哥的后背,血像挟着风的蝴蝶一样四处飞溅,树、马路、还有半个天空都被哈哥的血染红了。

那一刻,叶玉儿哭喊着扑向哈哥,她被日本人的刺刀挡住了,她想用自己的身体冲开刺刀的防线,可当她这么做的时候,她感到身上的旗袍咔嚓响了几声,一股钻心的疼痛立刻袭遍了全身,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叶玉儿醒来,已是三天以后,她莫明其妙地来到另一座城市,先是在一间黑暗的房子里,当她走出黑暗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像被擒的鸟一样锁在一座八角状的楼里,楼是筒子楼,分上下两层,共有三十间房,每个房间里都有一个年轻的女人,八角楼被称作慰安馆,楼里的女人也就被称作慰安妇。

叶玉儿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听到了火车响,隆隆的火车让她想起了老家长春,想起了满洲国,想起了自己的家园。她出生在一个富丽堂皇的地方,那个地方对普通人来说是一个童话世界,叶玉儿在这个世界享受着荣华富贵,她有一个好听的尊称格格,类似于西方公主的格格,使叶玉儿的童年像蜜一样甜美。自从她记事开始,男仆哈哥就始终陪伴着她,哈哥大她十二岁,在叶玉儿的记忆中,她的一切都是哈哥代办的,尤其是哈哥做的旗袍,叶玉儿从心里喜欢,她是因为那旗袍的得体才喜欢上这一传统的服饰的,哈哥每天的空闲时间都给她做旗袍,最终叶玉儿拥有了各种料子的旗袍,她所有的衣橱都放不下了。当她长到十二三岁的时候,她对哈哥的情感就复杂起来了,她喜欢让哈哥给她梳辫子,当哈哥的手将她乌黑的浓发捧起来的时候,叶玉儿就将手伸到背后搂住哈哥的脖子,她肆无忌惮地吸吮着哈哥身上那种跟自己不同的气味___男人的气味。哈哥依顺着她,他也不敢不依顺,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作为格格的仆人,他的首要任务就是讨格格欢欣。

叶玉儿疯起来,还会让哈哥扛着她在房间转,转了一圈又一圈,直至哈哥累了,呼呼喘粗气,叶玉儿就脱离开哈哥的身体和气味,她调皮而得意地看着哈哥,让哈哥帮她解旗袍的扣子,她并没把哈哥想象成什么,只是觉得他属于自己。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着,叶玉儿14岁的时候,家里来了一拨日本人,其中的一个男人不停地用眼睛扫叶玉儿,他的眼睛像一块小三角板,叶玉儿觉得他看她的时候是在用三角板的棱角扎她,她的心里不由生出了一种恐惧,她想也许这个男人和她之间真要发生些什么吧,否则他的三角板眼睛为什么不扎别人而偏偏扎她呢?果然没多久,家里人就跟叶玉儿摊牌了,他们要叶玉儿跟那个长着三角板眼睛的日本男人去日本留学,说是为国家社稷的日满亲善政策,叶玉儿成了这政策的身体力行者。

叶玉儿大哭,她绝不做牺牲品,不管这牺牲的理由是多么富丽堂皇。她手持一把剪刀,谁靠近自己她就扎谁。

叶玉儿气呼呼说:“我是满族人,我的根在中国,我学的日本话已经够多了,自从日本人来到东北,我就天天学说日本话,现在我光会说日本话还不够,还要去日本留学,日本那么一个小国家有什么值得我去学的?我不去,我要跟哈哥在一起。”

额娘不停地叹气,额娘知道让叶玉儿去日本也是迫不得已,日本人刚进东北那会儿,额娘经常跟叶玉儿说:在海的那边,有一个小小的岛国,岛上住着一群身材矮小的人叫倭寇。不久这群倭寇便在中国的东北横行霸道,额娘估计早晚有一天会燃烧一场战火,额娘不想眼看着叶玉儿在战火中烧死。

叶玉儿被家里人锁了起来,锁在一个漆黑的屋子里,叶玉儿在那屋子里不吃不喝三天,第四天的时候,哈哥不顾一切撬开门锁,带着叶玉儿偷偷跑了。

哈哥带叶玉儿很快溜出城,趁着夜色逃到郊外,月明星稀,原野上刮着风,叶玉儿浑身打抖,几天的折磨令她体力不支,哈哥就把她扛在肩上,她身上的旗袍在半空中飘扬,如一面旗帜。天蒙蒙亮的时候,两人终于到了一座县城,哈哥已经累得喘不过气来,几天几夜没吃没喝的叶玉儿也奄奄一息了,哈哥便就近找了个旅店想歇息一下,一摸口袋竟没装几个钱,跟老板说了半天情,总算先安顿下了。老板看着叶玉儿的架势,觉得不像普通人家的女子,再观察哈哥的殷勤,老板心里就明白了几分,他看看昨晚官府发来的告示,有意指给哈哥看,哈哥又拿给叶玉儿看,叶玉儿一看脸就变了,这是官府的通缉令,想不到通缉令比他们的脚步还快。

哈哥知道老板指给他看通缉令的意图,但老板显然是好人,他示意哈哥快些离开这里,并说前边不远处有一支日本兵小队,养了多匹战马,如果哈哥能偷一匹马骑,就会比追赶他们的人马跑得快,凶险自然小一些。

心领神会的哈哥在快出县城的时候,果然看到了日军的战马,那是几匹高头大马,哈哥让叶玉儿躲在一个僻静的地方,他要一个人去偷马,叶玉儿知道哈哥要离开自己,心像抽空了一样恐惧起来,哈哥悄声说:“你别怕,就在这儿等我,你在这里恰好能看到我,如果我真遭到了不幸,你就悄悄溜走,一个人逃生。”

叶玉儿未等说话,哈哥就匆匆离她而去,在叶玉儿的视线里,那马的四周没有日军,哈哥牵一匹马出来,定会成功的。她的眼睛紧盯着前方,紧盯着哈哥的背影,心悬到喉咙口,她差不多能听到自己快速的心跳。这时,他看到哈哥快接近马群了,哈哥试图牵走那匹大白马,他在向白马靠近,他警觉地四处张望,叶玉儿也警觉地四处张望,就在哈哥快接近那匹白马的时候,她听到了马的嘶鸣,坏了,日本人跑出来了,他们端着枪……哈哥企图逃跑,数十把白晃晃的刺刀一起指向了他,叶玉儿看到哈哥的衣服被刺刀挑开了,紧接着哈哥那白亮亮的胸膛便飞溅起血花,血花在半空中飞舞,如无数红色的精灵……叶玉儿再也顾不上什么了,她甚至忘记了哈哥让她逃命的话,她要救出哈哥,她不能没有哈哥。

叶玉儿从那个藏身的僻静角落哭喊着蹿了出去,她的哭喊惊天动地,如同尖厉的雷声吓着了日本人,他们同时惊异地转过脸,当他们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的时候,那个发着尖雷一样叫声的小姑娘已经扑在了他们的面前,她夺着他们手中的刺刀,试图将刀下的哈哥救出来,但此时的哈哥早已奄奄一息了,他浑身是血,沐浴在血泊之中。

叶玉儿的旗袍在血中飞了起来,日本人看着这花样的女子在一个死去的男人面前发出尖叫,他们什么都明白了,他们狰狞地笑着,几乎不约而同地将刺刀对准了少女的旗袍……叶玉儿的耳朵震颤了一下,当她意识到那哗啦的声响来自自己身上的旗袍时,她立刻吓昏了过去,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火车声、八角楼、日本人的马靴……叶玉儿醒来后的第一意识是跟自己的从前完全陌生的环境,她看着这陌生的环境,不由想起了生离死别的哈哥,叶玉儿又昏了过去。

……

李曼姝从痛苦的回忆中醒了过来,她衣服的前襟全湿透了,那是她奔涌而下的泪水,几十年了,李曼姝从没有这样痛快地哭过,岁月就像蜘蛛网,将她粘在一个固定的地方,而当她从网中挣脱出来,看见应该看见的景物时,那不该淡忘的一切便又浓烈起来,她的思绪又跟恍如昨日的人和物衔接上了,李曼姝自然摆脱不了叶玉儿所经历过的那一切。

八角楼的存在太出乎她的意料了,是这座城市发展得缓慢使它留存了下来,还是政府有意将它保存下来的呢?它的周围显然是一个新开发的小区,小区房屋结构新颖,花木葱郁,八角楼就像一个怪物隐在新颖的小区之中,它让李曼姝不负此行,她的思绪终于跟那段难以启齿的经历衔接上了。

李曼姝哭泣过后便镇静起来,她洗了脸,哗哗的流水冲在脸上的时候,她又想到了一个问题,当年这座城市相似的建筑有很多,她今天看到的那幢八角楼是当年的慰安馆吗?它周围的环境早就不复存在了,如果能记起它周围环境的另一特点,那就是火车。对,叶玉儿当年在慰安馆的时候最喜欢听火车声,好像火车是她唯一的希望一样。那些难熬的长夜,因为火车的鸣叫,使叶玉儿强打起精神,暗想早晚有一天她会坐上火车离开这里,她要去遥远的地方,谁都不认识她的地方,她要在那个地方想念哈哥。

去,马上就去,去寻找那两道坚硬的铁轨。李曼姝将脱掉的旗袍又穿上了,她站在镜子前梳了梳头发,她的头发已经脱落了,头顶像草地光裸一片,最初那片光裸的草地是日本人拔掉的,他们骑在她的身上,用手薅着她的头发,她的头发像麦草一样被一根根薅掉了……李曼姝闭上眼睛,她怎么又陷入了八角楼的屈辱之中?她打开门准备出去,就在她转身锁门的时候,房间里的电话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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