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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拜访女友家人

1999年5月13日,星期六,山南省。

一辆长途客车从江州市开往秦阳市,正在翻越巴岳山。

盘山公路从坚硬山体中开凿出来,一侧是坚硬的花岗岩石山,另一侧是深不见底的山谷。车辆翻下山谷,定然无人能够幸免。唯一的一次例外是年轻驾驶员跳出驾驶室,抓住悬崖上的一颗树,侥幸捡回性命。

翻山之时,熊小梅一直把头埋在男友侯沧海怀里,做起鸵鸟。

客车开出巴岳山以后,沿着一条弯曲狭窄的滨江公路行驶,岸边零散而稀疏的灯光映照在江面,随着江水涌动不停破碎又复合,在寒风下显得很是孤寂。

下山以后,熊小梅睁开眼睛。从车窗朝外望去,宽阔大江似乎就在脚下,她又紧张起来,道:“公路距离江面至少有一百米高,我还是很害怕。”

“没事,敢在这里开客车的都是老司机,肯定不会出问题。”

“下次我们坐火车,安全一些。”

“汽车一个多小时,坐火车要五个小时,而且又挤又乱。”侯沧海右手紧握女友的手。

熊小梅低声道:“沧海,你这个坏蛋,我爱你,永远爱你。”侯沧海道:“小梅,我也爱你,永远爱你。”

长途客车终于驶过了最危险的沿江路段,熊小梅内心升起强烈不安。她和男友都在江州师范学院读书,面临毕业。这是第一次将男友带回家。她想起家里糟糕的状况以及爸爸的暴脾气,心里一阵阵发紧,依着男友肩膀,道:“我爸脾气烈,没有经过他们同意把你带回家,他肯定会暴跳如雷。你见势不对,就要赶紧跑路,千万不要打起来。”

侯沧海开玩笑道:“如果在未来老泰山面前当狗熊,一点没有英雄气概,肯定会深深地影响到女婿形象。”

熊小梅道:“我爸是老钳工,手上力气大得狠,你不跑,会被打得满地找牙。”

侯沧海道:“那不一定,我是校散打队成员,打架水平一流。当然,为了不影响与老泰山的关系,我会低下高贵的头,不还手,直接跑路。”

客车到达秦阳客车站,近乡情更怯,熊小梅愈发紧张。侯沧海搂着女友,鼓劲道:“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我们必须要过这一关,躲是躲不掉的。”

尽管有男友鼓励,熊小梅依然没有摆脱紧张感。走进国营铁江厂时,她更加忐忑不安。铁江厂萧条破败,听不到机器轰鸣,看不到忙碌工人,院子里长满杂草,窗户玻璃近半破碎。走过一车间和二车间,沿着一条坑洼水泥路走了不到两百米就进入工厂家属区。

家属区是连片青砖房,分布在水泥路两旁。布局虽整齐,却陈旧破败。

走进家属区后,沿途都有熟人与熊小梅打招呼,用好奇的眼光打量侯沧海。侯沧海身高一米八二,长期练习武术,身形挺拔。他迎着众人眼光,收腹挺胸,弄得和语文课本里的白杨村一样矫健。

来到标有七幢的楼前,熊小梅道:“我家住在四楼。厂区家属院是八十年代修的,当时意识落后,每一层只有一个共用的卫生间,条件不太好。”

侯沧海道:“不用解释,我也是厂里面长大的,厂区都是这个条件,差不多。”

将男友带回家,这对一个未毕业的女大学生来说很需要勇气,特别是明知家长坚决反对的情况下。这些年,在市场经济冲击下,国营企业多数不景气,波及到每一个国营企业员工。熊家被前些年国营企业大破产大下岗弄怕了,明确要求女儿不能找外地男友,也不能找厂里男友。侯沧海恰好就属于外地人,也属于厂里人,还属于师范专业。

后一点也是熊恒武不喜欢的,但是没有明确提出要求,属于机动掌握的要求。

踏进门洞,熊小梅不由自主放轻脚步,拉长呼吸。走到四楼,迎面遇到一个中年妇女。熊小梅主动招呼了一声温阿姨。

温阿姨满脸愁容,声音绵软无力,道:“二妹,你爸妈回老家看你外公去了,明天才回来。”她扫了侯沧海一眼,弯着腰朝楼下慢慢走。

侯沧海和熊小梅鼓足勇气来到秦阳与熊小梅父母见面。一路上,两人充满了“刺刀见红”的勇气和决心。谁知刺刀刺在了空气上,软绵绵使不上劲。虽然有遗憾,但是更多的是轻松和兴奋。

两人进了家门。

这幢老式楼房没有专门卫生间,熊恒武充分发挥钳工精神,在厨房里安装了简易洗澡室。洗澡时,把折叠的铁板拉起来遮住天燃气灶,就构建出一个极为狭窄却功能齐全的洗澡室。

洗完澡,侯沧海雄纠纠、气昂昂地走进心仪很久的闺房。

闺房贴着两位当红女星,有演《倩女幽魂》的小倩,还有女扮男装十分英俊帅气的东方不败。

熊小梅穿了一件宽松睡衣,衣襟略为散开,弄得侯沧海鼻血差点流了出来,侯沧海情不自禁的把熊小梅搂在怀里亲吻起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钥匙开锁声。开锁声音比孙悟空的定身术还要厉害,顿时让两人呆若木鸡。

两分钟前,提着药袋的温阿姨弯着腰,慢慢地出现在楼梯口,对归来的熊恒武和杨中芳说了一句:“二妹和男朋友回来了。”又低着头朝家里走去。她原本是一个活泼且好管闲事的女人,如今工厂长期亏损,发不起工资,老公得了癌症,没有钱去医院,只能在家里吊盐水,说得直白一点就是苟延残喘,等待死亡。她被生活重担压跨了,对外界所有事情失去了兴趣,见到老邻居,依着惯性打了声招呼。

“二妹和男朋友回来了”和“房门被反锁”,这两件事情拼接在一起,熊恒武和杨中芳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熊恒武一股怒火猛地冲上头顶,拳头砸在门上,道:“开门,开门。”几拳下去,木门发出咔嚓声,声音难听极了。

熊恒武后退一步,用力猛蹬木门。

这时,木门打开,熊恒武摔了一个狗吃屎。

衣冠不整的熊小梅猛推男友,道:“快跑,回学校再说。”

从地上爬起来的熊恒武顺手抓起放在桌上的擀面杖,朝闯入自己家庭的男人打去。侯沧海早就听说老泰山是个暴脾气,今天见面果然名不虚传。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拨脚就跑。

国营铁江厂这些年一直处于亏损状态,距离破产只有一步之遥,星期六早上十点多钟,往日勤劳的工人们无所事事,在树荫下聚在一起或打牌、或下棋,或摆龙门阵。这时,他们看到一个年轻男子飞叉叉地从身边跑过,后面是手持擀面杖紧追不舍的熊恒武。熊恒武跑不过侯沧海,眼见着年轻男人越跑越远,就停了下来,跳着脚骂道:“狗日的,你再敢来,老子打断你的腿。”

熊恒武后面则是跑得气喘吁吁的杨中芳。杨中芳双手撑在大腿上,弯着腰,喘粗气,道:“回家,回家,你还不嫌丢人现眼。”熊恒武道:“下次看到那个娃儿,老子打死他。”杨中芳道:“看样子,二妹是铁了心的,刚才他们锁了门的。”

提到这一点,熊恒武重重地将擀面杖敲在身边一棵树上。这是建厂时种下的老树,长了几十年,根深叶茂,树干粗壮,对于擀面杖捶击无动于衷,叶子都没有掉下一片。擀面杖受到老树反击,脱手而出,飞得老远。

杨中芳捡起擀面杖,道:“老头,不要在这里使气了,教育二妹才是老正经。”熊恒武气鼓鼓地道:“我们赶紧回去,把二妹堵在家里。”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会,杨中芳道:“二妹跟那个娃儿肯定那个了,怎么办?”熊恒武道:“上个月二妹回家讲了那个娃儿的事情,我就表了态,不得行。就算那个了,还是不得行。”

杨中芳想起女儿衣衫不整的样子,道:“那个娃儿也是大学生,既然二妹喜欢,我们就捏着鼻子认了,否则我女儿不能和喜欢的人耍朋友谈恋爱,不晓得好难过。”

熊恒武哼了一声,道:“你的心太软了,要不得。二妹找的男朋友确实有点孬,他们两人都是读的师范学院,出来要当老师。到时一个在秦阳,一个在江州,两地分居来回跑要多花钱,不是个牌。那个娃儿爸爸妈妈都在世安机械厂,世安厂和铁江厂是难兄难弟,铁江厂熬不过今年就要破产,世安厂情况好点,最多还能熬两年,也是死的多活的少。我们不是要图大富大贵的人家,至少要是一个过得去不受拖累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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