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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雪神婚(4)

“冰鳍!”我条件反射的大喊起来,可是对方的回答却让我失望:“是我,晓!”灯光融化了雪幕,视野中晓的容颜渐渐清晰起来,他抬起手中的灯盏:“算你狠,我给你带路——这是传说中雪神送给神妻的宫灯,在走桥仪式里,能指引正确道路的只有它了。”

雪花像无数不悔的飞蛾般,奋不顾身的扑向晓手里的行灯,凌乱摇曳的光晕让我突然注意到,那竟我进入冬莳栖身的暖阁后率先看见的忍冬宫灯。晓说的果然不错,借着这盏灯播撒的微弱的光芒,拱桥的影子赫然浮现在咫尺之间的眼前——虽然同辈女孩走遍村中,但这座桥上却只有一行已经撒上雪花的淡淡足迹。

我不由自主地指向桥面:“只有一个人的脚印……”

“别人到不了这里,因为这就是‘第一座桥’。”凝视着足印,晓叹了口气——靠着忍冬宫灯的指引,我们果然找到了正确的行路,从这座拱桥开始已不再是人间领域,所以能在此地留下脚印的,应该就是身披忍冬婚服的“神妻”,冰鳍!

已经不能回头了——从踏上覆盖着白雪的桥面的那一刻起,走桥仪式已经不可逆转的启动,在我和晓前方无边无际铺展开的,是属于雪神的领域。

“已经走过去了。”晓眺望着没有尽头的雪原,“希望赶得上……不要再让更多的人送命了……”

“送命!”我惊诧地慢下脚步,“为什么会送命?”

“因为是人祭,所以会出人命啊!”晓发出漠然的冷笑声。

“人祭!雪神婚是人祭?”我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惊恐,难怪晓一直言语闪烁似乎在隐瞒着什么,原来就是在掩饰神婚传说美丽表象下的血腥本质!冰鳍即便没有欺骗雪神结果也不会有改变,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正一步步迈向冰封的祭坛……

意识到这一点,我不顾一切的埋头奔跑起来,身边传来晓急促的脚步和低沉的语声:“这个家族某代家长为了挽救中落的家道,将名叫冬莳的女儿献给雪神。从此后这家一直将年轻的女儿嫁作神妻,换取适合草药生长的气候,换取丰收和富裕。可是并非每个女孩都能成为雪神的新娘。这么多年,有的女孩能侥幸回来继承家业,有的女孩就这样迷失在雪神的领域里,连尸骨都找不到……”

伴着晓的话语,桥的踪影再次隐隐约约的浮现在我视野中。四周依然只有一行陈旧的足迹。脚已经麻木了,在浓郁的药气和疏松的雪地里,持续快速的行走是那么辛苦……

“被选中神妻会穿着忍冬婚袍回来——无论出发时是什么打扮,继承者归来时都已披上神婚服,这代表她已经成为像攀满庭院的古藤一样的家族守护者。然而这件神婚服是藏在暖阁里的,门锁一直用铅封住。直到正式继承大家长的那一天,神妻才会敲掉旧锁将婚服藏入暖阁里,然后重新加固封印。可是下一次走桥仪式结束时,它又会莫名其妙的再度出现在继承人身上。”

所以晓听到我提起“暖阁”时才会那么惊恐,因为他不明白其中原委——这是冬莳在作祟啊!是因为不甘心接受沦为供品的命运吗?这么多年来,她始终出没于忍冬守护的宅院中,寻找下一个与她命运相同的牺牲者。

“可是这秘仪毕竟太凶险了,各分家虽然不明就里,但也不再让孩子接近本家。神婚于是也不得不渐渐废止,最终被遗忘。如今雪神的眷顾越来越薄,差不多,到此为止了——冬天越来越长,草药的收成越来越不好,其他的生意也接二连三的失败。这个家族突然意识到,如今唯一的补救办法,就是尽快举行能够留住雪神的真正神婚……”

就这样絮絮地说着,我和晓疾行过第三座桥,从这里开始,冰鳍的足迹新鲜了起来。大雪无情的飘落着,随时都会把脚印隐没。在这绵密而耐心的催促下,我们追随那断断续续的形迹,尽可能迅速地通过了第四、第五座桥。

“不快点不行。”晓环顾四周,“如果新娘通过第七座桥的话,就不再属于这个世界了。”然而就在这一瞬间,突然出现的不安猛地攫住了我——有些怪啊……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正经懂事了?之前似乎对继承事宜不甚了了的他,自从半路出现并陪我同行开始,忽然对神婚的每个细节了如指掌起来,简直就好像……换了个人一样……

可我最大的不安却不在于晓的变化,真正令人如芒在背的是明明走在雪神的领域里,我竟找不到他存在的丝毫痕迹!正因为看不见,才更有种时刻被监视的感觉——雪神藏起来了吗?这空无一物的雪境中哪里是他的掩蔽物,难道化身为拱桥,化身为白雪,化身为微风……

或者他早已在七座桥的尽头静静等待,直到那陌生新娘的身影出现;抑或他正跟随着我们的脚步,追踪着先行一步的神妻!

我忍不住回头窥看着,害怕自己会在不知不觉间,把可怕的东西带到原本不会有危险的冰鳍身边。然而第六座桥的栏杆却已赫然拦在面前,桥面上的足迹更清晰了,在攀上拱桥最高点的那一刻,我突然停住脚步——默默飘坠的飞雪中,纯白世界的尽头伫立着第七座桥的轮廓,还有正在走向小桥的,穿深绿婚服的身姿……

看背影我就知道,那绝对是冰鳍!

“神妻在那里!”晓顿时加快了步伐,就在这时,他的右手突然怪异地曲扭,无法控制的剧烈痉挛随即蔓延遍四肢,他整个人竟无力的歪倒在地,忍冬宫灯霎时间跌落进雪地中。粘腻的药气翻卷着扑灭了烛火,灰白的混沌再度降临,冰鳍和第七座桥的影像一瞬间消失无踪……

“你怎么了,晓?”我慌忙扶他起身,然而陌生的语声却突然传入耳中:“亏我好心给你们指路,需要宫灯指引的,不是你们人类吗?”

我顿时惊得直起身体,环顾四周却看不见任何人的影子。寂静中那冰冷而陌生的声音再度响起:“再一下下就好了,所以……不要反抗我……”

我已经完全搞不清状况了,只能机械的转回头。近距离中我看见晓的手脚不知何时已恢复原状,他一贯表情自大的脸上竟挂着不相称的寂寞笑容,我见过这种笑容——就在碎冰格的雕窗下,就在暖阁的庭院里……那是雪神的笑容啊!

我怎么没想到——在着空荡荡的雪境里根本就有现成的隐蔽物,雪神不必化身为风,化身为雪,他尽可以躲藏在……人的躯体里!

“晓”深深的注视着我:“终于发现了?你还不是一般的迟钝啊!”

我紧盯着被附身的同伴,一步一步的挪向远处:“你是雪神吧?你……你把晓怎样了?”

雪神用晓的容颜无可奈何的微笑起来,他指了指脑袋,“别担心,那孩子只是在这里睡一会儿。”

看起来似乎不是那么难于沟通的呢!我拼命挤出一丝歪斜的笑容:“呐,雪神……冰鳍他不是故意触犯禁忌的,是冬莳把他和我弄混了!你放过他好不好,你总不会想要男的神妻吧……”

占据晓的身体的雪神微微侧过头,注视着我:“原来如此……”

冰天雪地里我的冷汗都下来了:“你别看我,我也不行!你那么漂亮,我是绝对配不上你的!”

看着惊惶失措的我,雪神终于再次露出了那种腼腆的笑容,只不过和晓的面孔有些不衬罢了:“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在想冬莳就是这样弄错的吧——因为你们特别亮,就像黑暗中遥远的篝火……”

我松了口气,偷偷的瞥了雪神一眼,雪花亲昵的回旋围绕着,仿佛呼应着他幽怨的语声:“其实你应该知道的,我想念的是谁,你应该最清楚!”

雪神想念的人,我应该最清楚?这一刻,窗下的不速之客幽雅而寂寞的表情像倒影般闪过我脑海——“请你帮我说:我想见她”……

——“我要找的人,她叫冬莳”……

是的,我当然清楚!雪神最想见的人——就是冬莳啊!

“你想见冬莳对吧?”我脱口而出,“她赌气回娘家了是不是?她就住在本家的暖阁里,你拿忍冬灯的时候没碰见她吗?”

雪神的表情黯淡了:“冬莳不是我妻子。她甚至……不想见我……”

冬莳竟然不是神妻!仔细想来也不奇怪吧,她既避而不见,又不听我带来的传言,已经充分表达出对雪神的厌恶了——冬莳与雪神只不过是秘仪祭品和祭祀对象的关系,没有人会喜欢夺走自己生命的异类吧。

“冬莳不想见面的念头凭依在那棵忍冬古藤上,遍布整个庭院,所以我一直找不到她究竟在哪里;不仅如此,她还总是找些新的神妻来搪塞。我根本不想要什么祭品,不找到冬莳我决不罢休!”

原来神明妖怪也会死缠烂打啊……冬莳一定因为生死都被雪神纠缠着,渴望自由的执念才会依附巨大的古藤盘亘于整座大宅,抵御对方的侵扰;并不断寻找替身,籍此求得灵魂的解脱。可是神明与怨灵的对抗却祸及无辜了啊,这么多年来,又有多少本家与分家的少女葬身于那毫无疑义的秘仪之中!

“雪神……我说句话你可不要生气哦……”我小心翼翼的嗫嚅着,“这样下去根本就是害人害己嘛!我看你还是放弃吧……”

“不要!”看起来腼腆到优柔寡断程度的雪神,竟意外干脆的一口拒绝。他黯然神伤地轻轻挥手,跌落的宫灯飘浮起来。一瞬间,幽暗的灯光再度点亮,我的视野刹那间变得清晰,雪的帘幕揭开了——冰鳍,已经走上第七座桥!

“这个大傻瓜!”踩着松软的积雪,我大喊着向冰鳍跑去,突然间一道人影飞奔而来,一下子闪过我身边,眨眼就赶在了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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