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叶疾步跑过走廊转角,掏出手机正准备给禾泉打电话。突然间,一串突兀的电子音乐划破了周围的寂静——这种时候手机竟然响了!
生怕铃声吵到其他教室,卯叶慌忙将手机凑近耳边。
电话那端,轻柔的声音宛如朝露零星滴落,似乎在有规律的清点着某种序号似的。卯叶听不清在说什么,下意识地向前走,寻找信号比较好的地方,冷不防刺耳的杂音裹着一声嘶哑的尖嚣,猛地闯入她耳中。
卯叶吓得连忙要挂断电话,却赫然看见屏幕上暗淡一片。
——手机……竟然根本就没有接通!
“这破手机不止一次了……真见鬼!”卯叶嘟囔着回过头来,却忍不住后退一步。
怎么回事?自己是什么时候来到教学楼通道的最北头的!
走道尽头是标本室,平时少有人来。山墙上拱窗的彩绘玻璃早已暗淡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插销被茂盛的爬山虎藤缠绕,终年没法打开。不过打不开也好——透过这扇窗,俯瞰到的只有北院的屋脊而已。
真是的,不留神居然走到这地方来了!卯叶脊背一阵发寒,揣好手机转身正准备原路返回,却差点迎头撞上近距离内突然冒出来的黑影。
卯叶猝不及防,吓得惊叫一声,没想到对方的惊呼更加尖锐。凝神一看卯叶才发现——那分明就是一脸楚楚可怜表情的蓠蓠嘛!
不是还在上课吗?她怎么追着自己来到这里了?
卯叶刚想询问,昨天还恶言相向的蓠蓠竟率先开口了:“怎么办,小叶子?小禾……还是没有来……”
现在来问怎么办了,怎么不像昨天那样嚷着“把禾泉还给我”啦?
“别叫我小叶子!”卯叶低声嘟哝了一句,随即稍稍提高了音量,“禾泉也真是的。昨天她家里人还打电话到我奶奶家,问她有没有和我在一起……”
“小叶子,还记得昨天放学的时候吗——有谁叫了我一声……”毫无征兆的,蓠蓠突然提起了这个不相干的话题。
于是昨天离校的那一刻,走廊尽头的黑暗里那声异样呼喊,穿过一去不复返的时空,瞬间再度荡漾在卯叶耳边。可是她清楚地记得,那个声音叫的并不是蓠蓠的名字,而是某个不明所以的数字:“九十七”。
卯叶连忙纠正:“你听我说,蓠蓠,我当时听见的是‘九十七’啊……”
“没错的,那就是在叫我!”蓠蓠急切地打断对方的话语,“我知道的——那是小禾在叫我。”
“你说什么啊?”对方不同寻常的言行让卯叶不由得一阵心悸。
“就是这样的!小禾是‘九十六’,我是‘九十七’!”
“九十六,九十七?”此刻,这两个再平常不过的数字在卯叶看来,却隐隐染上某种难以言喻的怪诞色彩——蓠蓠这是怎么了,平日里她虽然又娇气又害羞,但说话从来就没有这样颠三倒四过啊?
蓠蓠异常郑重的态度则强化了这种印象,她缓缓凑了过来:“因为是从第‘九十五’个人开始数数的啊……”
第九十五个人!卯叶难以置信的摇着头,为什么蓠蓠会这样说,她明明不可能知道啊……
她怎么会知道自己看见的梦境与异象——在那三个月来反复梦到的噩梦里,卯叶在计数瘫倒在走廊上的“校服空壳”时,狭路相逢的入侵者就恰好是第九十五个。
而在前天,长廊上走过了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去向何处的奇怪身影。卯叶清晰的记得,自己无意中数过,那群人不多不少,连青骊在内也正好是九十五个!
然后禾泉是所谓的“九十六”,而“九十七”,不仅仅被蓠蓠当作呼唤自己的声音,也曾经在卯叶昨夜的噩梦里出现,被梦境中的“禾泉”一再执拗地重复。
九十六、九十七、禾泉、蓠蓠……
卯叶陡然被某种冰冷的预感攫住,她一把抓紧蓠蓠的肩膀,控制不住的大喊着:“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蓠蓠?”
要是平日,蓠蓠早就红了眼睛,嚷着“好痛好痛”了,可现在她却一反常态,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娇滴畏怯,只是沉静地仰视着惊慌失措的同伴,缓缓推开对方的双手:“知道……什么呢……”
这一刻,卯叶不由得被她的态度震慑,只听见蓠蓠异常冷漠的语声飘入耳中:“就比如我知道禾泉在水下,她在比深海还要深,还要冷的水下……”
伴着话音,昨夜的梦境瞬间再度汹涌过卯叶眼前——北院门上的禁锢松动了,有什么蠢动着,夺门而出……
冰冷的水,比水还冷的手指,禾泉那仿佛笼着青影一样的苍白脸庞,冻墨似的瞳孔,翕动的乌青嘴唇,不成形的笑,意义不明的数字……
那裂开的唇间是一片深渊,没有尽头的深渊,直通向吞噬她的,比深海还深的深渊……
“不对!那……那是梦,禾泉她才不会有事!”话语已经不受控制的逸出喉间,卯叶蓦地发现自己竟将心里的念头直接说了出来。可话音未落,她眼前蓦地一花,景物陡然间扭曲起来,就好像突然置身在雨天的汽车挡风玻璃后那样。
待视野再度清晰起来的时候,惊愕取代慌乱占据了卯叶的面孔,她直愣愣的凝视着前方,动弹不得。
——面前站着的根本就不是蓠蓠,而是更加高挑修长的身影。
——那是青骊!
怎么会这样?到底哪里出了问题,眼前的人,为什么竟会是她唯恐避之不及的青骊?
谈话的对象在咫尺间已堂而皇之的更换,可卯叶却丝毫没有察觉出这变化究竟发生在何时!
一线澄明的晨光穿越阳台拐角投进昏暗的教学楼尽头,流淌过直达腰际的漆黑直发,从背后笼住青骊颀长柔韧的身体,令她看起来如同周身洋溢着一层洁白的炽焰似的。
逆光里青骊一动不动,站姿就如古典偶人那样端庄,薄青色瞳孔透着仿佛洞悉一切的澹然。在那修长而端丽的眼角,淡淡映出水晶花瓣形状的柔媚绯影,中和了目光中流露出的没有温度的凛冽感。
可是卯叶还是控制不住的战栗起来,她努力想若无其事地打个招呼,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怎么会是你?刚刚明明是蓠蓠啊,蓠蓠她去了哪儿?”
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青骊只是抬起手指,遥遥点了点卯叶跟前。她清澄的语声回荡在走廊穹顶下,带着几分责备、几分嘲讽、还有几分不明所以的意蕴:“小心积水……”
积水?这人迹罕至,窗牖紧闭的走廊尽头怎么会有积水?
卯叶疑惑的朝地面看去,却只见很大一滩黑沉沉的积水正被自己踩在脚下,并且夸张地嘶嘶响着,以一种出乎意料的惊人速度不断蒸发,很快便只剩下一抹淡淡的湿痕……
卯叶轻呼一声,忙不迭地缩回脚。
奇怪了?刚刚来的时候完全没看见地板上有积水啊,这么一大滩水迹,就算再粗心也不会看不到的,而且这水怎么干得这么快呢……
都这节骨眼上了,青骊偏偏还在卯叶耳边不怀好意地低语:“我早就提醒过你——你被盯上了!可你不但不听我的话,反而继续和这群人混在一起,以后还不知道会碰上什么……”
“胡说八道!”卯叶没好气地反驳了回去,“除了吓唬我、挑拨我和朋友间的关系之外,你还会干什么?”
“居然这样跟我讲话。”青骊不悦地眯起眼睛,“我们之间的事情,卯叶该不会已经忘记了吧?”
忘记了什么?青骊话里有话啊!
难道这是在暗示,她知道自己偷拿走照片的事?
只觉得耳中一阵轰响,卯叶反射性地按住藏照片的衣袋,面颊顿时像着了火一般,都不敢想象自己脸红到什么程度。
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她一把推开青骊,夺路而逃。
回到教室的时候正值课间休息,教室里充斥着闹哄哄的闲谈声。而禾泉依然杳无踪影。
卯叶坐定,头一件事就是藏好照片,免得被青骊“人赃俱获”。随即转到窗边梨以和齐缣那里,见后排蓠蓠的座位暂时空着,她便顺势坐了下来。
“哟!还记得我们啊?”梨以不冷不热地讽刺道。
隔壁的齐缣也在一旁帮腔:“你不是要给白青骊打杂背书包吗,可别耽误了正事!”
卯叶有一肚子话要说,没空跟她们抬杠,便开门见山直接问道:“你们知道禾泉她这是怎么回事吗?对了!还有蓠蓠,她今天也有些不太对劲,刚刚还跟我说了很奇怪的话……”
这话一出口,梨以和齐缣的脸上霎时笼罩起一片疑云,她们面面相觑:“蓠蓠?她刚刚跟你说话了?什么时候?在哪里?”
卯叶被她们问得有些发懵:“就是我出去给青骊找书的时候,在标本室那边啊?”
“这么说,蓠蓠她今天是来上学的?”
“不会吧……那她干嘛不到班上来,害我们担心得要死?”梨以和齐缣的神情惶惑的对视着。
“你们说什么啊!”卯叶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大了起来,“明明蓠蓠一直都在座位上嘛,早读课也是语文课也是,只是现在不在而已!”
这一刹那,齐缣面色一片苍白,梨以则踢开椅子腾地站了起来,恼恨的指着卯叶怒斥道:“真受不了你这个恶劣的家伙,你是故意的吧,一直都是故意的吧!”
这通无名火让卯叶一时摸不着头脑:“梨以你莫名其妙发什么脾气啊?”
“莫名其妙的是卯叶你!”齐缣一边拉住梨以尽力安抚,一边用有些颤抖的声音申诉道,“蓠蓠……蓠蓠今天根本就没来!”
卯叶哪里能信她的说辞:“别胡说了,我亲眼看见她就坐在这里的,真弄不懂你们两个,这么个大活人都看不见吗?”
和蓠蓠同桌的男生终于看不下去了,他轻轻拉了拉卯叶的衣角,小声说道:“卯叶,是你看错了——蓠蓠今天的确没来上课,这个位置一直是空着的……”
卯叶一下子愣住了。
这一刻,教室里的嘈杂声忽然增大了无数倍,喧嚣着灌进耳中,霎时令她头脑嗡嗡作响,喃喃的语声控制不住地滑出唇边:“蓠蓠……没有来?怎么回事,今天禾泉也没有来……”
“禾泉?我好像看见过她的呀?”梨以嫌恶地瞪了卯叶一眼,“对了!她今天不是值日嘛,应该是去拿点名簿了吧……”
“怎么可能今天又值日!我和她刚值过日的,还打扫过不自觉的人丢在长廊上的垃圾,是很多滩烂污草绳,恶心得不得了,所以印象深刻绝对不会记错……”卯叶惊愕的话音还未落,上课铃声蓦然响起,教室门随即砰地被打开了。
班主任大叔火急火燎地闯了进来,从来都梳得一丝不乱的头发竟有一绺垂在了额角,神情看起来相当狼狈,嘴里还一叠声的叫着“快坐好,快坐好”。
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只余下一层透明薄膜般的低语声,若有若无、时断时续。老班一向吹毛求疵,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叨念上半天,今天却顾不上整顿纪律:“我们班两位同学,禾泉和蓠蓠,她们的行踪现在有些问题——无故旷课,家长也没法联系上她们。如果哪位同学知道她们的去向,或者能联系上她们,请立刻告诉我,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究竟是在说什么?班主任……到底是什么意思?
讲台上焦急的语声还在持续着:“我再强调一遍,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们谁知道禾泉和蓠蓠的行踪,赶快告诉老师!”
禾泉和蓠蓠……全都行踪不明?
卯叶一时有些恍惚。班主任的一番陈述恍惚擦过她耳际——
禾泉昨天放学就没回家,家人早就找翻天了。蓠蓠的情况则更是怪异,她到家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今早迟迟不见起床,门窗反锁怎么也叫不开。家里人好不容易打开门,却发现房间房内空空如也……
家长们慌了神找到学校,可是翻遍整座校园都没发现两个人的踪影。也就是说,这两个人很有可能根本就没来上学……
听着听着,卯叶只觉得班主任的语声越来越远——自己看见了蓠蓠却没有看见禾泉,梨以她们依稀见过禾泉却没有看见蓠蓠,可是班主任却说,她们两人一个都未曾露面……
如果班主任说的是真的,那禾泉和齐缣看见的人是谁?自己眼中的人是谁?在标本室前和自己说话的……又是谁?
自己和他人经历的是完全不同的事实,卯叶不知道应该接受哪一个。她本能地低下头抱住脑袋,可是怎样也不能泯灭在心头悄然萌生的预感——一定出了什么事,她们两个一定碰上了根本无法应付的糟糕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