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波王子说:“理论上是这样。关于‘七度母之门’,《地下预言》的‘指南’是这样的:‘拥有七个名字的人,心胸含露佛母的法音,天神已经决定你和圣者出生的日子,那是开启千年沉思之门的钥匙。文殊道场的中央,四百八十四神像,千百亿化身之佛,来自燠热山国的菩提树,身后是七度母之门。你要打开七度母之门,走向最后的伏藏,要记住七世佛的裙摆后面,黑色的大玛瑙,哪一串,第几颗,摁几下。’”
“自从《地下预言》问世以后,‘七度母之门’就成了佛教最神秘也最有争议的法门,有人赞美它,视它为圣教的根本、最高的法门,殚精竭虑而没有结果;有人仇视它,说它是毁教之门、叛誓之法,极言其恶劣、垢毒、黑暗,却又无法灭除它。总之无数高僧为它而怒,无数大德为它而喜,怒喜之间就有了明争暗斗、你死我活。但不管对它的仇视多么深刻,中国藏区几乎所有具备活佛转世传承的寺院,都有研究《地下预言》、试图开启‘七度母之门’的活佛喇嘛。只不过各个寺院的研究独立而机密,它拒绝交流,禁绝暴露,谁也不了解研究的进展。只有一点教界教外都知道,那就是研究没有结果,因为《地下预言》告诉人们:
‘打开七度母之门的结果,将不胫而走,在众生陷入迷惘之日,它是佛法圆满的太阳般的见证。’”
“没有结果并不等于已经终止,实际上对《地下预言》的研究和对‘七度母之门’的发掘,早已演变成了佛法密宗的修炼手段,一直都在‘暗道’里进行。‘七度母之门’在什么地方?为什么是最后的伏藏、唯一的法门、未来的希望?数十代佛子各自为阵的探索始终没有结果却为什么还在各自为阵?蒙昧弥漫着历史,覆盖了‘七度母之门’,大家习惯于密守陈规、孤静独立地修炼该法,却没有一个人像率真的孩子那样问问身边的人:‘你看到什么了?’但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雍和宫的老喇嘛阿若·炯乃。阿若·炯乃喇嘛显然属于‘七度母之门’的赞美派和修炼者,他肯定不是第一个探究原因的人,但绝对是第一个打破沉默、公开挑战密守习惯的教界高层人士。”
香波王子从“藏学大众网”中找到阿若·炯乃的博客,指着一篇文章说:“阿若喇嘛是这样说的:‘先逝的尊者、敬信的上师哪一个给了我们固步自封的教诲?莲师赐予我们共有的光辉,而我们却互相保密、心念相隔,这是迄今为止亿万叩拜都不能打开七度母之门的唯一原因。’同时阿若喇嘛还公布了他的冥想成就:
‘七度母之门——北京雍和宫。’”
“阿若喇嘛说:‘现在缺少的就是钥匙。开启七度母之门的钥匙在哪里?谁是灵魂相托的福田?谁是口耳相传的法嗣?谁是心念相印的仙人?’看见了吧,阿若喇嘛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和地址。遗憾的是,他的冥想成就已经公布一百零七天了,全世界没有哪个寺院、哪个教派、哪个活佛喇嘛、高僧大德、教授学者做出任何回应,一片沉寂。”
阿姬说:“你不是在这里发了一个贴子吗?”
香波王子说:“那只表明我关心‘七度母之门’,不算回应。”
阿姬问:“你为什么不做出回应?”
香波王子站起来,摊开两手说:“这还用问吗?我不是灵魂相托的福田,不是口耳相传的法嗣,不是心念相印的仙人,我研究了几年,连到底有没有钥匙都不知道。”
“也许得来全不费功夫,当你对寻找钥匙绝望的时候,钥匙会自动朝你走来。”
“我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好事儿。”
“你已经遇到了。”
“什么意思?”
阿姬笑道:“钥匙,我有一把钥匙。《地下预言》的‘授记指南’说,‘拥有七个名字的人,心胸含露佛母的法音,天神已经决定你和圣者出生的日子,那是开启千年沉思之门的钥匙。’你肯定不知道,小时候妈妈给我起过七个乳名,七个乳名代表了一个星期中的每一天。”
香波王子呆愣着,似乎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阿姬又说:“你不会连一个星期中每一天的藏语名字都不知道吧?”
“当然不会,星期一是达娃,星期二是米玛,星期三是拉巴,星期四是普布,星期五是巴桑,星期六是边巴,星期日是尼玛。”
“其中的三天是小牛吃奶的日子。”
香波王子点点头说:“那就是代表太阳(尼玛)的星期日,代表月亮(达娃)的星期一,代表金星(巴桑)的星期五。”
“再从这三天中找出小牛吃奶的时间,就是我的生日。”
香波王子思考着:小牛吃奶是佛经上的故事——有一个牧人,他在太阳的日子放小牛11点去吃奶,母牛没奶了;又在月亮的日子放小牛下午三点去吃奶,母牛还是没有奶。一个喇嘛告诉他,你在金星的日子放小牛中午一点去吃奶,一定会有的。果然小牛这一天吃饱了肚子。牧人问,这是什么原因呢?喇嘛说,这就是佛道,佛道即中道,中道即有奶之道、先空后有之道,也是满天金星一样的广众之道。找出三天中小牛吃奶的时间,就是1131,1131是阿姬的生日?香波王子立刻想到,这个数字也是仓央嘉措的生日。
“尽管我的生日是11月31日,仓央嘉措的生日是藏历第十一饶迥水猪年三月一日,但把数字抽出来,都是1131。‘天神已经决定你和圣者出生的日子’。还有,我的‘心胸含露佛母的法音’。”
香波王子打量着阿姬:名字和生日都这么巧合,完全可以看成是伏藏者安驻密码的一种方式,让她记住密码并有机会被人发现。可为什么会安驻到阿姬身上呢?突然问:“你刚才说什么?你的心胸含露佛母的法音?”
“想看吗?”
香波王子点点头。
阿姬指着窗外的草坪说:“仔细看,那是什么。”
香波王子望过去,半晌才看清楚,深深浅浅的绿色中,隐现着一个藏文“唵”字。
香波王子说:“不错,这是真正的法音,度母咒、佛母咒、胜母咒等等许多经咒的第一个字都是‘唵’。但这是种上去的,不是心胸含露的。”说着回过头来,发现阿姬已经飘然而去,楼上传来急促走动的声音。而在她刚刚坐过的那把椅子上,就像蛇蜕皮一样,蜕下了她的仙女装、轻滑柔亮的“拉姆切”。
很快传来阿姬的声音:“香波王子你听着。”
他望着楼上,看不见她,才意识到声音是从电脑里传来的。
“请打开视屏聊天。”
香波王子打开了,看到屏幕上出现了一片白亮的肉色。他瞪了半晌才明白,那是一个女人高高隆起的胸脯。吸引他的当然不是胸脯,而是深深的乳沟,那里平躺一个蓝色的藏文字:“唵”。
他紧张地问:“谁的,这是谁的胸脯?”
“我的。”电脑里阿姬的声音有一种滤细了的美妙。
“你的?果然你的心胸含露佛母的法音,是胎记,还是纹身?”
“既不是胎记,也不是纹身,是授记和托付。”
香波王子掩饰不住怀疑:“谁的授记和托付?”
阿姬发出一阵傲笑:“我只能说是我妈妈的,妈妈的托付就是遗传,遗传的既是基因,也是肉体和精神。它让我觉得我不是我,我是一个伏藏,等待着被人发掘。妈妈说,等待就是我的生命,就是奔赴《地下预言》的古老约定:‘现在开始’。”
香波王子说:“你连这个都知道?好像你也在研究《地下预言》,或者你就是《地下预言》的一部分,是‘七度母之门’的指南?”
香波王子有理由惊讶,他们认识四五年了。她是师姐,他还没毕业她就走了。她从边巴老师的研究生变成了全国青年歌手大奖赛的冠军,又变成了歌星,变成了许多人的偶像。他一直都在关注她,喜欢她。她希望用原生态的唱法演唱一首仓央嘉措情歌而寻求香波王子的帮助,香波王子说:‘我会唱三百多年前仓央嘉措本人的音调,这是我辛苦调查、挖掘民间记忆的结果,我不能白白教给你。我要跟你交换,用仓央嘉措情歌交换你的爱情。’她说:‘仓央嘉措情歌属于全世界,而我的爱情只属于我。’他说:‘你这样说不公平,情歌就是我的爱。’她又说:‘你的爱太多太多,就像仓央嘉措。而女人,所有的女人,都希望她爱的男人只爱她一个。’但终究,他们就在这里,在沙发上经历了一场情爱洗礼。那时候,她死活不脱上衣。香波王子现在才明白,她是不想让他发现她的心胸含露佛母的法音。
看香波王子发愣,阿姬说:“你知道为什么我要求你教会我的仓央嘉措情歌是‘姬姬布赤’?”看香波王子摇头,又说,“因为我就叫姬姬布赤。姬姬布赤是仓央嘉措的情人,我是仓央嘉措情人的后代。”说罢,她唱起来:
四四方方的宇陀树林,
有一只灵鸟姬姬布赤,
可愿意和公鸳鸯结伴,
到东边的水池里游玩。
唱完了她说:“上来吧,我可以告诉你一切。”
香波王子不安地问:“你的这些秘密,边巴老师知道吗?”
“当然知道,正是边巴老师让我告诉你的,他说世界上只应该有两个人知道我的秘密,一个是他,一个是你。”
“他什么时候让你告诉我的?”
“昨天。”
香波王子内心一阵哆嗦,自己的猜测没有错,边巴老师正在接近“七度母之门”的伏藏,杀身之祸就是对接近的惩罚。他死前感觉到了惩罚的来临,自知无法回避,只好托付给一个跟他志同道合的人。不能再隐瞒了,应该立刻把边巴老师的死讯告诉她,姬姬布赤,姬姬布赤也是危险的,和边巴老师一样危险。
香波王子走上楼去。他虽然来过这栋别墅,但没有上过楼,今天是第一次。他有些伤感,又有些胆怯,说不清此刻他在接近什么,一个突然之间女神一般高贵起来的女人?还是研究了多年的“七度母之门”?或者是死亡的危险?
“姬姬布赤,姬姬布赤。”他喊起来。
没有人回答。地上耀眼的大理石把一些彩色的光圈映照在墙壁上,墙壁上一溜儿全是歌星的照片,有猫王、约翰·列侬、迈克尔·杰克逊、玛丽亚·凯莉、席琳·迪翁、莎拉·布莱曼、恩雅、崔健、周杰伦。还有一些香波王子不认识,但一看就知道,他们都是姬姬布赤的偶像。姬姬布赤似乎做梦也想和玛丽亚·凯莉和席琳·迪翁一样出名,至少也应该是华语世界的女周杰伦。别墅二层的走廊尽头,一扇白色的挂有姬姬布赤头像的门悄悄打开了,一股令人兴奋的藏香味飘出来招引着香波王子。香波王子快步走过去,一脚跨进了门内。
一声锐叫。香波王子从来不知道自己会发出如此怪异的叫声,似乎是自己的叫声吓懵了他,而不是面前的景象。
一片让人眩晕的血,糊在姬姬布赤左臂上。姬姬布赤赤条条地仰躺在地上。香波王子觉得肠胃一阵痉挛,双手捂住了肚子。
姬姬布赤睁开眼睛望着他,嘴皮吃力地蠕动着。他赶紧蹲下,就听她含混不清地叫着他的名字。
他使劲点点头:“你怎么会这样,谁是凶手?你快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也是危险的,紧张地前后左右看看,手插进口袋抓住了手机,想着报警或者叫救护车。
姬姬布赤的话突然清晰起来:“妈妈说了,只要我说出我的秘密,我就会死。我活着就是为了把秘密告诉那个我等来的人,然后去死。知道我什么做歌星吗?妈妈说,你等待的是一个会唱仓央嘉措情歌的人。”
香波王子摸着她的脸,泪水盈眶。
姬姬布赤说:“我想听你唱,姬姬布赤。”
香波王子强忍悲痛,带着惊恐的颤音低声吟唱起来:
四四方方的宇陀树林,
有一只灵鸟姬姬布赤
……
香波王子含泪唱完,姬姬布赤就走了。
他站起来,瞪着她,死僵僵地立着。一瞬间他想到,怎么还有这样杀人的?从左臂腋下一直到手掌小拇指尖,至少剜出了八个深深的血洞。边巴老师是一个熟知藏医和中医、精通密宗文化、又注重实际修炼的教授。作为他的学生,香波王子一眼就看出血洞的排列正好是人体“手少阴心经穴”的走向。从腋下极泉到臂弯少海再到手掌少府,八个主要穴位被精确至极地剜了出来。
杀手没有响动,姬姬布赤没有叫声。一个经络专家的杀人就像地狱阎罗王的宣判,无声而恐怖。
香波王子的脑子不转了,仿佛一堵城墙堵住了所有的思路,让他觉得这样的谋杀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他打着寒噤,转身就走,突然发现两个蒙面人堵挡在门口。他“啊”了一声,下意识地后退着,脚绊到姬姬布赤的尸体上差一点摔倒。
两个蒙面人靠近着他,高个子蒙面人手里拿着一把藏医做手术用的双刃竹叶刀,矮个子蒙面人拿着一个显然是特制的类似法器又类似开葡萄酒瓶那样的钻器。血淋淋的竹叶刀和钻器在他面前晃动着。
高个子蒙面人说:“在我们的计划里,本来没有你,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不怪我们。”
香波王子一个寒战,蓦然清醒了,沿着经络剜穴的杀人手段,他在历史深处见过,在仓央嘉措的苦难经历中见过。那是“隐身人血咒殿堂”的杀人标记,是墨竹血祭师独眼夜叉和豁嘴夜叉的传承。在历史的记忆中,他们追杀的往往是仓央嘉措的情人和后代。
香波王子摇着头说:“不会吧?‘隐身人血咒殿堂’早就崩溃了。”
高个子蒙面人冷笑一声说:“崩溃的只能是‘七度母之门’,而不是‘隐身人血咒殿堂’,我们会除掉所有跟‘七度母之门’有关的人。”说罢,扑过去用虎口卡住了他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