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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毒咒将临(3)

智美笑了笑:“其实你不用担心香波王子,他的判断跟卜神的示现一样准确,肯定早就去了大昭寺,而且他还得到了秋吉桑波的帮助。秋吉桑波把全部干扰调到了色拉寺,还蛊惑人心地说:‘色拉寺,色拉寺,代表坚守的色拉寺,代表西藏的色拉寺’。我现在要把干扰调往大昭寺,让秋吉桑波明白,他的帮助是无效的。”

索朗班宗说:“可是你能得到什么?”

智美说:“乱中取胜,这是卜神告诉我的策略。”

那些等待香波王子和梅萨的逆缘者一直等到色拉寺清寺关门。每天黄昏都会清寺关门,但今天格外仔细,所有可以藏人的地方都被色拉寺的喇嘛清查了一遍。

阿若喇嘛和邬坚林巴以及另外几个雍和宫喇嘛被清理到了色拉寺大门外,在停车场呆了一会儿,便打着哈欠钻进了喇嘛鸟。他们有念经的毅力,却没有蹲守的耐心,一闲就犯困。

阿若喇嘛的手机响了,传来一个奇怪的声音:“你是一个见识过人的喇嘛,你应该知道,在西藏,所有教派共同崇信的胜地是不多的,大昭寺是难得的一个。它比色拉寺罕见而重要,全体藏人都这么认为,香波王子也不例外。告诉你吧,已经有骷髅杀手去了大昭寺。”

阿若喇嘛问:“你是谁?你不说清楚我肯定不会听你的。”

“我是神,是占卜之神。”电话挂了。

阿若喇嘛无动于衷,心说不要以为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指挥我,我是阿若喇嘛,是一个佛法密宗的高级修行者,我有我的倚恃。

邬坚林巴知道这是智美打来的,立刻开动了喇嘛鸟。

阿若喇嘛说:“你要去哪里?停车。”

但是很快阿若喇嘛就明白那个奇怪的电话说对了,因为手机来了短信,正是他望眼欲穿的“不动佛明示”。他大声说:“快走,去大昭寺。”

奇怪的电话也打给了王岩,但内容略有不同:“也许你会想,这个不认识的人告诉我香波王子此刻在大昭寺,一定是调虎离山计,我偏要在色拉寺守下去。那你就守下去吧,我知道你有很多时间是可以用来浪费的。告诉你吧,已经有骷髅杀手去了大昭寺。”

王岩说:“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机?”

“你是警察,应该知道打听一个人的手机,太容易了。”

“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可以不相信。”对方挂了。

王岩犹豫不定,让卓玛把车开到离色拉寺远一点的扎基路口,隐藏到了路边的树林里。

手机又响了,是北京的同事打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对不起王岩,我们没有把事情办好。”接着王岩就知道,珀恩措从三十六层高的大厦顶层跳下去了。同事说:“我们和派出所的人都穿了便衣,但是她很警觉,还是认出来了。”又问,“她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自杀?”

当着碧秀和卓玛的面,王岩不好说别的,只说:“谢谢,谢谢,你们已经尽力了。”他关了手机,呆愣着:珀恩措到底是藏民,誓言就是天条,约定就是法律,可惜生命不能重来,只能希望她尽快转世了。他想起香波王子的叮嘱:“千万不要报警”,不禁懊悔得揪了揪头发,一种五内俱焚的痛楚让他半晌无语。

卓玛问:“什么事儿,王头?”

王岩说:“私事儿,小小的私事儿。”

碧秀说:“我们走吧,待在这里干什么。”

卓玛说:“往哪里走?等等,我去方便一下。”他下车,边解裤带边朝树林深处走去。

王岩望着车窗外面一个喇嘛匆匆而逝的背影,认出他就是那个剃了光头、穿着袈裟、用黑氆氇蒙住嘴脸、一直坐在色拉寺售票处窗下的喇嘛。心想只有游客才会选择这个时候离开,他不是游客是朝圣者,为什么不待在色拉寺东边的朝圣者营地呢?

碧秀这时也望着窗外那个光头喇嘛,突然感觉手机一阵震动,拿出来看了一眼,大声说:“这种垃圾短信也会发给警察:出售枪支、发票、假钞、黑车。妈的,等我收拾了香波王子回头再收拾他们。”

王岩说:“你永远收拾不干净,越收拾越难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人家也有不断提高的免疫力。就像现在,我们越是紧追不舍,香波王子的逃跑技巧就越高明。”

碧秀说:“那是因为有人表面上追捕,实际上保护。”他瞪了一眼回到车上的卓玛,“我怀疑等我下次再举枪瞄准香波王子时,就会有人一枪毙了我。”

王岩说:“只是思路不同,目的是一样的,不要把同事想象成敌人。”

碧秀说:“我实在不想跟一个罪犯的帮凶做同事了,时间是浪费不起的,我已经想好了,下来我要单独行动。”

王岩说:“这个案子归我负责,单独行动你将失去追捕的资格。”

碧秀说:“我是拉萨重案侦缉队的副队长,我带着我的人,在我负责的地盘,抓我认定的罪犯,还需要到你这里来获取资格?”

王岩说:“你想过后果没有,案情复杂,万一搞砸了呢?”

碧秀说:“后果大不了就是开除我,我想就是不当警察,也比现在强。现在跟你们合作,真是憋死我了。”

王岩说:“最严重的后果是,你还是警察,但你是一个低能的失败的永远没脑子的警察。”

“不会的,我不会比你们差。”碧秀说着,来到车外,就要离开。

“你给我站住。”王岩吼一声,下车拦住了他。

碧秀想绕开,被王岩一把撕住了。

“放开我,放开我。”碧秀看王岩不松手,一拳打了过去。

王岩捂着鼻子,踉跄后退着,咚一声靠到车上。

“滚你妈的蛋,像你这样无能的警察也配来管我?”碧秀扬长而去。

王岩瞪着碧秀,眉毛拧成了疙瘩,似乎就要扑过去。但最终还是叹口气,掏出纸巾,擦干净鼻血,回到了车上。

卓玛吃惊地问:“王头,你真的让他单独行动了?”

王岩说:“就让他去吧,他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

卓玛又问:“我们怎么办?”

天色眼看着黑了下来,近的地方是浅黑,远的地方是浓黑,树林衬出来的又是郁黑,而来到心里的却是无限苍凉的黑。

王岩沉思着,半晌说:“实话说,我也希望碧秀离开。没有他,我们就可以回到最初的想法上:抓捕香波王子不算万事大吉,谁是乌金喇嘛,搞清楚然后清除他,才是最重要的。”

他没提到珀恩措,更不想说正是珀恩措的自杀导致他改变了想法:暂时不抓香波王子,对找到乌金喇嘛有好处,对他王岩也有好处。他要想一想,对珀恩措的死,自己应该采取怎样的态度,总不能认可她就是因为他而死的吧?香波王子冒着生命危险告诉他珀恩措的事情,说明珀恩措死前不止一次地跟香波王子通过话,这就可以假设香波王子是珀恩措的死因。只要香波王子在逃,就有被碧秀一枪打死的可能,假设的死因就会永远假设下去。也许这就是他最终认可碧秀离开的最隐蔽也最真实的原因?王岩几乎本能地想到了这些,就像动物本能的防身。作为警察他无数次地揣测过罪犯如何保护自己,现在这揣测轻轻一滑,就滑到自己身上了。

卓玛说:“乌金喇嘛利用香波王子掘藏,我们利用香波王子抓住乌金喇嘛,我早就觉得应该这样。”

王岩说:“还有呢?我感觉你还有想法没说出来。”

卓玛说:“我认为乌金喇嘛可能是一个人,也可能是一个符号。如果是人就比较好办,谁是就抓谁,如果是符号,就难办了,因为它可以贴在任何人身上。”

王岩赞扬道:“很好的思路。”

卓玛又说:“但不管这个符号贴在谁身上,他都应该有和乌金喇嘛基本一致的经历和特征,比如曾受到新信仰联盟的训练和改造,曾有过自戕行为和身上留着自戕痕迹——用双刃刀戳出来的七七四十九个窟窿,都对‘七度母之门’抱有生命不能比拟的狂热兴趣。否则,很容易被人冒充,冒充了不好,新信仰联盟总不至于希望把那些八竿子够不着的罪孽都记录在自己头上吧。”

王岩说:“对,很对。谁是乌金喇嘛,我们不能放过对每一个人的怀疑:阿若喇嘛是不是?邬坚林巴是不是?香波王子以及本来跟他在一起的智美是不是?对我们这一路遇到的所有人,都应该用是不是的眼光来看待。”

卓玛说:“你还应该这样问:卓玛是不是?碧秀是不是?”

王岩说:“不,我不这样问,如果没有足够的理由,我不会怀疑我的同事。”

卓玛说:“还有一个要点,我们不能忘记。既然‘七度母之门’是仓央嘉措遗言,而乌金喇嘛是想利用仓央嘉措遗言羞辱和否定佛教,宣扬所谓的新信仰,那么乌金喇嘛的出现很可能就在伏藏现世的最后一刻。”

王岩说:“所以你一直都在保护香波王子?”

卓玛说:“其实我很矛盾,有时候真希望碧秀一枪崩了他,有时候又觉得应该放长线钓大鱼。可是血案在不断发生,香波王子到哪里,哪里就会死人,北京、甘肃、青海、西藏,都不例外。我真是不忍啊,我想你也是。”

王岩说:“看来我们两个是投缘的,从现在开始,我们要监视所有关注‘七度母之门’的人,重点调查谁是乌金喇嘛,尽量在伏藏现世之前破案。”

公路上传来汽车疾驰的声音,朦胧的夜色里,喇嘛鸟朝南驶去。

王岩说:“阿若喇嘛离开了,为什么放弃色拉寺?我们的眼睛长在他们身上,他们一定知道香波王子这时候在哪里,跟上。”

话音未落,卓玛就反应敏捷地发动了汽车。

骷髅杀手是最早放弃色拉寺的一个,色拉寺刚刚结束清寺关门,他就离开了。他的启示来自黑方之主,黑方之主的手机短信就五个字:

大昭寺金顶

他来到大昭寺广场,站在夜色里,直面漆黑的寺门,知道从门里进去是绝对不可能的,就顺时针沿着八廓街、围绕大昭寺转起来。一边转一边看,不时蹦出几声“大黑经咒”。没有人注意他,他袈裟披身、黑氆氇蒙面,骷髅刀挂腰,地地道道一个远途而来的朝圣者。而在圣地大昭寺,最容易被人忽视的就是朝圣者。

他转了一圈又一圈,就想一件事儿:怎样才能潜入大昭寺?突然看到八廓北街一家靠着大昭寺的商店正在维修。工匠们已经下班,守工地的人蜷缩在敞开的商店里睡觉。工地上除了砖瓦、拌料的铁池、水泥沙子,还有一架方便铺瓦的木梯。他盯上了木梯,踏着木梯就可以登上青瓦房顶,再从青瓦房顶搭梯往上,又是一片红瓦房顶。把木梯抽上红瓦房顶,更上一层,就是大昭寺二层的殿堂窗户了。他不可能爬进窗户,那一定是封闭的,是安装了防盗设施的,但他可以扒住窗户的防盗网,爬上房檐,翻过房檐。一米之下就是主殿二层的平台,从二层到四层金顶,就容易多了。

他这么想着,前后左右一瞅,快速朝木梯走去。

5

一进入大昭寺主殿,香波王子就变得十分恭敬。他站在主殿门口反射着酥油灯的石镜上,看了看不远处的释迦牟尼殿,双手合十,默诵了一声“唵嘛呢呗咪吽”,顿时踏实了许多,心说保佑我的佛多着呢,我怕什么。

梅萨低头看着,紧张地说:“怎么铺了一地的照妖镜?”

香波王子说:“大昭寺主殿已经有一千四百多年历史了。它是西藏接受朝拜最多的寺院,也是经受苦难最多的寺院,吐蕃时期的两次禁佛事件,首先针对的就是大昭寺。一次是大臣玛尚把大昭寺变成了屠宰场,磨刀霍霍;一次是赞普朗达玛把大昭寺变成了焚经坑佛的场地,斤斧乱飞。大昭寺最早的一批铺地石料,都被磨砺成了镜子,比银镜、铜镜、铁镜还要锃亮。要说它们是照妖镜,那也是名副其实的。谁是罪人,谁心里有鬼,谁就不敢在它面前照,一照就是个白骨精、黑水怪。你看你,都照成什么样儿啦?照成大美女啦,说明你是个好人善人。”

这么一说,梅萨似乎也轻松了许多。

他们互相依傍着,谨慎地往前挪了挪,看到莲花生大师耸立在左侧,那巨大的身躯略为前躬,用臂膀把酥油灯的光影揽照在自己脸上,慈光灼灼地望着他们。

香波王子说:“莲师是藏密祖师,他杏眼里含藏着威慑三界的密码,右手握着金刚,左手托着甘露宝瓶,腋下夹着三叉天杖,头戴金刚莲花帽。所有这些都是献给密徒的语言。那语言温情脉脉,意味深长,以至于那些能够心领神会的高级密教徒,一见那眼神那手势那行头,就会情动于心,泪如泉涌。”他眨巴着眼睛,感觉里面是干涩的,就想可见我天生不是个有密宗根器的人。又想,说一点都没有怕也不确当,为什么发掘“七度母之门”的机缘会落在我头上?

他们拜过了莲花生大师,又去拜见右侧的弥勒佛。弥勒佛是慈目善眉的,让他们在森然压抑的大昭寺主殿极其敏感地搜掠到了一丝光明和安慰。

梅萨说:“你可要保佑我们,保佑我们顺利找到‘七度母之门’,安全走出大昭寺。”

两个人的身影在昏如暗夜的灯光下摇晃着,晃来晃去晃到了通道右侧的壁画前,一种神秘的黯淡立刻吸引了他们。

梅萨小声说:“不会在这里吧,‘七度母之门’?”

“除非措曼吉姆走进壁画。”香波王子凑到壁画跟前,仔细检查着说,“这是《大昭寺建寺图》。”

梅萨说:“看上去很古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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