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思说:“我说了我不会给你们做任何事情。”
上校说:“这怎么可能,就因为缺乏向导,我们等到了现在。”
达思喊起来:“你们缺乏的不是向导,是上帝。”
上校说:“难道上帝不是向导吗?尊敬的牧师你别忘了你的使命就是把上帝的信徒引向一切异教丛生的地方,然后征服,征服。”他缓和了一下口气又说,“你不是曾经发誓,此生此世,一定要让所有西藏人皈依基督吗?我们的目标是一样的。”
达思哼一声说:“不一样。我的目标是让西藏所有的寺院供奉《圣经》和传出赞美诗的声音,再让英国和印度的所有教堂供奉释迦牟尼和传出佛经的声音。”
戈蓝上校惊叫起来:“啊,异教,真正的异教,你是佛教的异教徒,也是基督教的异教徒。别忘了教会永远保留着实施火刑的权力,而我就是那个操持刑具的刽子手。不过……你面前的这个刽子手是可以通融的,只要你带我们沿着最有效的基督之路进入西藏,到达拉萨,并且找到莎格迅,我也许会让你免遭火刑。”
达思平淡地说:“你想吓唬我?我不怕,倒是想知道这个莎格迅是干什么的?”
戈蓝上校问:“你会唱诗篇吗?我指的是加尔文长老会的诗篇。”
达思惊讶道:“加尔文长老会也有诗篇?”
戈蓝上校得意而神秘地笑了笑:“那首诗天天都会在耳畔响起,一个遥远的故事,一个大英帝国还没有发现的秘密。”说罢,他唱起来:
逃出巴比伦的犹太,
穿着紫服称颂基督。
来啊,来啊,
我在藏人之地接应你。
请顾念我的心,
莎格迅之心耶和华。
你若今天找到我,
我就把西藏交给你,
英伦三岛遥远的孩子,
长老会的精英。
戈蓝上校说:“一定要找到莎格迅,西藏的犹太。”
达思说:“上校,西藏没有犹太。”
戈蓝上校坚信不疑地说:“一定有,莎格迅就是犹太,是西藏的‘巴比伦之囚’,他穿着紫色袈裟等我们去找他。”
达思惊讶地问:“这么说他是一个跟我一样的人?”
戈蓝上校说:“完全不一样。他的基督之心从来就是完整的,而你只有一半,说不定还是一小半。”
突然有人呵呵一笑。达思回头一看,是那个酱紫袈裟的喇嘛,不屑地说:“笑什么,我知道你是萨玛寺的尕萨喇嘛。”
尕萨纠正道:“是萨玛寺的住持尕萨喇嘛。”
达思挖苦道:“不简单哪,萨玛寺拥有佛陀的头盖骨,全西藏唯一,居然你就是那里的住持。你的佛祖呢,尕萨住持?这里是基督的甲胄、上帝的队伍。”
尕萨说:“我们不一样吗?听说你刚从西藏回来,在班丹活佛跟前做了三年弟子,得到了时轮堪舆金刚大法的真传?佛祖啊,这个喇嘛不是喇嘛。”
5
噶伦堡也是英国人的租赁地,那儿连接着布鲁克巴边界,从布鲁克巴边界往前驱兵不到五十公里,就是西藏和哲孟雄交界处的日纳山。戈蓝上校的首要目的,就是占领藏军把守的日纳山,再占领隆吐山。日纳山和隆吐山口都是藏地要塞,盘踞在此才能连接后勤粮秣,深入大葫芦般的西藏腹地。
十字精兵到达噶伦堡时,天色已经微明。戈蓝上校率部迅速走进勘察好的茶叶山谷,悄悄地安营扎寨,隐蔽了起来。十字精兵的战斗部队由两部分组成,一是英军,二是由当地信仰基督教的土著组成的雇佣军。光有战斗部队还不够,还必须有运送给养的背夫。戈蓝上校已经派人在布鲁克巴和哲孟雄两地秘密招募背夫,他要在这里完成背夫的集结,给战斗部队下的第一道命令便是:待命期间所有士兵不准走出山谷,不准升起炊烟,不准发出喊声。之所以如此诡秘,主要是不想让哲孟雄人察觉。上校知道,哲孟雄虽然跟印度以及英国人走得很近,但国王图朵朗杰和大部分国民都信奉喇嘛教,通行藏语。同一种信仰和语言自然会有同一种情感,在所有佛教徒看来,英国人进军西藏,就是进攻佛教。万一走漏了消息,西藏方面肯定会加强日纳山和隆吐山的守卫,他就很难出奇制胜了。
无法防备的只有喜马拉雅山南麓的随人鹰。随人鹰喜食乌鸦,便也有了乌鸦的习性,哪儿人多往哪儿飞。此时,乌鸦和随人鹰都已驾临,天空嘹唳着,云彩被扑打得粉碎。这是深谷唯一招人眼目的异样,却不能开枪驱散。戈蓝上校有些烦躁,又想:谁又会想到这里来了军队,而不是牧羊人的聚餐呢?
但是上校不明白,这里的鸟兽虫草不可能不把山坳里的秘密告诉跟它紧密相亲的土著,早在英国十字精兵在大吉岭秘密集训之初,随人鹰就把消息泄露了出去,如今又及时通报了英军迁移的动向——有人望鹰而来,偷窥到十字精兵的营帐后,迅速禀报了国王。
图朵国王脸色惨白,喃喃地说:“英国人终于下手了。”
他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一旦到来还是感到意外。更意外的是他的愤怒,他把英国人送给他的伦敦造金属拐杖顺手丢在石阶上,一脚踩得铁骨丫杈,然后迷茫地望着损坏的拐杖,又弯腰捡了起来。似乎不应该这样愤怒,英国人对他本人和他的王国还是不错的,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哲孟雄人因为英国人的到来而有了养家糊口的工作。还帮他建造了新的王宫,王宫里陈设着从英国本土船运来的家具。有些王室成员三天两头去参加英国人的宴会,都已经“哈罗哈罗”地能说英语了。可是,一个佛教徒怎么能看着英国人进军西藏而无动于衷呢?愤怒是无意识的,它来自心底,心底是佛的存在。
这天晚上,图朵国王把英国人从大吉岭移师噶伦堡的消息透露给了王妃,叹息道:“我们无力阻止英国人,也无力挽救西藏人,只能咽下这口气,什么也不说。”
王妃仁青达娃是西藏噶厦政府的噶伦(大臣)顿珠的女儿,不可能坐视不管。她毫不犹豫地说:“为什么不说?只要我们告诉西藏人,西藏人就能把英国人赶出西藏。最可怕的是拉萨不知道,没有人在佛前祈祷。”
图朵国王说:“要是我们背叛了英国人,我这个国王可就当不成了。可是……”
仁青王妃说:“我们为佛做事,佛会保佑我们的。”
图朵国王把缠在手腕上的佛珠取下来,一颗一颗默默捻动着。
许久,图朵国王和仁青王妃悄悄分开了。国王走向了王宫右侧的会客厅,王妃走向了后花园。他和她互相隐瞒着,都做了一件同样的事。
图朵国王伏案斟酌,亲笔给西藏摄政王迪牧活佛写了一封信:
种种迹象表明,黑水白兽的异教英人已派出一支数量可观、装备精良的军队,将以我们慢性子的佛教徒所不能想象的闪电度和摧山拔树的力量,侵犯佛教圣地西藏,故敦请阁下速速派遣得力官兵卫戍边境,以戒防异教入侵圣地,毁灭佛教。
然后把宫廷信使召来,让他连夜进藏,急速送达。
信使前往马厩备马,正要出发,又听王妃传令叫他,赶紧来到后花园。
仁青王妃不知道信使就要出发,也交给他一封亲笔信,神秘地叮嘱道:“现在就走,不走就晚了。”信是写给父亲顿珠的:
阿爸,英国人的军马已经开向噶伦堡,西藏就要不好了。
阿爸,你是西藏的大官,赶紧告诉佛,让佛拦住英国人。我想阿妈,想佛,想拉萨,阿爸。
从哲孟雄到西藏的拉萨,按照马上信使每小时七至十公里的正常速度,六至七昼夜才能到达。但国王给信使的命令是:四天内必须送到,否则不要回来复命。信使带足了银子,沿途购买良马换乘,不分昼夜,一路飞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