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天黑得越来越早了,河岸两边的酒吧亮起了灯,光影绰绰。
店里的音乐缓缓而起,是周杰伦的《东风破》,而今的周杰伦都已经是孩子她爸了。
林砚乖巧地坐在沙发上喝着果汁,翟希在她的一旁。
“林砚,你多大了?”
“过完年十八。”其实她上个月才过了十七岁生日,只是不想别人说她小。
翟希眨眨眼,“才十八啊,羡慕。”
老戴没好气地说道:“你这口气搞得自己像是三四十了。”
翟希瞪了他一眼,目光却落在路景凡身上,“我好几个同学都结婚了,前几天又有个同学刚刚生了宝宝,特别可爱。”
路景凡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漫不经心地喝着酒,见林砚偷偷去拿酒,他顺手递了一杯果汁,“喝这个。”
林砚小口地啜着果汁,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原来翟希姐姐喜欢路师兄啊,而且他们关系很好的样子。哎,路师兄真受女生欢迎,再一想,路景凡的微博有百万女粉丝,她的心情又平静了。
老戴去切了个果盘过来,“林砚,今天比赛辛苦了,多吃点。”
“谢谢,戴哥。”林砚甜甜地说道,语气里满是尊敬。
这声“戴哥”,让老戴打心眼里更喜欢她了,“多吃点。”
翟希好奇道:“你参加什么比赛了?”
林砚动作一顿,“圣芙丽服装设计大赛。”
翟希点点头,“有景凡指点,你肯定能赢。”
林砚低下头,“没,这次我没赢。”
路景凡皱起了眉头,刚要说话,老戴却激动起来,“你今天本来可以赢的,那个第一名——孙瑞雪,就是她搅和的。”
林砚惊讶。
老戴看了一眼路景凡,“我觉得这事还是和你说清楚比较好,孙瑞雪找到圣芙丽高层,说你超时违反规定,如果给你颁奖,她就退出比赛。当时记者都在外面,她这一闹,圣芙丽为了自身的品牌形象,自然要取消你的成绩和名次。”
原来是这样,林砚轻呼了一口气,心里到底有几分惋惜,不过她现在已经看开了。
老戴不知道路景凡怎么想的,反正当时他的脸色挺难看的。不过人说了:“这种奖不拿也罢,以后,林砚是要拿国际大奖的。”当时他的语气就是那么笃定。
老戴从来不知道,路景凡也会这么不要脸。
林砚弯着嘴角,“虽然我挺想得奖的,不过我要是真的拿奖了,也对不起那些在规定时间内完成的人,既然是比赛就得遵循它的规则。”
路景凡轻声嗯了一声,剥了一个橘子往林砚面前一放,“尝尝。”
林砚拿了一瓣放到嘴里,格外甘甜,她连连点头,“甜。”
过了一会儿,路景凡起身,“你们玩,我带林砚去吃饭。”他的神色有几分凝重。
老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两人一走,翟希的脸色沉下来,“林砚到底是他什么人?”
老戴意味深长道:“景凡变了,比以前有生气了。”受院长所托辅导林砚,这个理由不成立,“林砚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翟希咬着唇角,“路景凡,浑蛋!”
室外,冷气袭来,林砚冷得打寒战。
“很冷?”路景凡看着身旁缩着头的人。
林砚搓搓手,“冷。比我们那要冷很多。”
他笑笑,拿下围巾,细心地替她围在脖子上,将她垂落的发丝轻轻别到耳后,“到店里就不冷了。”
羊毛格子围巾,带着他温热的气息,林砚脖子一暖,一时间心里已经被他的温柔填满了。
一旁有人在吆喝着——卖冰糖葫芦,B市特色的冰糖葫芦。
林砚瞧了两眼,“师兄,你等我一下——”
路景凡看着她跑过去,川流不息的人群里,她一手拿着一根冰糖葫芦走过来,“师兄,你尝尝——可好吃了。”
她记得小时候,爸爸给她买过,糖衣甜甜的,山楂入口带着酸味,她一直记在心里,那时候她真的很幸福。
林砚咬了一口,双眼弯弯的,满眼期待地看着路景凡。
路景凡终于撕开了那层薄膜,咬了一口,嘴巴凉凉的,慢慢地他尝到酸酸的味道,很清新。
冷风呼呼地吹着。
路景凡看着她肿肿的指头,目光怔了一下,昏黄的灯影下他的表情有些不真实,“林砚,过几天我要去法国了。”
小丫头眼睛一亮,“你要去度假吗?法国很美呢。”
他扯着嘴角,一字一顿,“我要去定居。”
她刚咬了一颗山楂,无意识地嚼动着,这山楂真是又酸又苦。
路景凡的眸子渐渐深邃,“我已经退出这个圈子了,也不会再回来。”
林砚的喉咙被堵住了,她唯一的信念轰然之间倒塌了。
“林砚,这条路你可以走下去的。”
路景凡撇开眼,不忍再看她。
可是没有你,我走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她强忍着泪,沉默地看着他。这一天,她经历了太多,比赛失利也比不上路景凡离开给她带来的打击大。
“走吧——”路景凡转身。
林砚扔掉手里的冰糖葫芦,她从后面抱住了他,双手紧紧地抱住他。
“林砚——”路景凡眸色深了几分。
“路师兄——”她的脸埋在他的衣服上,闻到了淡淡的薄荷味。这一秒,她不在乎路人的目光,她怕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靠近他,抱紧他,可是还是冷。
她想说,你不要走,不要丢下我,爸爸妈妈不要她了,现在路师兄也不要她了。
“师兄,谢谢你,在我最无助的时候给了我坚持的动力。以后,我会加油的。”
路景凡的身子一僵,任由她抱着。
路边卖冰糖葫芦的老爷爷依旧在喊着:“卖冰糖葫芦了,正宗的冰糖葫芦——”
冰糖葫芦的味道,不到最后,永远不知道是甜的、酸的,还是苦的。
吃完饭,林砚没有和路景凡回酒吧,她说要回学校。路景凡要送她,小丫头倔强地拒绝了,“师兄,我不能再依赖你了。本来,你也不是我什么人,你对我已经很好很好了。”
路景凡知道她心里难过,替她叫了一辆车,和司机叮嘱了几次。
司机师傅忍无可忍,“小伙子,我是正正经经的出租车公司的,不是拐卖人口的,你把我车牌记下来。”
林砚冲路景凡微微一笑,“师兄,你放心,我没关系的。你回去吧,新年快乐。”其实她有给他准备新年礼物的,只是现在她拿不出来了。
那笑微微刺痛了路景凡。
路景凡一个人回到酒吧,老戴懒懒地倚在沙发上,“林砚呢?”
“回学校了。”
“你和她说了?”
路景凡默了一下,眸色深沉不见底,语气却异常平静,“说了!”
“靠!”老戴坐直了身子,怒目圆睁,“你心怎么这么狠,小丫头指不定哭成什么样呢!”
路景凡揉了揉眉心,桌上的果盘还在,前一刻,小丫头还坐在这儿乐呵呵地吃着水果呢。想到小丫头刚刚强忍着泪的样子,他突然间有些后悔了。他端起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大口酒,嘴巴呛得难受,心好像空了。
没想到,他真的舍不得了。他凉凉地动了动嘴角,“林砚有她要走的路,我怕我会耽误她。”
路景凡去了附近的一家药店,从药店出来的时候,他手里提了一个小袋子,这是他刚刚买的消炎药膏。
他知道小丫头这两天比赛手被针扎了密密麻麻的针孔。
夜色萧瑟,路灯闪烁着晕黄的光影,他来到女生宿舍的传达室门口。
舍管阿姨抬眼,“同学,有什么事?”
路景凡礼貌地打了招呼,“麻烦您,把这个药给606宿舍的林砚。”
“林砚啊,她刚刚回来,要不要喊她下来?”
路景凡犹豫了一下,“不用了。”既然决定要走,这一次,他便不会再犹豫。
他对林砚的感情很复杂,复杂到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到底是哪一种。
林砚是第二天拿到药膏的,手里沉甸甸的,然而她又燃起了几分希冀,“阿姨,他有没有说什么?”
舍管阿姨认真地想了想,“没有。”
林砚苦苦一笑,“谢谢您。”所有的期待到了最后都是失望,人果然不能抱有太多的幻想。
周桥安慰道:“路师兄有他的路要走,即使现在不去法国,半年后,他大学毕业也要离开的。”
林砚眨眨眼,“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说得这么淡然,心里却疼得不行。
“你能想明白就好。”周桥怕她难受。
“现在想想,我的运气不是一般的差。总觉得我留不住我身边的人。”
“怎么会?至少我还陪着你。”
她打起精神,挽着周桥的手,和她一起去了教室。
林砚参加圣芙丽比赛的事,也在班上传开了,一时间大家私下里都在讨论她。谁也没有想到这个班上的最后一名会去参加这个比赛,而且竟然在决赛拿了那么高的分数。
“林砚这半年进步也太大了吧?高希希都给她那么高的评价。”
“那是比赛,人家大师自然不会说打击人的话。”
“我觉得林砚那套设计挺好看的啊,实穿性高。相反,孙瑞雪的设计虽然高端了些,普通人应该不会买的。”
“你什么眼光?孙瑞雪好歹也是参加过巴黎时装秀啊。”
徐倩倩默默听着,“好了,别说了。要不下次你们也去参加比赛。”
大家面面相觑,知道她比赛什么名次都没有拿到,心情不好。
徐倩倩看了眼刚刚走进教室的林砚,她还是和以前一样,不说话,安安静静的。
闻雯推了推她的手,“怎么了?”
“没事。”其实,女孩子之间总免不了比较,她羡慕林砚有路景凡的帮助,好像她不用做什么,老师、师兄都很喜欢她。徐倩倩叹了一口气,以后的路还那么长,服装设计是要靠实力说话的,她不相信林砚的运气会一直这么好。
课堂上,孙老师交代了几件事:一是期末考;二是明年春季,也就是开学后,有一场时装大赛,这是在国内含金量非常高的赛事。
大家听了,也来了精神,纷纷表示明年一定参加比赛。
下课后,孙老师叫住林砚,“你师兄出国的事,知道了吗?”
林砚表情一顿,声音微微低沉,“知道了。”
“没想到最后,他还是选择逃离,可惜了。林砚陪我走走。”孙老师和她边走边说着以前的事,“你师兄那届出来的人很多,有想法,有闯劲。当时那几个人在学校无人不知,是有名的三剑客。”
“三剑客?”
“是啊。三剑客,路景凡、顾同、杜芷萱。”
林砚停下脚步。
孙老师却没有停下,“丫头,继续走啊。”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水杉树下。
“孙老师,顾同师兄他——”林砚想到了上一次,她从戴珩那儿听到过这个名字。
“去世了。”
林砚一脸震惊,大脑好像有什么串起来了,“去世?”
“大三那年车祸,当时景凡和他在一辆车上。”
“所以,路师兄他是不是也受伤了?”
孙老师喟叹道:“景凡住院一个月,随后宣布退圈。这期间发生什么事,无人得知。”
林砚的心渐渐沉下去,“也许,路师兄很快就会回来呢。”
孙老师一愣,随即笑起来,“是啊,也许吧。事情总是千变万化的。”
也许,这两个字听着还真美好。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却给人带来了希望。
林砚好久没去江淮工作室了,过去的时候,大家就问她这次比赛的事。
江淮自己泡了一杯咖啡,从茶水间出来,看到林砚,问道:“我听说,你去参加圣芙丽比赛了,怎么样?”
林砚轻叹一声,“没有获得名次。”
他微微一笑,“我是问你有没有学到什么。”
她想了想,“这次比赛的第一名是孙瑞雪。”
“她——”江淮有些印象,“之前活动碰到过,她参加过很多比赛,经验比你多。”
林砚点头,“孙瑞雪将国外的一些元素融进服饰中,设计很特别。”她的表情认真而专注,“其实,我们中国也有很多元素可以放到服装设计上。”
“比如呢?”江淮眸色一亮。
“很多啊,比如苏绣。”林砚脱口而出,“有个人送过我一块双面绣的手帕,非常漂亮。我们在追寻国外的东西时,其实可以多看看国内的一些精华。”
江淮若有所思道:“看来,你应该多参加比赛的。”
这样的话,路景凡也对她说过。
江淮见她出神,问道:“怎么了?心情不好?”
林砚微微一笑,没想到他的眼神这么厉害,“这两天没有休息好。”
江淮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也快期末考试了,这段时间工作室有他们在,你好好复习吧。”
林砚心里一暖,点点头。
路景凡出国前,几个朋友都要帮他饯行,他都一一拒绝了。老戴说要把酒吧的股份折现给他,他笑笑,“不用了,你不是准备开公司吗?就当我入股算了。”
老戴还是没忍住,“那个——林砚你有没有和她说啊?”
路景凡拧了一下眉,“没有,她最近也该期末考了。”
“好歹你们也相识一场,告个别也是可以的。”
路景凡没说话,沉默地坐在那儿。过了好久,他的声音从喉咙口溢出来,“清明节要是我没有回来,替我上山看看他。”
老戴神色肃然,这是他们难以抹去的一段回忆,“好。”
“阿姨那里,过年去看看她。”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里面装了一万块钱。
老戴搓了一把下巴,“你放心好了。”
路景凡走的那天,连着阴沉了几天的B市久违地放晴了,阳光洒满每一个角落,如同披上了一层纱幔。
路母和他各自推着行李,“你爸说办完案子,转机去巴黎,今年我们就在巴黎过年了。”
路景凡看着前方,“你不是要参加公司年终活动吗?有时间和我们一起过年?”
路母睨了他一眼,“你这孩子一点都不可爱。”
机场人来人往,母子俩走进VIP休息区,还有一个小时才登机,路母点了一杯咖啡。
路景凡坐着翻看手里的一本漫画,这是上次林砚丢在他那里的,这两天收拾东西时才发现,最后也没有还给她,留在身边就当作一个念想吧。
F大这几天已经开始期末考。上午考完最后一门,大家终于解放了。林砚收拾好书包,从教室出来时,徐倩倩和她目光交错,两人都微微一愣。
“林砚,你怎么没去送路师兄?”
林砚愣住了,大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路师兄不是今天的飞机吗?你不知道?”徐倩倩有些好笑,“我也是听杜师姐说的。”
林砚脸色一僵,连忙拿出手机,指尖颤抖地找到他的号码。
音乐铃声响起来,熟悉的旋律一遍一遍地响着,可是没有人接。
她飞快地跑出教室,向校门口跑去。
路景凡从洗手间回来,路母开口道:“景凡,刚刚你的手机响了,小石头是谁?”
路景凡脸色一变,拿起手机,“我去回个电话。”
路母狐疑地看着他的背影,这个小石头是谁?
林砚好不容易才打到车,“师傅,去机场,麻烦您快点。”她紧紧地握着手,脸色一片苍白,难过的心情溢于言表。
手机铃声响起来,她就像惊弓之鸟一般,手指颤抖着接通了电话。
“师兄——”那种无力即将决堤,“师兄,你在哪里?”
“林砚——”路景凡站在那片落地玻璃前,眼前是空旷的停机坪,“考试结束了吗?”
林砚竭力忍着泪,“师兄,为什么不告诉我?”
路景凡抿着嘴角,“林砚,以后要好好学习。”
林砚沉默着,喉咙胀得难受,眼睛盯着窗外川流不息的车辆和行人。
路景凡怕她难受,“如果遇到困难,去找老戴。”
她抽了抽鼻子,“师兄,我会等你回来的。”
路景凡失笑,却没有承诺她什么,“你在哪儿呢?”
窗外景物飞逝,她的眼前一片模糊,出租车行驶在开往机场的高速公路上。
林砚哽着喉咙,“我正要去工作室。”
路景凡轻轻吁了一口气,“小石头,再见。”他挂了电话,落寞地看着远方,他又让小石头伤心了。
广播里正在播放登机提示,是他的那班飞机。
他该走了。
等到林砚赶到机场时,路景凡乘坐的那班飞机已经起飞了。她孤零零地站在路边,抬头看着天空,眼底满是悲伤。
生命中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可是她最渴望的那个人还是走了。
她喜欢的两个词,一个是“来日方长”,另一个是“后会有期”,让人存有希望的两个词。
路师兄,后会有期。
放寒假了,学校的人越来越少,也越来越冷清了。
林砚和林妈妈说了今年不回家的事,林妈妈一阵伤心,在电话里劝她:“砚砚,还是回来吧,今年我们两家人一起过年好不好?”
林、陈两家人一起过年,或许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两家互换了孩子,现在成了朋友。
“妈妈,我报了春季的比赛,我的手还没有好,得抓紧时间练习。”
“嘉余也没有回来,他说要等你放假一起走。”
林砚微愣,“那我和他联系一下,现在已经是春运高峰了,票很紧张。”
林妈妈叹了一口气,“砚砚,和嘉余一起回家吧,林家永远是你的家。”
林砚咬着唇角,“妈妈,我知道。”可是她放不下。
她赶紧给嘉余打了个电话,只可惜,嘉余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她想起嘉余上次给他留过他们宿舍的号码,总算在书里找到了那张纸。
电话响了,一个男生接的,“你好,找谁?”
“请问林嘉余在吗?”
“他去实验室了。”
“那他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不清楚,可能晚上吧。”
“那麻烦你帮我转达一下,让他给我回个电话,我叫林砚。”
“林砚?你是林砚。”男声在电话里笑了,“我知道你。他晚上会回宿舍的,我给他留字条吧,我马上就要去火车站了。”
“那好,谢谢你。”林砚捏着手机,脸色微沉。
傍晚时分,嘉余和师兄们从实验室出来,大家边走边讨论着今天研究出来的这组数据。
嘉余在实验室习惯性关机,这时候打开手机,一连跳出好几条信息,还有林砚给他打来的电话。他连忙拨通电话,好在这次林砚接了。
“你今天找我?”
“嘉余,妈妈说你还没有回家?”
嘉余放缓步子,“学校还有点事,你呢?准备什么时候回去?”她那边有点吵,像是在超市。
“我不回去了,年后有比赛,师兄这里也有点工作。”她的理由很充分,“嘉余,你赶紧买车票,我听同学说最近的票很紧张。”
嘉余默了一下,“你是不敢回去,还是真的有事?”他的语气沉沉的,林嘉余一向好脾气,即使在这时候,他还是竭力控制着。
林砚手里拿着方便面,手上微微用力,方便面被她捏得吱吱作响,“嘉余,我真的不能回去,我有事——”
“够了!林砚,你怎么变得这么懦弱,你害怕什么?爸爸妈妈还是我们的爸爸妈妈,他们还是爱你的,你知道你这么做,妈妈会有多伤心?”
林砚木木地看着眼前的一家三口,爸爸抱着女儿,妈妈推着车,女儿想吃巧克力,爸爸拿了几盒。她的眼前一片模糊,“嘉余,上一次,你回S市,其实我也回去了,我想看看,我真正的家到底什么样,我甚至走到了陈家的楼下……”
她看到陈父陈母对嘉余的疼爱,那种由衷的喜欢,而她只能藏在角落里。
“嘉余,你不是我,你也不会明白我。”她低头看着手里的方便面,已经被她捏碎了,最后还是放进购物车里。
林嘉余握着手机,表情沉得吓人。
他的师兄回头,“嘉余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他静了片刻,声音沙哑,“是我妹妹。”
“你还有妹妹啊?多大了?”
他扯了扯嘴角,“比我晚出生一会儿。”
“龙凤胎啊!羡慕!怎么了?和你妹妹生气了?”
他苦涩一笑,“是啊。”
那师兄拍拍他的肩,“女孩子要哄的,回头去哄哄她。”
林砚那个性子,哄要是管用,他刚刚也不会急得冲她发脾气了。他刚认识她的时候就知道了,表面上乖巧得像个小绵羊,其实性子又倔又犟,和她的名字一样,像块硬石头。
春节的脚步越来越近,工作室的人渐渐都离开了,最后只剩下江淮、林砚。江淮忙着明年春季的时装秀,这几天一直待在工作室设计手稿。
林砚查了期末成绩,她各科分数都还不错,下学期应该能拿到奖学金,她心里舒了一口气。
江淮收拾好设计稿,出来的时候,正巧看到林砚的电脑桌面,“成绩出来了?”
林砚点头。
江淮看了一眼分数,“3.9,绩点不错。”
林砚抓了抓头发,“师兄,你要回去了?”
“你也早点回去吧,明天就除夕了。”
林砚脸上没有喜悦的表情,“那好,我把水电开关都关了。”
江淮看着她纤瘦的背影,“春节怎么过?”
她回头笑着说道:“周桥让我去她家。”
江淮点头,“那也好,我和桥桥家靠得近,到时候一起来找我。”
一到过年,B市瞬间变得冷清了。原本人挤人的地铁现在空旷得一节车厢里只有一两个人。
林砚买了两大包吃的去了周家。
周父周母非常热情,“下次过来别买东西,家里东西多。桥桥,给林砚倒杯水。”
周桥挽着林砚的手,“知道你来,咱爸咱妈准备了很多吃的。”周桥把她带进了自己的房间,两人窝在床上说着话。
晚上,大家一起边吃火锅,边看春晚。林砚以前每年都会看,但从来都坚持不到零点。
周家人热情幽默,还给她包了一个红包。
林砚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十一点多,周父周母去休息了,林砚和周桥还坐在客厅,春晚演什么,她们也没什么心思看。
微信群里已经闹翻了,不停地有人发红包,林砚偶尔还抢一两个,她有些心不在焉。
周桥歪过头,“不给路师兄打个电话说声祝福?”
法国这时候还在下午吧。
“算了,路师兄,他不想涉及设计圈,而我偏偏走这条路。”林砚抬手抚了抚额角,有些困意。
周桥也不再说什么。
林砚一直看着手机发愣,最终还是没有打过去。
思念是什么?她现在明白了。
快十二点的时候,零点钟声即将敲响,林砚的手机也响了,那个熟悉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她的喉咙一片滚烫。
周桥也屏住了呼吸,“快接啊。”
林砚颤抖着手接通了电话。
“林砚——”隔着遥远的距离,在电话里,她听到他的声音,轻轻的,带着几分嘶哑。
林砚紧紧地握着手机,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眼前一片模糊。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睡着了?”路景凡也是一时冲动才给她打了这个电话。
“没有,我们还在看春晚。”她咽下了所有的酸涩。
路景凡的心像被什么撞击了一下,“有没有收到红包?”
“收到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顺着他的话往下接。
B市和巴黎有六个小时的时差。她和他之间却隔了十万八千里,那么远。
路景凡问:“什么时候开学?”
林砚机械地回道:“过完小年。”
“那正好,你在家也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林砚沉默,支支吾吾地应了一声,“你那边好像很热闹。”
“是啊,我表姐他们一家都过来了,你呢?”
“挺好的。”
路景凡从她的语气里察觉到了什么,“你是不是没有回家?”
零点的钟声已经敲响,这动荡的一年终于过去了,她也不再是过去的那个林砚。
路景凡轻叹了一声,“你现在在哪?”他抚了抚额角,不敢想她这个年到底会怎么过。
林砚沉默了一下,“我在桥桥家里。”她不想他担心,抢着说了一堆话。
路景凡的眉头越拧越深,“小石头,对不起。”
他食言了。
林砚听见他那边有人说话,“师兄,你去忙吧,我先挂了。”
“照顾好自己。”
“新年快乐。”她挂了电话,久久无法平静。不管怎么样,她希望他好好的。
就像奶茶那首歌里唱的:
你好吗亲爱的
各自放心的努力过着
就算碰面的这一刻
还有好多想说的话
我喜欢你好好的
……
她打开微博,给路景凡发了一条私信:“我喜欢你好好的。”
她知道他早已不再用这个微博了,他也不会知道这么多年,她给他发了多少条私信。
路景凡一个人坐在院子里,他的表姐何路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头,“怎么一个人坐这里?”
路景凡扯了扯嘴角,“在想一些事。”
“是不是想哪个女孩子啊?我可听舅妈说了。”
“我只是在想,不同的选择就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他发现小石头似乎有点变了,变得不再像以前那样依赖他了,他该开心才是,为什么会有一种失落感呢?
那个说要成为第二个路景凡的人是不是准备把他忘了?在他迷茫的时候她突然走进他的世界,或者说强行闯入他的世界,让他死水般的生活泛起了层层涟漪,涌起了新的生命力。
其实,林砚于他是特别的存在。
或许,他该早点回去了。
“舅舅,舅舅,发红包——”何路的女儿小禾禾跑过来。
路景凡抱起小禾禾,恍然想起了,还没有给小石头发红包呢。
C市。
这一年林、陈两家一起过的春节。
陈家老太太看到嘉余,满脸的舍不得,“学校的饭是不是不合胃口啊,我看你瘦了很多。”
嘉余解释道:“奶奶,我现在每天都在锻炼身体,这不是瘦。”
“放假在家多吃点。”陈奶奶拉着他的手,“什么时候带个女朋友回来啊?”
林母直笑,“嘉余才上大一,不着急。”
“哈哈哈,我是心急了,谁让我们嘉余这么聪明,这么小就上大学了。”
林母和陈母相视一笑。
陈母说道:“嘉余从小不怎么和女孩子一起玩,我挺担心的。”
林母轻笑,“别担心,孩子小呢,还没有开窍,我们嘉余肯定有女孩子喜欢的。”
客厅里,林父和陈父正在下象棋,家里一派欢乐,让他们似乎忘记了远在B市的那个女儿。
陈母突然轻叹道:“砚砚要是回来就好了,也不知道她在学校过得好不好。”
老太太听到这话,脸色瞬间就沉下来,“大过年的,提那个丫头做什么,过年不回家,一点规矩都没有。”
陈母默默低下头。
老太太哼了一声,“不识好歹的东西。”
嘉余脸色一变,陈母连忙开口,“嘉余,帮我去倒杯水。”她朝着嘉余摇摇头。
嘉余紧握的手慢慢松开,起身去了厨房。
林母也进了厨房,“嘉余,今天过节,算了,别惹老太太生气了。”
嘉余扯了扯嘴角,“妈,林砚不回来是对的。”他后悔了,那天不该和林砚说那样的话。如果林砚回来,说不定还会遇到更难堪的事。
老太太陈旧的思想改变不了,她喜欢孙子,自欺欺人地觉得嘉余就是他们陈家的孙子。
“好了,别想太多。”林母拍拍儿子的肩膀,“以后会好的。”
初八那天,嘉余便回了B市。在C市的每一天,两家父母给他的呵护关怀,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逃走。
回到B市,已经是傍晚了,他没有立即回学校,而是直接去了F大。直到下车,他才给林砚打去电话。
林砚正在工作室,衣服做了一半。
“嘉余?”
“我在你们学校门口。”
林砚有些蒙,“那你等我一会儿,我还有一件衣服没有做完。”
“你把地址发给我,我过去。”
林砚将定位地址发给他,挂了电话,继续忙手上的活。
20分钟后,嘉余推开教室的门,一眼看到她坐在那儿,缝纫机发出嘟嘟的声音。这一幕又好像还在林家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每天躲在房间,缝制东西,而他在楼下,听着缝纫机的声音。
林砚看到他,“你先坐一会儿,我还有一点就忙完了。”
嘉余点点头,“不急。”
半个小时后,林砚终于起身,手里提着晚礼服,下摆是不对称式的,用的风琴面料,而后背采用露背设计,款式简洁又新颖。
“怎么样?好看吧?”她挑着眉,脸上满是神采,小心翼翼地将衣服挂在衣架上。
嘉余见她心情很好,“妈妈让我给你带了很多零食。”
她抿抿嘴角,“太好啦,我就快没存粮了,辛苦你了。”
“又不重。”
林砚看看时间,“吃过晚饭了吗?”
嘉余摇摇头。
“食堂还没开,我们出去吃吧。”
林砚带着他去了附近一家面条店,店里只有一桌人。
两人面对面坐下来。
嘉余见她心情好,“比赛准备得怎么样了?”
“还行吧。”她喝了一口水。
嘉余想了想,“最近好吗?”
“还行。”林砚揉揉眼睛。
热乎乎的面条上来,林砚也顾不得说话,一口一口地吃着。
嘉余微微愣神,他知道林砚不喜欢吃面食,没想到这半年,饮食习惯都变了。见她已经将碗里的牛肉都吃光了,他将碗里的牛肉都夹到她的碗里,“我上火,最近不能吃这些。”
林砚嘻嘻一笑,埋头喝了一口汤,一脸的满足。
嘉余还是问道:“你今天是不是没吃饭?”
“早饭吃的,中饭忙着做衣服忘了。”她揉了揉肚子。
嘉余拧着眉,“你不能这样,身体会垮的。”
“知道知道,下次不会了。”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小挂件,“送给你的。”
是一条蓝色的鲸鱼,惟妙惟肖。
嘉余拿在手里,“谢谢,很漂亮。”
林砚挑挑眉,眸子亮晶晶的,“你喜欢就好。”
林深时见鹿,海蓝时见鲸,梦醒时见你。
鲸鱼啊。嘉余笑了笑,“我以为你会做个甲鱼送我。”
林砚有些不好意思,“你都知道?”
嘉余笑而不语,其实,高三时他去她的班里找她,她同桌见到他,出口就喊了一句:“甲鱼。”他没想到林砚私下会给他起了这么个外号。
吃过饭,嘉余一直把她送到宿舍楼下,林砚接过那包沉甸甸的袋子,心里满是感动。
“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嘉余嘱咐着,“林砚,我们是一家人。”
她忙不迭地点头,“你快回去吧,路上小心。”
林砚回到宿舍拆了几包零食,开始翻看微博。她关注了很多设计师的微博,这也是她学习的一种方式。
一条一条地翻着,林砚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下来,目光定在Kris最新发的那条微博上。时隔一个月,她第一次看到路景凡的照片,而陪在他身边的是美籍华人女设计师Kris。照片中,路景凡和Kris靠在一起,两人看着镜头,微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