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月莱没马上吭气,而是望了望何心。
何心似是想也不想,张口就道:“即便是又如何?生母卑贱,自幼又长在府外。谁知道将她养成了什么脾性,做没做过丢人现眼的事情,招没招惹不应当的事情。更何况老爷又不缺女儿。”
“呵呵。”齐月莱轻笑了一声:“到底是咱们八妹心直口快。这样的话,也就你敢说。”
满脸窘色,何心连忙低下头去:“夫人恕罪,妾身不是这个意思。妾身只是觉得,这样来路不明的卑贱丫头,就不配跟在大小姐身边。谁知道她会不会做些什么不好的事情呢。”
“是啊。”谢颐柔艰难的点了下头:“姌儿自幼就单纯,也没有坏心思。旁人待她好,她就待人家好,也不会区分是真好还是假好……”
“是呢。”齐月莱连连点头,心想夫人这话的确没错。这么多年,她也是看着褚姌长大的。那孩子,当真是乖巧懂事,心地善良。从来就没怀过恶意待人。“正因为大小姐善良,才绝对不能让人利用了去。”
“唉……”谢颐柔垂下头去,好半晌才抬头看了她一眼:“也是我这个当母亲的不好,没能好好教导她分清好赖。”
“夫人言重了。”齐月莱这下心里就有数了。“大小姐善良,更孝顺,夫人的话她是一定会听的。如是能让她再看清楚那丫婢的真面目,这件事情就不足以成为夫人的困扰了。”
“要不怎么说月莱你最懂我的心思。”谢颐柔温和笑道:“即便是困扰,找你们来说说话,心里也宽慰不少。有你们在,这困扰也就算不得什么困扰了。”
齐月莱起身温婉的行了个礼:“时候也不早了,夫人劳累一天,合该早点歇息。妾身改日再来陪夫人说话。”
“也好。”谢颐柔正点头,就看见芍药含笑走进来:“什么事?”
“夫人,黄府的管事让人送了张请柬过来,说是想明日请大小姐去黄府做客。”芍药将请柬递了过来。
谢颐柔接过来皱眉看了看,随即点头:“也好吧。让姌儿出去走走,散散心也好。”
“诺。”芍药得了令退了下去。
“夫人别怪奴婢多嘴,大小姐会不会带那个贱婢……”
“由着她带就是。”谢颐柔不咸不淡道:“那贱婢没见过这种场面,指不定惹出什么乱子。皇家的女儿可有那么一位刁钻至极的,正好不必咱们费事。”
“还是夫人设想周到。”芙蕖笑了笑:“奴婢这就去转告大小姐。”
点了点头,谢颐柔没再有什么话说。
翌日清早,周娮伺候了褚姌梳洗,边跟着出了门。
这是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前一晚她激动的根本就睡不着。
自从回了褚府,还是她头一次跟着褚姌出门。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特别的轻松舒畅。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府外的一切都看着那么新鲜,充满了趣味。
她走在马车一旁,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想起那天自己不顾一切扑出去救褚姌时的心情,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苍白。
“我有些口渴了。”褚姌掀开了车帘,冲周娮微微一笑。“停车,你拿些水来给我。”
“诺。”周娮知道她是好意,怕自己走的太辛苦。可是心里却涩涩的不舒服,总觉得低人一等似的。“小姐请润喉。”
褚姌笑着接过了水囊,小口的喝了一些。
周娮连忙递过了绢子,给她擦拭唇角。
“黄府是很有趣的。黄蕊姐姐人很好。”褚姌笑着说:“出了杜家的千金杜陵阳,我最喜欢和黄蕊姐姐说话。黄府好客,也没有咱们府里那样拘谨。等下你可以和我同游黄府的花园。黄夫人最喜欢侍弄花卉,花园里一年四季都有各种鲜花可以观赏。”
“那不是像仙境一般?”周娮被她说的春心荡漾。“我娘从前也喜欢养花,只是我们连自己都养不活,也不外乎就只能从野地里挖一些回家养着。倒是没有那么多金贵的品种。”
“花哪里有什么金贵之分,只消开的好看,一样的喜人。”褚姌轻轻的抚了抚她的手背。“你看着哪种喜欢,回头我们也在院子里种一些就是。”
“多谢小姐。”周娮欣喜的低下了头。这个时候,她还是很想娘的。
黄府的院落,气派非凡。也果然比褚府更添了几许明媚的春光。有奴才引路,直接领着马车从一侧的府门,绕道了府后院几位小姐的闺楼前。
“褚妹妹,你可来了。”黄蕊一听见她到了,忙不迭的就迎了出来。“你来的正好,我可真是遇到个天大的难题,得请妹妹好好帮一帮我了。”
“姐姐聪慧,若是难住了姐姐,那妹妹也未必能解。”褚姌笑吟吟的从马车上下来,伸手握住了黄蕊递过来的手。“只是即便帮不上忙,姐姐也很愿意分忧,姐姐不妨说来听听。”
“我哪里算聪慧的。”黄蕊连连叹气:“唉,都是我自己不好。非要给自己找麻烦。这不,前些日子我将自己绣成的蝶戏牡丹冰丝娟做成了竹骨扇,赠予了南康公主。公主看过之后很是喜欢,赞不绝口。”
“姐姐的女红一向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妹妹也曾见过你绣的各色花朵,当真是与那鲜花一样的娇美。南康公主喜欢也是情理之中。”褚姌就着周娮的手,随在黄蕊身旁。“不知姐姐为何苦恼?”
“唉!”黄蕊叹了口气,眸子里藏了些愁绪:“南康公主也便罢了。可是寻阳公主也觉得好看,让我也做一把竹骨扇送进宫去。这可难坏了我了。谁不知道寻阳公主虽则年轻,却是长公主。这自古以来,又是将花比作女子。南康公主身份显贵,我便绣了牡丹,如今要敬献长公主殿下,我反而不知道该绣什么图案好了。”
说到这里,她垂下头,看着随风徐徐的柳枝。“我也想过绣一对并蒂莲花,或是鸳鸯戏水什么的。可寻阳公主还未出阁,未必喜欢那些……怕也只怕弄巧成拙。”
“姐姐的顾虑是对的。”褚姌微微皱眉,小心道:“宫里的事情原本就繁复,涉及到长公主的终身大事,更不是咱们这些臣女能随便揣测的。有些意头虽好,却不能贸贸然用了。”
“可不是么。”黄蕊又是轻叹一声:“自那日到现在都整整三日了,我找了好多绣样来看,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合适的。我的好妹妹,你快帮我想一想。”
“嗯,好呀。”褚姌笑着点了点头,却见周娮的眼睛正落在不远处的花丛里。“不如我陪姐姐进去挑几款绣样,慢慢的选吧?”
“也好。”黄蕊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是我失礼了,光顾着说事情。还未请妹妹进去饮茶,稍作歇息呢。”
“姐姐切莫这样说。”褚姌微微一笑,转身瞟了周娮一眼:“这是才来照顾我的周娮。她很喜欢花草,不知道可否让她在姐姐这花园里转转?”
“这丫头长的可真是水灵。”黄蕊笑笑的看了周娮一眼,轻轻点头:“我这花园里别的没有,就是花花草草最多了。若是喜欢,你就在这里慢慢看吧。”
“多谢黄大小姐。”周娮连忙行礼道谢。
“走吧妹妹。”黄蕊却没有多看她一眼,反而对褚姌格外殷勤热络:“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糕点和香茗。绣样也都搁在里头,你可得好好帮我选选,切莫失礼于公主,见罪宫中。”
“好,姐姐放心。”褚姌笑着和她手挽手走了进去。
几个婢子也跟着进去伺候了,周娮待她们走进去,就转身离开,往那花多的地方走去。
说真的,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各家的小姐,都是这样锦衣玉食,打扮精致,生活在这么好看的园子里。却偏偏她自幼跟着娘流落在外,受人白眼不说,连想要填饱肚子都不易。亏得是表哥一家,明里暗里的接济。不然,即便没有饿死冻死,也早就病死了,如何能撑到现在。
想到表哥谢安,周娮的心底就腾起了些许暖意。
她的手不经意的触及了一朵正娇艳的芙蓉,仿佛是花上映着那少年俊逸的笑脸。
“大胆!”身后传来的厉声,十分刺耳。
周娮吓得一缩手,竟然将几片花瓣打散,随着风就那么轻轻的飘下来。
“岂有此理。”樱唇微抿,唇角左扬,灵秀的眉头夹杂着薄薄的愤怒,女子轻蔑的扫了她一眼,怨责道:“你是哪里来的丫婢,好大的胆子,竟敢随意攀折这院子里的花。是不要命了么?红袖,去把黄管事喊来,非得好好教训教训这个贱婢不可。”
好好的一朵花就这么散了,周娮心里正不得劲。面前的人还这样趾高气昂,显足了风头。她想顶嘴,却碍于是在黄府,只有皱眉忍了下来。“请息怒,我不是故意的……”
红袖上前一步,语气也是厉害的要命:“你是哪里来的丫婢?怎么看见二小姐也不行礼问安?二小姐说的话你没听见是怎么的?还不赶紧起身去找黄管事领罚?”
周娮心里委屈,却不得不行礼:“给二小姐请安。我并不是府中的丫婢,我也不是故意弄坏这花的。实在是因为二小姐忽然过来,我一时慌神。”
“你是说这花是我让你弄坏的了?”黄萼顿时就恼了:“别的不说,难道你不清楚你自己是什么身份么?在本小姐面前也敢不以奴婢自称。还说什么不是府中的丫婢。”
“二小姐,她不是府中的丫婢,莫非是偷儿?”红袖瞪圆了眼睛:“要不然怎么会这么不懂规矩?还是先把人交给皇冠家发落把。”
“那还不快去。”黄萼扬眉道:“赶紧的。”
红袖一个眼色,就有两个小厮过来揪住了周娮。
连周娮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自己卑微的就像一只野兔,随随便便就能被人发落惩治。“放开我,我不是偷儿,我是跟着褚家的千金来府上作客的。”
周娮红了眼眶,委屈的不行:“我真的不是故意弄坏那花的。”
“褚府的千金?”黄萼竖着右手示意旁人暂且别动。“你是说褚家的大小姐褚姌么?”
“是。”周娮含着泪点了点头,却不被人按跪在地上。仿佛连她的尊严也一钱不值的掉满在地,怎么也拾不起来了。
“那我倒是奇怪了。褚府的规矩一向是最好的。褚夫人调教出来的丫婢,个个都伶俐懂事。怎么偏偏是你,一点规矩都不懂就罢了,竟然还做这些让你家小姐没脸的事情。何苦她要带着你出来,把脸都丢到黄府的后院?”
这话像是一把把刀子,毫不留情的扎在了周娮的心口。她觉得羞耻,无地自容。可更多的还是委屈。“都是奴婢的错,与我家小姐无关。”
“哼。”黄萼轻笑了一声:“我想也是。若你家小姐知道你这儿不争脸,指定也不会带你出来。”
脸上火辣辣的疼,周娮还是第一次觉得头这么沉,沉得都抬不起来。她只是喜欢这里的花罢了,怎么就要平白招致一顿侮辱。是不是曾经,娘也活的这样可怜?可怜的没有半点尊严。
听见这边有动静,绿幺急急的走过来。一看见这里的情形,她赶紧转身往回走。
红袖眼尖,正好看见了绿幺转身的动作,不禁皱眉:“二小姐,您看那绿幺,跑的还这是快呢。”
黄萼鄙夷道:“这还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褚家的奴婢这样不堪就罢了,偏是大姐喜欢和褚家来往。回头连咱们府里的奴婢都染上陋习了。见了人一点规矩都没有,还得了。”
说完,她冷着脸上前一步,不悦的冲周娮道:“我倒是要看看你们家小姐有什么本事替你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