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砚成冲过去的时候，尽管发疯了一般的怒火中烧，但是他还是在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毕竟，有路雪轻在场，毕竟他并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伤尽自尊。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冲他们冲过去又能怎样，他不过是猛得看他们拉着手的那一幕时，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而已。
然而，此时魏岭生的一个动作，却如火上浇油一般彻底激怒了他。
如果路雪轻身边这个男孩儿，或是温文尔雅潇洒帅气，或是高大威猛孔武有力，罗砚成心理上也多少会平衡一些。如果这个人看到罗砚成的时候，能霸气一点儿把路雪轻紧紧揽在身边，那么罗砚成即便是愤怒不已，至少也算感觉到自己棋逢对手。
可偏偏这个跟路雪轻拉着手的人，个头瘦小，相貌平平，看上去并不像传说中一个多有钱的人，倒像是一个在什么地方干杂活儿的小工。尤其是，当他看到罗砚成怒气冲冲地过来的时候，竟然局促不安地甩开路雪轻的手，一脸慌恐地退后了一步，把自己缩到路雪轻的身后。
这个不经意的动作，让罗砚成勃然大怒。何止是愤怒，还有莫大的屈辱。路雪轻真的就是为了这样一个人离开自己的吗？她真的宁愿跟着这样一个其貌不扬、胆小懦弱的人，也不愿再跟自己在一起吗？原来自己在路雪轻的眼里竟然连这样一个人都不如吗？
“路雪轻！给我一个解释！”罗砚成站在路雪轻面前，两眼几乎冒着火似的盯着她的脸。
“罗砚成，别这样。好吗？他是我的朋友。”路雪轻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罗砚成挑衅的目光，撇向了路雪轻身后的魏岭生。他突然一个跨步绕过路雪轻，真逼到魏岭生的面前。
“她是我女朋友，你敢那样拉她的手？！”罗砚成咄咄逼人地看着眼前这个黑瘦的男孩儿。
“罗砚成，别这样，我们已经不是……”路雪轻说了一半的话，被罗砚成刀子一样眼神逼得没有再说下去。
“她现在，现在，她是，是我的女朋友了。”魏岭生诺诺地说着，迅速地看了一眼路雪轻，仿佛从她的眼神里得到了首肯和鼓励。
话音刚落，罗砚成的一记拳头，已经砸在魏岭生脸上。盛怒之下已经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罗砚成，扑向了魏岭生。顷刻间，魏岭生的血顺着鼻孔流了下来。
“别打了！别打了！”路雪轻惊恐地喊着。周围也一下了围过来不少人。
魏岭生显然完全不是罗砚成的对手，不仅仅是因为他比罗砚成瘦小，而是因为他基本就不还手，只是左躲右闪地回避着。
“你这个懦夫！”罗砚成停了手，愤怒地吼道。
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当这句话一喊出口，刚才还一脸畏退、百般躲避的魏岭生，突然怒不可遏起来，愤怒几乎让他的脸都扭曲了起来。
“我不是懦夫！我不是！”他盯着罗砚成，吼叫了一句，就如同豹子一般地猛的扑了过去。
“快住手！别打了！”路雪轻冲上去试图拉开他们，可是她哪能拉得动，反倒在一片混乱的厮打中，被不知道哪一个的胳膊肘猛的顶了一下，疼得她一个趔趄退出去好几步。
那天，两个人是被周围的好几个同学费了好大的劲硬拉开的，魏岭生的鼻子不停地淌血，抹得脸上到处都是，罗砚成嘴角流血了，右眼眶也一片青紫。
路雪轻痛苦而惊惧地看着两个人，早已经泪流满面。
就是从那天起，一直到毕业，罗砚成再也没有跟路雪轻说过话。他跟魏岭生大打出手的这一场架，很快就在全班乃至全系的同学中传开了。他跟路雪轻分手了，路雪轻有了新的男朋友，这也成了人尽皆知的事。
后来，渐渐的听有的同学说，那人是路雪轻的老乡，从小就认识，大约是青梅竹马吧。应该是很有钱的，不过谁都不知道究竟是干什么的。
这些，是罗砚成最不愿意听到的事情，更准确的说，是他最不敢听得到的事情。每一句，每个词，都是捅向他心里的刀子，让他的心疼得紧缩起来。
“雪轻，她有孩子吗？你们后来结婚了？”谢春茗哽咽的问话，把罗砚成的思绪从二十年前拉了回来。他长长地出了口气，感觉胸口憋闷得快要炸开。
“雪轻没有孩子，她一直都没有结婚。”魏岭生带着复杂的眼神，悠悠地看了一眼罗砚成，接着说道：“她这一辈子心里只装过一个人，也只容得下那一个人。而我，不配娶她。”
“那，那她当年，为什么？为什么离开我？”罗砚成抬起通红的眼睛。
“因为她太爱你！因为她不想玷污你！不想连累你！不想让你因为她而遭受一丝一毫的痛苦！是她让我跟她假装谈一场恋爱，为的是让你死了心，让你离开她。而你对她的恨，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所以从此她自己遭受着双倍的痛苦！”一口气说完这些，魏岭生已经激动地涨红了脸。
罗砚成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眉头痛苦地紧蹙着。可以说，二十多年来，他心里对于路雪轻的恨是多于爱和想念的。是她让他遭受了太沉重的痛苦，她毁了他的爱情，也毁了他人生的幸福，他这么多年的痛苦全部来自于她。而对于当年，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让路雪轻那么绝然地离开他，被愤怒和绝望包围着的罗砚成并没有认真深纠过。
既然听说他是很有钱的，那么路雪轻的选择也就是冲着这个吧。相比一个工作还没着落的学生而言，选一个有钱的魏岭生，应该是更现实更靠谱。路雪轻一定认为魏岭生能让自己生活得更幸福……罗砚成当年无法去求得一个真相，他只能在猜测和臆想中，不断地集聚着越来越深的愤怒和怨恨。
王嘉伦和谢春茗也是一脸的惶惑，他们听得出来，魏岭生的话有弦外之音，而这个弦外之音，让人觉得心里一阵阵地发凉。
“那个暑假出事了对吗？路雪轻在那个暑假出事了！对吗？”最先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的王嘉伦第一个开了口。
这句话一出口，罗砚成的心都感觉停跳了一下，整个人都僵住了。
“是的，雪轻出事了，那个暑假。”魏岭生谁也没看，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我们那个小县城，到了晚上挺背静的，她奶奶住院，她那天晚上从县医院回家给奶奶拿东西，天还不算晚，但是，路上出事了……她被几个的天杀的人渣无赖……祸害了……”
“什么？！她？！”罗砚成感觉像掉进了冰窖一般的寒冷绝望，那一刻，他什么都明白了。雪轻当年绝情地离开、她复杂痛苦的神情、她毕业后刻意地断了跟所有同学的联系，所有的一切，答案都有了，这迟来了二十年的残酷答案让罗砚成一瞬间肝肠寸断。
然而，魏岭生接着说出来的话，把罗砚成推向了更万劫不复的深渊。
“雪轻选择了沉默，”魏岭生依然没有抬头，没有看另外三个人震惊痛苦的神情，“一个从小父母离异，跟着奶奶生活的的女孩儿，遇到这样的事情，除了沉默，她又能怎么办呢？”
短暂的沉默之后，魏岭生颓然地用双手撑住了自己的头，“可是更糟糕的问题出现了，等到奶奶出院，雪轻也眼看快开学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怀孕了。为了不让人知道，她独自找了一家私人的小诊所打胎。结果，大出血，差一点儿把命丢了……后来，命捡回来了，但是，她永远不会再有孩子了。”
“雪轻……”谢春茗轻声叫了一声，眼泪哗哗滴淌了下来，“她遭了这么多的罪……柳静说的没错，我们都是对不起雪轻的。”
“那几个狗日的混蛋呢？！就那么逍遥法外了吗？！”王嘉伦愤怒的红了眼。
“那个团伙，几个月后就在别的案子上犯了事，是他们中的一个，给警察提供了最关键的证据。后来，都判刑了，然后，就不知道了。”魏岭生淡淡地说。
罗砚成一直没有说话，他通红的眼睛失神地望着前方，脸色惨白。此时，他已经无法说出任何的语言了。多少年来对于路雪轻深深的怨恨，这时候变成了对自己无比的仇视和憎恨，憎恨到他想把自己的头狠狠撞向旁边的墙壁。
胸口憋闷得已经无法呼吸，所有的血也似乎已经全涌到了头上，他感觉到自己快要炸开了，头要炸开，胸膛也要炸开，整个人都要炸得粉身碎骨。可是粉身碎骨又能怎么样呢？岁月回不来了，雪轻回不来了。一切都晚了。
罗砚成有些摇晃地站了起来，在其它几个人诧异和忧虑的眼光中，有些踉跄地走向门口。谢春茗和王嘉伦赶紧也站起来想追过去，魏岭生做了个手势拦住了他们。他明白罗砚成的感受，他自己当年何尝没有过体会过这样的感受，那一年的那一天，他何尝不是这样带着对自己无比的憎恨，踉跄地走向屋外，他要出去喘一口气，不然就得窒息而死。
“啊————————啊————————”
门外的夜色里，传来罗砚成凄厉的、撕心裂肺的喊声。谢春茗和王嘉伦跳起来追了出去。两个诧异的服务生也匆匆忙忙跟出来，其它桌上的几个客人不明白出了什么事，也跟了出来。街上的行人，也驻足往这边看着。
４２岁的罗砚成，颓然靠在店门外门廊的石柱上，旁若无人地号啕痛哭。
谢春茗和王嘉伦呆立在那里，潸然泪下。
当罗砚成再次坐到魏岭生对面的时候，已经平静了很多。平静得让人担心他是受了太大刺激而出现了精神的异常。他双眼红肿着，脸上毫无血色。
“讲讲雪轻后来的情况吧，”罗砚成抬眼看着呆呆出神的魏岭生，“我是说，毕业后的情况。”
魏岭生没有吭声，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沉浸在遥远的往事里。
“你们知道，雪轻毕业分配时，自愿去了偏远的青海。”沉默了一阵之后，魏岭生开口说道：“在那里，她拼命地用工作把自己所有的时间填满。年轻美丽的雪轻，总是有小伙子们追的，但她，不会再爱任何人了。”
深深看了一眼罗砚成，魏岭生接着说起往事，“她的抑郁症大约就是从那时候逐渐显现出来的。大约到了九八年的时候，她已经无法正常地工作了。后来，她辞了职，我带着她去了三亚，开了家花店。那样一个与北方完全不同地海滨城市，那样一个整天在花丛中生活的工作，我想全新的世界，全新的生活，也许会让她好起来。”
“情况的确是稍有好转，但是从七、八年前开始，她的抑郁症又严重起来，一直在吃药，吃了好几年。”魏岭生说着，深深地吸了口气，眼泪慢慢地涌出了眼眶，“三年前，那个晚上，她从医院里出来。然后，就，走进了飞驰的车流里……没有人知道，那一刻，究竟是命运的安排，还是雪轻的选择……”
魏岭生哽咽了，没有再说话，伸出两只手，缓缓抹掉自己脸上两行淌下来的眼泪。
没有人说话，空气仿佛已经凝结了一般。夜已经深了，周围很安静，谢春茗压抑着的轻声啜泣，让人觉得，这夜，寂静得让人窒息。
罗砚成痛苦地垂下了头，双手紧紧地揪住了自己额前的头发。
“那么，”过了一会儿，罗砚成抬起头，灼灼的目光，直直地望向魏岭生，“你什么时候认识了雪轻？这些年是你一直在照顾她吗？”
魏岭生因痛苦而失了血色的脸，一下子变得更加的惨白。他的眼睛慌乱地避开了罗砚成的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