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娟依然是柔弱，怯生生的模样。
不过她没有哭泣。
当桑榆在她面前展开那张拘捕令时，李娟就知道一切已经结束，不过她并没想到警察会这么快就确定她才是凶手。
只要这些警察在席清泉和施梅上多耽搁一个晚上。
她就能远走高飞。
现在却只能一个人带着手铐，待在只有审讯桌椅的房间中。
审讯室安静的有些可怕，不过李娟却不感到害怕，甚至有些欣喜，就算最后被判了死刑，那也是在另一个世界和冯曼茗待在一起。
她就是这么想的。
审讯室的门就在此时被推开，秋彦拿着一台笔记本电脑走入。
看到他手中的那台笔记本，李娟的脸上泛起一抹古怪的笑意，没想到这台电脑竟然也能被警察找到。
电脑被轻轻放在桌上，坐在椅子上的秋彦却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眼神中没有愤怒、叱责、蔑视，只有怜悯。
让李娟不由自主轻轻颤抖起来的怜悯。
不过她眼神中透露出的是倔强。
她在等秋彦发问，然后用早已准备好的措辞去进行锋利的反击，到了这个地步，李娟已经没有什么可怕的。
然而，一直等待的审问却始终没有开始。
秋彦甚至闭上了眼睛。
审讯室中的气氛变得更加沉寂和诡异，只有李娟逐渐急促和秋彦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一动一静，就像是猎手和猎物之间最后的对峙。
“这叫什么审讯？”
审讯室外的观察室中，夏倾穆第一个忍不住。
这样的审讯对她来说绝对是第一次碰到，就算是在最有经验的老警察那里，她也从来没有得到过这种传授。
“嘿嘿，夏队副，这你就不知道了。”慕鸣在一边笑嘻嘻说道，“就没有我们老大审讯不下来的罪犯，虽然每一次见到的审讯方式都不相同，不过就是有效，说实话，这个本事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学会的。”
夏倾穆轻轻哼了一声，显然很不服气。
“这都十五分钟了，一句话都没问，我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
她仍旧在嘟囔，不过声音和底气都比刚才弱了不少。
“不，有不一样的地方。”一直在仔细观察的桑榆忽然说道，“你仔细看，李娟的眼神在变化，已经没有先前看到的那般顽强……”
“秋彦在瓦解她的意志力。”
“瓦解？”夏倾穆根本不相信，“光睡觉就能瓦解一个杀人犯的意志力？”
桑榆轻轻蹙起眉头，“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猜秋彦一定有后续手段。”
秋彦还是没有睁开眼睛，不过脸庞上却浮现出一抹笑容。
不是属于他标志性的笑容，而是一种陌生却让李娟觉得异常熟悉的笑意，她的头皮忽然感到发麻，一股凉意从脚底直往上窜。
“我知道你恨，恨这个城市，恨王怡云，恨席清泉，更恨施梅，所以当你知道施梅和席清泉有染，而且施梅恰好在这幢楼宇中有房，杀死冯曼茗趁机将警方视线转移到他们身上就已经形成……
“但是你不应该恨冯曼茗，毕竟她曾是你在这个城市中仅有的温暖，这种温暖一直让你能够在这个城市中坚强地生存……”
“现在你却用最不应该的方式毁去了温暖。”
是秋彦独特的磁性声音，但是听在李娟耳中却完全是另一个人的声音，幽幽的，有责怪，更多的却是怜悯。
“…不……不，你不是……是她，她……小曼已经死了……”
她眼眸中的倔强彻底瓦解，准备好的锋利反击烟消云散，只剩下恐惧和悲伤，柔弱的躯体颤抖的更厉害。
“这是在干什么！”夏倾穆瞪圆了双眼，“心理辅导？”
“不，是催眠。”桑榆担忧地望着秋彦，声音轻缓却沉重，“秋彦把自己催眠了，现在的他……”
“这不科学！”夏倾穆喃喃自语。
“和科学无关。”桑榆的声音中带有一种忧伤，让所有人都觉得愈发沉重，“是伤害，对秋彦自身的伤害，他正在伤害自己。”
观察室变得鸦雀无声，只有众人或急或缓的呼吸声。
秋彦是清醒的，很清楚在干什么。
从一开始就准备这样做，没有任何犹豫，更不准备就此罢手。
每一次面对罪犯，他都喜欢从罪犯的犯罪心理上去着手，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从根本上去分析罪犯行为。
催眠李娟当然不行，那么半催眠自己，将自己完全融入冯曼茗就是秋彦认为最好打开李娟心理防线的最好手段。
虽然他也知道这会对自己带来伤害，但是秋彦觉得值得。
没有人天生就是罪犯，最坚硬的地方往往包裹的是最柔软。触及到那片柔软，说不定就能唤起那最初的良知。
有许多导师说过秋彦的这个想法很天真。
但是他愿意有这么一点天真，而且永远不要失去这唯一的天真。
“死了其实只是换成另一种形式的存在。”秋彦睁开双眼，他的双眼中布满血丝，看上去很累，很疲倦，“只要那片温暖还在。”
他轻轻打开电脑，将屏幕转向李娟。
“黑市电脑有我的同学，不过恢复所有硬盘上的资料还是花费了好些时间，这也是一直将此事拖延到此时的原因之一。”
李娟看着屏幕上那张江南水乡的照片，忽然间泪流满面。
“是，是我杀了小曼……”
秋彦点点头，转身对观察镜做了个手势，然后起身，慢慢走出审讯室，后面的工作将会交给别人，对他来说，这个案子已经终结。
没有回到办公室，也不在进入观察室。
秋彦就这样直接沿着楼梯走下市公安局大楼，就像他刚刚接手这个案子时也是沿着楼梯走到凶案现场一样。
他要用这样的方式和心中的沉重告别。
漆黑的天空中只有两三颗黯淡的星辰，夜风将他的头发拂乱。
秋彦仰头望着遥远看不到尽头的天际，那里似乎正有一张笑脸正在渐渐变淡，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迈开脚步再不停留。
桑榆正站在楼上的窗边，眼眸中尽是温柔。
秋彦的背影越来越小，她的心中却莫名感到伤悲，那永远清晰的背影是如此萧索和寂寞，让她始终无法接近。
什么时候，他才能真正告别过去？
桑榆不知道，或许就连秋彦也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