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头回避笑声的她突然肩膀一耸。透过栏杆下方绿色大树伸展出的稀疏枝丫,她和别的男人四目相接。不过这个男人并不是王琠对于公主而言所意味着的那种“别的男人”。她悄悄放下堵住耳朵的双手,轻声唤着男人。
“真琯。”
男子拨开树枝,将整个身子显露出来,深深弯下了腰。
“你怎么会在这里?殿下在附近吗?”
“回娘娘,殿下不在附近。微臣……刚从宫中出来,正要返家。”
真琯断断续续地回应道。他耳垂通红,一道冷汗顺着他的脖颈流过脊背。真琯说的也不假,只是没有细细说明罢了。他确实刚从宫中出来。但他并未径直返家,而是绕道至玬的殿阁。他沿殿阁绕行,看见了同哥哥一起外出散步的玬,自此视线便不曾离开过她,不知不觉间便跟来这里。许久未见,玬消瘦了许多,面色苍白,楚楚可怜。独自坐在亭中的她看上去是那样的孤独和痛苦!如果可以,真琯想为她排解苦闷,怎奈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卫武官。
“你走近些。”
她温柔的呼唤是如此的甜蜜,听得真琯六神无主。他的脚也跟着滑动起来,很快便来到了栏杆正下方。
“你是从寿宁宫里出来吗?”
“是从……赵妃娘娘的宫里……”
真琯如此耿直,还真是令人叹息。他的回答非但没能给玬带来快乐,甚至还抹去了她脸上那抹淡淡的笑意。真琯试图奉上他力所能及的安慰,哪怕这份安慰小到微不足道也好。他立刻补充道:
“殿下现在不在那里。不久前我便开始守在那里……”
“中郎将不守在殿下身旁,反倒去守护赵妃?”
见玬的脸色变得愈发阴沉,他的汗水更是不住地流过脊背。玬看上去分外沮丧。是什么扰乱了她的心绪呢?真琯完全猜不出答案,他用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原来如此。难怪一直见不到他。”
小到几乎听不到声音的低沉的呢喃令他陷入一片混乱。因为见不到殿下而觉得遗憾?一直都很想念殿下?为什么呢?理由是什么?嘴角那抹消失不见的苦笑另他怦然心动。而这种心跳的感觉一旦开始便难以平复。
“每每都是你来向我转达殿下口谕,比殿下更早地告知我他会来,亦或是不会来。每每看见你都令我无比欢欣雀跃。仅仅是看见你都能给我莫大的慰藉。无意间我才发现,很多时候你已经成了我的依靠。有一次我还在你面前失声痛哭来着。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当时急得我是口干舌燥。她所有的样子,只要是他见过的,小到细枝末节,他全都记得。就连她无意间掠过的眼神,他都会牢牢刻在心中。只是,他从不敢妄想在她的心里和脑海里留下自己的身影。她记着他的名字,呼唤他的名字,仅凭这一点,他便甘愿俯首效忠于她,再无他求。他以为如此。可是当她掏出独属于他们二人的记忆,真琯突然想央求她说出更多关于自己的记忆。他于她而言究竟是何种存在?面对他,她会作何思,何感,何想?他觉得这一切都是那样的荒诞,但他依然渴望从那张小巧秀气的唇间听到答案。他微微抬起头来,见她轻启朱唇。
“每每看见你我都会想,原来殿下还在惦念着我啊,许久以来我都如此安慰自己。可如今殿下他却将你派去赵妃身边……”
她的话尾音有些细微的颤抖。眼泪似乎不曾凝结于她的眼底,而是随着这尾声在空气中慢慢蒸发。真琯鼻头一阵发酸,在他听来,接下来的那句话更像是一句叹息。
“……如今这宫中再无人可以依靠。”
“微臣随时准备为娘娘效劳。”
真琯的嘴里冷不丁地蹦出这句话来,就连自己都被这唐突的言论吓了一跳。俯视真琯的玬也睁大了眼睛,满脸诧异。坏了!真琯赶忙闭上嘴巴,用力攥紧无辜的刀柄。任谁听了都觉得这是句告白啊!不过纯真的王妃似乎并不这么想。没一会儿,那双因为惊慌而睁大的眼睛便轻柔垂落,她嘴角带着苦涩的微笑,云淡风轻地一语带过。
“很感谢你能这么说,只是……你既是殿下忠诚的侍卫,理应好好听从殿下的命令才是。我不想妨碍你。”
“微臣惶恐。”
“你从那楼阁而出,擅自与别人谈话,该是不忠之举。赵妃也会不高兴的。”
“不是那样的。微臣……微臣已经做完了今日该做的事。”
出其不意的回答惹得她噗嗤笑出了声。这个留着可爱胡须,风度翩翩的武官此刻却像个少年一样,突然手足无措起来。真琯明白,作为一名手下,与其他主子私下交流是一件多么令主人恼火的事情。就算赵妃平日里再怎样贤淑仁慈,一旦得知王上特意派来的侍卫暗自与其他王妃见面,定会令她大感不快。真琯明知此事,却只得装聋作哑,他只希望能在她身边多待上一会儿罢了。
不管怎样,他傻瓜似的答非所问让她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了。经常在梦中见到的清雅微笑就在眼前,真琯沉醉在她令人恍惚的笑容之中。但是玬的神情很快变得严肃起来,真琯也赶紧调整自己失魂的表情。
“宫里有什么会威胁到赵妃吗?甚至需要殿下的侍卫去保护?”
“……不是那样的。”
“但是赵妃已经有了自己的护卫,还坚持派你去……你可是殿下最喜爱的武官,随侍在他身边。为何要把赵妃保护得这么严密……”
“那个,我……那个……”
真琯之所以吞吞吐吐,是因为眼前的人是她。他知道玬深爱着王,所以不想看到她因为赵妃而受到伤害。但是,他模棱两可的态度更是加深了玬的怀疑。
“你的意思是,殿下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就让你去保护赵妃吗?”
“可以说……是这样。”
哈,玬发出短暂的一声叹息,既震惊又无奈。她的确羡慕过赵妃,但是还没到嫉妒的程度。她和也速真一样,自信很了解自己的丈夫,因而她坚信赵妃不过是某个人的替代品。但替代品是随时都可以被其他人代替的,绝对不会受到特别关照和保护。
“原来殿下是真心的!我还以为这绝不可能呢。我曾坚信,她离开了,就没有任何人能打开殿下的心扉。所以我才能熬到现在的……”
玬的喃喃自语中带上了愤怒的情绪,她颤抖起伏的嗓音让真琯失去了一贯的沉稳。
“娘娘。”
难以掩饰对深爱之人的怜悯,真琯叫着她。她转过头看向他,眼睛已经湿润了。她的神情好像在问,我该怎么办?
“即使殿下不再回头看我,我也能忍受。因为他对其他王妃也是如此,所以我并没有觉得悲伤,也没有埋怨和厌恶殿下。但是现在有了赵妃,我该怎么办?虽然万万不应该产生这样的想法,但是我真的好伤心,真的好恨殿下。我该怎么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