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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入门

叶瑕是师父捡来的。

关于小时候的事,她已经记不太清了。只隐约记得,她五岁以前,和娘亲生活在明霞山下的小山村里,尽管生活清苦,但还算无忧无虑。

不知道为什么,村里的人,都对她们娘俩不太友好。小朋友们都不爱同她一起玩,她看着他们一起捉迷藏、跳房子,心里可羡慕啦。

有一次,小朋友在玩打水漂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拿着块石片走了过去。石片飞向河面,一、二、三、四、五,足足打了五个水漂。

她以为小朋友们会欢迎她加入,没想到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瞪了她一眼,恶狠狠地说:“走开啦,丑八怪!”

她怯生生地问了句:“我可以跟你们一起玩吗?”

另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女孩一把推开了她,大声说:“我才不要跟你这种没爹的野孩子玩!”

她气得哭了,跑回家缠住娘亲一个劲地问:“为什么他们都叫我野孩子?我爹爹在哪?我要去找他!”

“你爹爹……”娘亲怔了怔,告诉她说,“你爹爹是天上的仙人,等你长大了,他就会接你去天宫的。”

当时的叶瑕听了娘亲的话,高兴极了,恨不得马上跑出去告诉那些坏小孩,她才不是没爹的孩子,她爹是仙人呢,多么神气。可娘亲说,这是天机,天机不可泄露,不能告诉别人。

她还是继续一个人玩,可因为心里有了期待,就算是孤单,也不觉得那么难受了。

很久以后她才发觉,娘亲多半是骗她的。哪有什么神仙,就算真有的话,神仙生出来的女儿,肯定是琪瑶师姐那样的大美女,而不是她这样的丑女孩。

全天下只有两个人觉得她不丑,一个是娘亲,另一个就是师父。

她其实眼睛挺大,鼻子挺高,皮肤挺白,嘴巴挺红,但在眉心上方,长有一块蝴蝶形的黑斑,覆盖了整个额头。这块黑斑是娘胎里带来的,听娘亲说,刚生出来的时候,还没这么大,黑气也没这么明显,随着年岁变大,它反而越来越显眼了。

见过她的人都说,哎呀,真是可惜了。

为了避开人们奇怪的眼光,娘亲给她留了厚厚的刘海儿,可那有什么用呢,总有一些人的目光,可以穿过刘海儿看到她额上的黑斑。

她五岁那年,村子里来了山贼,村里每家每户都把大门关得紧紧的,以防山贼入侵。她和娘亲就没那么幸运了,她们住在村头一间破茅房里,用一根木棍紧紧抵住薄薄的木门,可那门还是很快就被踢开了。

娘亲将她紧紧护在身后,跪在山贼面前说:“你们把我怎么样都可以,只要能够放过我女儿!”

山贼头子一把拎起叶瑕,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阵,当看到她额上的黑斑时,就满是嫌恶地把她扔了出去。

娘亲哭着叫她快跑,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山贼头子粗暴地压在了身下。

叶瑕想冲进去,但想着力气太小,冲进去也没用。于是转身跑到村子里,挨家挨户地敲门。

“张大爷,你开开门好吗?求求你救救我娘亲!”

“李奶奶,你帮帮忙开门好吗?阿瑕给你磕头了!”

“孙叔叔,你快去救救我娘亲吧,只要你们救了她,阿瑕给你作牛作马都可以!”

叶瑕手都拍裂了,头都磕破了,可任凭她如何哭泣,如何哀求,都没有一扇门为她打开。娘亲撕心裂肺的哀号,回荡在整个村子里。

这些人,他们都聋了吗?

上天都仿佛听到了她的哭泣,下起了瓢泼大雨,雨水冲走了一切耻辱和悲伤。

山贼们谁也没放过,将村子洗劫一空才走。村子里有好几个女人受到了蹂躏,只有她的娘亲,活活被凌辱致死。

当叶瑕见到娘亲时,她已经奄奄一息,身上的衣服都被撕破了,头发也是乱蓬蓬的,可娘亲的脸,看起来还是那么干净洁白。

“阿瑕,娘亲走了,你要好好活下去!”

这是娘亲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她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娘亲一生受尽白眼冷遇,最后跟她说的,难道不应该是“替我报仇”吗?

大雨停了,娘亲也走了,只留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这世界上。

村子里的人看她可怜,偶尔会给她一点吃食,她想起娘亲临终时的话,总会低下头默默接受,但她从不向他们乞讨。

就这样,她沦为了一个小叫花子。

叫花子也有头头,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叫花子。他安排手下的小孩踞守在不同的地方,端着小盆,做出各种哀苦的样子,向路人乞讨。

叶瑕从不作摇尾乞怜状,因为她知道,一个人如果想帮助你,自然会出手的;如若不想,再求他也没用。为了这事,老叫花子没少打她,动不动就罚她不准吃饭。

这一天,老叫花子又想教训叶瑕,他自己懒得动手,就让她跪在碎瓷片上,然后让小叫花子们排成队,轮流折磨她。他们有的往她身上吐唾沫,有的拿着烂白菜叶往她身上扔,嘴里还嘻嘻笑着,说着各种辱骂她的词儿。

就在这时,一个断金切玉般的声音响起:“住手!你们在干什么?”

叶瑕麻木地抬起头,看见一个身着青色道袍的男子,气宇轩昂,不怒自威。她那时还没读过什么书,只会惊叹,茫茫浊世,居然有这样好看的人啊。等到多读了几本书,就会用“萧萧如松下风,轩轩似朝霞举”这样的句子来形容他的长相了。

老叫花子生气地指着他问:“你是何方鼠辈?”

此人淡淡答:“在下清鸿子。”

原来他就是明霞山上的清鸿子,在山下被传成了神仙一般的人物。尽管孤陋寡闻,叶瑕还是自幼就听过他的传说。传说他有次在山上采药,遇到了两个樵夫,樵夫们还以为自己遇到的是仙人。传说他能御风飞行,餐霞煮石,法术高强得可以取人命于千里之外。

那一刻,叶瑕忽地福至心灵,不顾膝头疼痛,挣扎着膝行到他的面前,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大喊:“神仙爷爷,救我!”

他哭笑不得:“我有那么老吗?”

叶瑕连忙改口:“神仙哥哥,救我!”

“咳咳。”他表情略显尴尬。

她再次改了口:“神仙叔叔,救我!”

他表情终于正常了些,问叶瑕:“你想我如何救你?”

叶瑕毫不犹豫地回答:“带我上山,我要修道!”

“你修道是为了什么?”

“为了……”叶瑕吞了下口水,把“报仇”两个字咽了下去,换成了“为了好好活下去”。

娘亲留下的这五个字果然是她的护身符,“神仙叔叔”盯着她看了看,忽道:“你这个小丫头,倒是个有慧根的。”说着长臂一舒,轻轻将她抱起,往明霞山的方向奔去,临走前,对老叫花子撂下了一句话:“小姑娘我带走了,你就等着她修道成功那一天吧,到时找不找你的麻烦,看你的运气了。”

经常毒打叶瑕的老叫花子一听这话,顿时吓软在地。

清鸿子带着叶瑕一路飞奔,到了山脚,索性让她伏在他的背上,反手拔出一把黑乎乎的剑来。

“神仙叔叔,你这是要干吗?”叶瑕唬了一跳。

“上山,”他气定神闲地说,“小丫头,抱紧我的腰,千万别松手。”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御剑飞行。准确地说,是清鸿子在御剑飞行,她在他的背上跟着翱翔。

此时天气晴好,夕阳正在收敛它的最后一丝余照,满天都是橙红色的晚霞,漫天霞光笼在清鸿子的身上,让他宛如天神一般。

飞到半山腰时,一朵白云正好从他们的身旁溜过,叶瑕偷偷伸出手去,扯了一点点云絮,塞进嘴里,云絮入口即化,甜丝丝的。

“你在干什么,还不抱紧,不怕掉下去被老虎吃掉吗?”清鸿子头也不回,就察觉到了她的小动作。

“哇,山上还有老虎啊,那有狮子不,有孔雀不,有凤凰不……”叶瑕敏感地察觉到,眼前这个人对自己没有一点恶意,所以对他的威胁毫不在意,反而十分兴奋。

“没有。”他简洁地回答。

刚还说过有老虎啊,有这么糊弄小孩子的吗?叶瑕的兴致一点没受影响,继续追问他:“神仙叔叔,听说你不用吃饭,只要煮石头吃就饱了,是这样的吗?”

“不是。”回答仍然很简洁。

“神仙叔叔,听说你已经修炼成了长生不老之术,那你现在其实是不是已有几千岁了?”

“没有。”他倒也没有不耐烦,只是能说两个字的时候,绝对不说三个字。

“神仙叔叔,修道是不是很难啊。要成为你的弟子,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

“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

“你可以别叫我神仙叔叔吗?”

“神仙叔叔很好听啊,不过如果你不喜欢的话,也可以换个叫法。那么,我该叫你什么呢?”叶瑕一边咬着嘴边的白云,一边苦思冥想,“仙人,伯伯,还是师父呢?”

“师父。”

“好嘞,师父!”叶瑕开心得搂住他的脖子大叫:“娘亲,你看见没有,我有师父啦,再也不会有人欺负我了。”

“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了。”清鸿子坚定地重复了一遍叶瑕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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