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雷音寺,烟雾缭绕。
彼时,我跪在佛祖面前,双腿已经沁出血迹,却动弹不得半分,只剩满目疮痍。
身侧一同跪着的琳琅,膝下也全是血迹,却还是拉着我的衣服,一遍遍悄声对我说:“小姐,你要忍着,只要活下去,我们就还有报仇的机会。”
另一侧的和尚听不见我诵经的声音,一鞭子抽打下来,疼的我咧着嘴,又开始念眼前的经书。虽然我已经出声,小和尚还不忘记又补我一鞭子,“方子刑,你现在可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嫔妃,你是来给你下贱的爹妈哥嫂赎罪的!”
指甲全嵌在肉里,一字一字,刀一般凌迟在心头。
凌云鹤,高高在上的我的夫君,当今的凌皇——他亲口下的旨:“方子刑,你要记着,你要赎罪,赎你一家谋反的大逆之罪。”
赎罪?
皇后囚禁我时亲口在我耳边道:“他们的确是冤枉的,是我策划送进去的,你能奈我何?若不是你哥哥方泽铎跪死在城门,你现在就死了。”
我亲眼看着他们一个个惨死在我眼前,哭的双眼都看不清是眼泪还是鲜血。我还要夜以继日的跪在这里赎罪。
而那个被我亲手捧上皇位的凌云鹤,却安然的坐在龙椅上,荣华富贵。我想我真是贱,甚至此时,都忘不掉初遇的场景,我带着怀春少女的心思,喜欢了他整整十年。用尽心思怀上他的孩子,却一夕知道,不能怀孕是他一手策划。
他一甩手,我连同肚子里未成形的孩子,一起扔进了泥犁地狱,百般折磨,生不如死。
我强忍着所有的折磨,偷生苟活,不惜用尽我浑身解数,我都努力告诉我自己,我要活下去,我要用仅剩的那一点希望活下去。
而活下去,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复仇。
不管诵读多少经书,心里都只密密麻麻的写着两个字,复仇。
突然木鱼声断,不知道什么事,身侧无数和尚一涌而出,叫嚷声不绝。
一时都安静下去,小太监尖声叫:“皇后娘娘到。”
高贵的凤袍入眼帘,接着小太监一脚将我踹到在地,眼前,皇后高贵的昂着头,蔑视的看着我。
公良柔——她占了我的凤位,成了我梗在喉咙里的刺。而她身侧,却是我活着的表姐——方子敏。
我突然睁圆了眼睛,方子敏竟然还活着?不可能!我满门获罪问斩五十一人,她正在其册。
我还未来得及张嘴过问,小太监一个巴掌就扇下来,“皇后,也是你这双狗眼应该看的!”
皇后,是啊,那身绣金凤袍,只是皇后能穿的。听说她才刚刚诞下一名太子,取名凌端,未出生就是太子。
我压制住心底的恐慌,我总觉得,今天不太一样。
果然,我听见身后木鱼声越来越响,烟雾缭绕,诵经声越来越快。
小太监宣旨,我和琳琅同时叩首。
“吾皇仁慈,特此诏曰,琳琅罪获媚主,就地处决。”
我还未曾反应,侍卫就将一侧哭泣的琳琅拉了起来,直直朝后院的大树去了。
我大叫着起身,琳琅似乎怕我阻拦,不停的说:“小姐不要管我,一定不要管我,你要活着。”
只觉得牵动五脏六腑都疼的撕心裂肺,我抵不过侍卫生拉硬拽,甚至碰触不到她的手,最后撕她一片衣襟,颓然摔倒在地。
后庭,琳琅最后哭叫着:“不要,不要——”
声音再不清晰,最后只剩我呆愣的趴在冰冷的地板。最后一丝希望,最后一个重要的人。
方子敏低下头,眼里奸笑,嘴角得意,“表妹,我们好不容易才想出这个法子保住你。你知道,这个处决,一定比死还难堪,不知道琳琅受不受得住这十个侍卫,或者刚刚多少个侍卫,二十个?”
我说不出话来,恨恨的剜着她,嘴里腥甜,终于一口血闷着吐出来。
皇后起驾回宫,跟小太监示意了一下什么,就站起身。
我眼尖,清楚的瞧见,一个侍卫手里揣着刀,而另一个,手里是白绫。
方子敏站起身,悄声说:“你以为你熬着,皇上就能来看你?做梦吧你!方子刑,还有一道密诏呢!”
是了,皇上从问罪之后,再没有看过我一眼。
我,原来真的一直在等,等还有一丝希望和柔情。
我知道凶多吉少,倏然起身,试图抓住方子敏陪葬,却被侍卫抢先一步,一刀刺中后心。
皇后转过身,瞥了我一眼,声音洪亮,“皇上密诏,挖心刨骨,不留全尸。”
“生生世世,此恨不灭。”我破口嘶嚎,清楚的感觉到冰冷的刀锋,刺痛心底。
神智不再清晰,恍惚中,我却终于听清楚了那个木鱼声诵唱的经书:死既是生,生既是死。
死既是生,生既是死。
这声音重复不断,在耳边聒噪,吵得我都忘却了刺骨的疼。也不知道到底有多久,只是不停的听见刀刺耳的声音。
影影重重,明明感受到刺痛,锥心刺骨,似乎瞧见一颗滚烫的心脏跳跃,我却突然睁开眼睛,憋一口气,呼的醒了过来。
大雷音寺!
竟然,仍在大雷音寺。
我环顾四周,感觉到一切都一样,一切都不太一样。最重要的是,我还活着。我摸了摸我的胸口,那里还是热的。
“不好了,快来人啊!有人吗!”一连串叫声打破寺庙的清净。
接着是慌乱嘈杂的声音。
哪里不太对,我赶忙跑过去,是琳琅吗?是不是琳琅?
黑暗里,只觉得有些回忆不停在脑海里盘旋,突然我想起来了。
这个场景,是十年前,我才十六岁时候,随母亲还有琳琅一起在大雷音寺进香。
我清楚的记得,我晚上被外面的诵经声吸引,就跑到了正殿,才一会又听见叫喊声,不明白怎么回事,我朝我的厢房跑,进去后就被打晕,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衣服被扒了个精光躺在床上,身侧是我方家的一个下人。
而门外我母亲跟着方丈一齐都见证了我做出的龌龊之事。
从此,我臭名远扬,未出闺阁做出越距之事,有失清誉。
又因为我母亲本是妾室,没有地位,不能说情,我被关禁闭一个月。
死既是生,生既是死。
想到这里,我知道我可能重生了。
捏紧了手掌,那恨意油然而生,接着是复杂的所有情绪在脑海里盘旋,我一边不能相信,一边感恩。既然再给我一次机会,那就不会在叫你们这世安稳,必定血债血还。
我记得当时琳琅被我遣送到我母亲那边去,因为我母亲身体一直不好,缺少人照顾。
想到这,我先急急忙忙赶到我母亲的厢房那边去了,一方面也想知道,是不是我真的重生了。
到那边之后,果然琳琅还活着,在厢房外进打盹,睡得正酣。我赶不及表示我内心的激动,一手捂住她嘴巴,一手叫醒她不要出声。
琳琅跟着我出来,一脸茫然,“小姐?”
她才叫了一声,我却已经哭泣出声,生怕吵醒母亲,我抱着她哭的透透彻彻,琳琅莫名其妙的搂着我,一边拍一边说:“怎么了,小姐你被人欺负了?”
我只是一味的哭。
“别怕,有我呢,小姐,你别哭。”琳琅不停劝慰。
好半天,我才停下来,对琳琅说:“跟我走。”
一路上,我小声解释:“琳琅,一会去把小凳子叫过来,你们两个都去我厢房里面,什么都不用做。”
琳琅一脸茫然,“小姐,才分开一会,你怎么就不太一样了。”
我抱住她的脸,亲了又亲,“除了娘亲,还有你,就是我最亲的人。这辈子,我再也不会叫你们受一点点委屈。”
琳琅还要再问,我催促她稍后再解释,她只好换上我的衣服带上帽子。同时,我两将中庭的小凳子拉了过来,两个人一前一后按照我的吩咐进了我的厢房。
她才进去,我就听见一声闷响,果不其然,里面有人。
天很快就要亮了。
我躲在暗处,悄声等。
没一会,我看见方子敏从小道走了出来。
我暗自冷笑,我的好表姐,还真是看走了眼,那么温顺那么纯良的你,竟然是这一场阴谋最大的赢家。
这一次,你要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