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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年春天,经过一个冬季严寒冰雪的覆盖,居住在沙苑腹地的杨家大队的男女老少终于迎来了春的温暖。沙坡上草儿返青,各种野生的树木也都披上了翠绿的盛装。北边的洛河也终于解冻了,流动的河水奏响了欢快的乐章。就在一个艳阳高照、春光明媚的日子,东霞生下一个男孩,丈夫天祥给儿子取名宝成,意思是生个宝贝儿子的愿望终于成为现实。

沙苑一带的庄稼人生孩子都是在自己家里的炕上,请上大队里的赤脚医生或者接生婆,烧一锅开水,准备一些旧衣物或者小布块,由赤脚医生或者接生婆帮着产妇把小孩生下来。宝成出生那天,第一声哭啼就是在一个树青鸟鸣的清晨响起的,伴随着这一声清脆的哭声,天祥的家里便洋溢起欢喜和幸福,好像春雷响过,春雨片刻就漫地遍野滋润着万物一样。

东霞在听到接生婆说了一句“是牛牛娃”后,悬在心头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如同一下子掀翻了压在身上的一块巨石,腰杆也挺直了,呼吸也顺畅了,连说话的底气也足了。是儿子,对,是儿子,终于圆了她多年的梦。她侧身看了一眼被包裹着身子、只露出一张圆脸的儿子,脸上终于显露出一丝笑容。这时,她忘却了生产时下身的剧疼,也忘了半年来因丢弃女儿春草的伤悲。她想,自己终于能堂堂正正在杨家做人了,也能大大方方回娘家和两个妹妹比试比试谁家的儿子长得亲了。

儿子的出生,的确让刘东霞在家里的地位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自从去年金祥娶妻成家之后,婆婆家里弟兄两个和一个小女儿一大家子人住在有限的几间老房里就显得拥挤不堪,不得不让老大天祥分家另过,两家子人在一个院子里每天做饭时锅碗瓢盆难免会磕磕碰碰。婆婆每次看到大媳妇刘东霞拖着两个女儿、怀里再抱着一个小女儿在院子里坐着,就左看右看不顺眼,心里就像堵着一把柴草,连出气都不顺,自然就不会给大儿媳妇好脸色。婆婆先天就喜欢老三金祥。金祥从小就聪明机灵,学习成绩一直很好,前几年高中毕业后就被公社安排到外大队的学校当老师,每次回家穿着四兜中山装,面色清秀,头发乌黑,特别是左前胸的衣兜上别着一支钢笔,一看就是公家人,不像庄稼户人整天蓬头垢面,脸色紫黑,与天祥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何况,老三金祥的媳妇多少也识点字,在婆婆面前左一个妈、右一个妈叫得很亲,做婆婆的哪有不爱听之理。在婆婆的眼里,老大家和老三家的媳妇也是天壤之别。虽然东霞已经从婆婆家里搬了出来过日子,可是自从宝成降落人间之后,婆婆来她家里的次数也就多了,看她的眼光也变得温和了许多。刘东霞心里明白,她是沾了宝贝儿子的光,在她的心里,儿子宝成就是自己的全部,就是她的命根子。

宝成的降生,也给天祥的家带来了无限的欢笑和希望。清晨,当他走在田间地头,沐浴在习习的春风里,看到那绿油油的麦苗,黄灿灿的油菜花,碧绿绿的苜蓿叶,就感觉地里的所有庄稼仿佛都走出了贫瘠的困境,一夜之间恢复了元气。回想自己从砖窑厂回来后的一个冬季,他就像打蔫的叶子,白天在地里干活无精打采,没少受到生产队长的训斥,晚上躺在炕上老是睡不着,眼前总是浮现出春草灿烂的小脸或者依偎在他怀里那乖巧的样子。他还经常梦到小女儿春草,梦见她一个人在黄沙窝窝里迷失了方向,边跑边哭着喊爹娘,也梦见过春草病得无力地躺在黄沙野地里,周围就是虎视眈眈的野狼或者野狗……他多少回都是从梦里喊着春草惊醒的,一醒来就看到身边的女人和他一样在流泪,在哭泣。随着女人的肚子一天天膨胀了起来,女人肚子里的孩子开始给了他新的希望。当希望在第二年一个春光明媚的早晨变成了现实之后,天祥才感到自己的魂魄终于被解救了出来,他看到了明媚的阳光,感受到了春天的温暖。他心里开始慢慢遗忘了春草,整个心全被宝成占据了。他对生活重新充满了希望和激情,他白天不再是无精打采的样子了,而是欢欢喜喜地跟着那些壮小伙子参加生产队的冬季农田基本建设,不是修水渠,就是打拦河大坝,再不就是拉着架子车给很远的沙地送粪。修渠时,他一个人修的长度顶别人两个;打坝时,他曾经一干就是一个上午,一刻也没停下,直到饥饿使他眼花、身子撑不住了,才歇下。拉架子车给地里送粪也不是轻松活,那些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一上路就小跑似的往前赶,他虽然已是三十好几的人了,却也不服软,跟着那帮年轻后生也一路小跑,累得气喘吁吁,下了工,整个人虚脱得就像被抽了筋一样,但想起能给家里多挣点工分,他第二天又拼上蛮劲了,感到浑身总有使不完的劲。

为了让宝贝儿子宝成健健康康地长大,天祥和东霞两口子几乎把心都贴在了儿子的身上。宝成满月时已是农历四月了,那天,天祥在家里设了八桌酒席,宴请亲朋好友,给儿子过满月。酒席是四碟凉菜和一荤一素两个热菜,虽然显得简陋,但在刚度过饥荒之年的杨家大队的庄稼人看来,已是上等的奢侈酒席。当用自家自留地里产的韭菜、莴笋、土豆和生产队豆腐坊生产的嫩豆腐作原料,经过厨子精心制作后的四碟凉菜端上桌后,来贺喜的亲戚们的筷子就动得不停,特别是那些小孩子更是站在板凳上抢着吃。当猪肉炖粉条、红白萝卜烩冬瓜汤,一盘酱炒青辣椒和一盘黄澄澄的苞谷面馍端上桌后,男人们都顾不上猜拳喝自酿的白酒,女人们也先下手给各自的孩子夹馍,沙苑里的庄稼户难得吃上这样一回美味酒席,酒足饭饱后个个向天祥伸大拇指。那天,东霞的母亲乐得嘴都没合拢过,临走时从怀里掏出一块红布包裹着的银锁,递到东霞手里,说:“这是给我外孙子的,戴上它可保佑我娃平安。”婆婆也不甘落后,拿出珍藏多年的一对银镯子给了孙子。天祥和东霞两口子心里热乎乎的,送着客人,脸上挂满了自豪的笑容,东霞心里一激动还掉下了热泪。

事后,天祥才偷偷对老婆说:“娃他妈,知道吗,宝成满月这酒席花了金祥两个月的工资,以后要还给金祥的。”

东霞点着头,为了儿子,她下再大的苦,都要还清这点儿债。

宝成一天天在长大,从嗷嗷待哺的婴儿转眼间就变成了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

一九六四年的春天,迎来了宝成周岁的生日。按照沙苑人家的习俗,孩子周岁也应该好好庆贺一番的。因为宝成过满月时家里开支了一笔费用,而且借金祥的钱还没有还清,所以两口子也没再给儿子置办周岁生日酒席,只是自己在家里自娱自乐地庆祝了一番。这天,东霞特意给儿子煮了两个鸡蛋,这两个鸡蛋可是她在灶房头顶悬挂的竹笼里藏了好久的,始终没敢让春叶和春花知道的。

春叶也快十岁了,毕竟是老大,懂事多了,看到娘煮的鸡蛋,知道那是给弟弟的,既没争也没抢,倒是妹妹春花两眼盯着鸡蛋丝毫不离开,舔着嘴唇,想要又不敢要。当妈的心里也过意不去,手心手背都是肉,再说春花也才七岁,是个孩子,哪有孩子不嘴馋的?她剥开一个鸡蛋,掰成两半,给春叶春花分了,春花抢过半个鸡蛋一下子就放进嘴里,噎得她咽不下去,又将蛋黄吐出来放在手心里。春叶知道今天是弟弟的周岁生日,很懂事地推过妈手中递过来的半个鸡蛋,摇了摇头说:“妈,我不吃,给弟弟吃吧!”

这天,东霞在给宝成吃了煮好的鸡蛋后,就开始特意将儿子宝成打扮了一番。她从箱子里翻出宝成满月时收的礼,给宝成换上三妹飞霞买的鲜红夹袄,穿上二妹西霞做的蓝色开档裤,又给宝成脚上穿上妈连续几夜没睡觉赶做的老虎鞋,脖子上挂上妈送的银光闪闪的小银锁,双手腕上戴上婆婆给的一对细细的、圆圆的银镯子,最后再给宝成头上戴上金祥买的长绒狮子帽。心灵手巧的春叶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块红纸,在红纸上吐了点唾沫,往宝成两边脸颊上一抹,给宝成打了个红脸蛋。忙完了这一切,东霞才抱着宝成出了门。宝成出门时正是农村上早饭的时候,巷子里端着碗或者手里捧着半个馍的大叔大伯、大婶大姐看到打扮一新的宝成,就立刻围上来,你摸摸脸,她逗逗手,争着引逗孩子。听着巷道里大人小孩乐呵呵的夸赞声,东霞心里乐开了花,她感到这是自己一生中最荣耀、最开心、最得意的一天。

人们都说苦尽甘来,东霞这会儿才信了。她这些年拉扯着三个女儿苦度日子,吃了上顿愁下顿,天祥又经常不在家,挣下的钱也是一分不少地交给了婆婆,刚结婚那些年,自己的男人在砖窑里拼死拼活下苦力气,挣点钱既要供家里日常用,又要供金祥上学,从没有给自己买过一件衣裳。春草这丫头自生下来就体弱多病,她也没有钱去医疗所给孩子看病,都是用妈说的偏方治病。记得,春草半岁时就发了一次高烧,还是妈晚上来家里,用绣花针在春草额头、背上扎出血,疼得孩子哭到半夜……虽然儿子宝成的降生曾驱走了东霞心头的那份伤痛,但是留在她心里的伤疤有时候还是会隐隐作痛的。东霞尽量不想揭起心头的这道伤疤,她要让这道伤疤深深隐藏着,让苦日子像洛河里的水东流而去吧。

这一年的春天仿佛到来的比往年都晚点儿。往年,三月三之后,杨柳的树叶就开始一点点染绿,桃花、杏花、梨花都也相继吐出花蕊,依次绽放,就连沙苑里吹在脸上的风也有了温暖的感觉。可是,今年三月过了已经几天了,老天爷还冷铁遮脸,好些日子都是阴云密布,出日头的天数也显得罕见。宝成周岁生日过后第三天,就遇到了沙苑地方多年少见的倒春寒。早上起来太阳就躲着不见面,天色阴沉得要死,昨天还是从东面刮来的微风,今天一大早就成了西北方向的“摆头风”,这西北风带着呼哨的响声,夹着尖刀的锋利,裹着黄沙的肆虐,疯狂地朝着人们脸上、手上施威。中午时分,天空中就零零星星下起了雨夹雪,雪花不大,在空中随风狂舞,落在田间和沙坡头就化成了雨水,落在屋顶就铺上一层薄薄的白色,落在外面干农活人的头发、肩膀和胸前背后也会由一层白色慢慢化为雨水,浸湿人们的头发和衣服。

东霞在生产队里离家最近的一块地里种黄豆,突然而来的雨夹雪还是让她感到了冬天里的寒冷。想起宝贝儿子在家由春叶春花照看着,这么冷的天让她对儿子放心不下。她种到地头时就向领队请了假,说孩子在家要吃奶。领队是天祥从小一起玩大的伙伴,二话没说就批准了。

东霞急匆匆赶回家,推开家门,家里一个人也没有。她**叶,春叶没应答,**花,也不见回音。更让她心焦的是没有看到儿子宝成的身影,她有点儿不安了,心想娃娃们是不是怕冷,到奶奶家里烤火取暖去了。她赶到金祥家,也没有看到三个娃娃。金祥媳妇看到她慌慌张张的样子,说:“大姐,你是不是寻宝成来了?刚才听春叶来说,宝成病了,妈就抱着娃去大队医疗站看病去了。”

“我娃咋病了?要紧不要紧?”东霞脸色都吓白了。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听妈说,宝成娃身上出了好多红疙瘩,还发高烧。”金祥媳妇说。

东霞转过身,一路小跑就向大队医疗站奔去。

医疗站在大队东面的一座老庙里,要翻过一道沙梁才能看见。东霞气喘吁吁赶到医疗站,看到春叶和春花坐在医疗站门口的沿台上,身上已经落下了一层薄薄的雪花。春叶在用手背抹着眼泪。东霞一边喊着春叶、春花,一边走到两个娃娃跟前。春叶看到娘来了,眼泪顷刻间涌了出来,边哭边说:“妈,宝成病了,身上长满了红疙瘩,奶奶刚才抱进去让医生给看哩。”

“宝成,宝成,我的宝成!”东霞浑身披着雪花,发疯似的喊着儿子的名字,闯进医疗室,一眼就看到躺在病床上的宝成。宝成的脸上、鼻子上、额头上、脖子上已经上了星星点点的绿豆大的红疙瘩,双眼紧闭,嘴唇紧绷,脸蛋红润。一位穿白大褂的医生正坐在桌子前开药方,婆婆背对着她给宝成额头上贴热毛巾。

东霞扑到儿子身边,急促地叫着:“宝成,宝成,我娃咋了?”

旁边的婆婆说:“医生刚才看了,说娃是出麻疹。”

看着儿子病得不轻,东霞心疼得掉下了眼泪。她转身走到医生跟前,哀求着:“医生,我娃要紧不?求求你,给我娃好好看看,一定要看好我娃的病呀!”

医生开完药方,摊开一张方形麻纸,拉开中药铺的药匣子,抓一把药,用一杆小秤称一下,倒在麻纸上,这样反复抓了几服药后,用麻纸包好,递到东霞手中,说:“你娃出麻疹着风了,病得很重,回去后把这几服药用开水煎好,趁热给娃喝,看病情能不能减轻。”

婆婆从身上掏出几毛钱付了药费,东霞抱起儿子宝成,叫上春叶和春花离开了医疗站,顶着风雪急急忙忙往家赶去。

熬煎好药,晾了一会儿,东霞自己先试探着尝了一口,烫倒是不烫了,就是味道太苦了,这么小的娃娃咋能咽得下去?她想了想,想出了一个办法,把儿子抱在怀里,先用勺子给儿子喂了一勺糖水,紧接着再喂中药,可是儿子还是嫌药苦,把嘴里的中药吐了出来。没办法,为了治好儿子的病,东霞下了狠心,继续给儿子灌了一口药,就这样咽咽吐吐,半小碗的苦药总算喂完了,东霞的衣服也被中药浸湿了。

晚上,天祥从地里回到家,看到儿子病成这样了,狠狠地训斥了女人一顿,说:“你是咋给我看娃的?能眼看着娃病成这样子?”再一看女人熬的中药,闻着那味道他就有点气愤了,“妈的,这么小的娃能喝这样苦的药?”他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吓得东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后半夜,东霞觉得搂在怀里的宝成身子像火一样滚烫,呼吸变得更加微弱。她连连叫了几声“宝成,宝成”,儿子都没有丝毫的反应。她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咙眼上。男人在身边也没有闭眼,听到她的叫声就起身点亮煤油灯,凑过来一看,儿子已经奄奄一息了。

东霞含着泪,怯怯地说:“他爹,我怕,怕宝成熬不到天明。”

天祥短暂思索之后,说:“快,起来穿衣服,咱连夜进城,到县医院给娃看病,天亮就来不及了。”他匆匆穿好衣服,一边往外走,一边回过头叮咛女人,“我先去到妈那里要点儿钱,你赶紧收拾东西。”

天祥从弟弟金祥那里借了十块钱,带着妹妹水英回到家,把春叶和春花托付给水英照看,就赶紧打扫架子车上的雪,给车上铺上麦秸,上面再铺上褥子。东霞抱着宝成坐在车厢里,身上盖了一条厚厚的棉被,两口子就摸黑在雪地里一路朝北,向县城方向走去。

从家里去县城是要渡过洛河的。洛河的河床比较低,两岸高出十多米,虽然两岸有人工开辟的缓坡道,但是由于白天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夹雪,晚上气候还有点冷,地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天祥拉着架子车小心翼翼下了南岸的坡道,正好船停在南岸,河水也不是很急,不用叫船上的人,自己一个人就可以将船划到对岸。最大的困难马上就摆在了他面前——北面的坡道可是上坡,坡度比较大,路面又很湿滑,三更半夜也没有人给他帮忙,让天祥心里有点儿发怵。

他将架子车从船上拉到北岸,望着眼前黑压压的坡道,犹豫起来:要么让娃和他妈下车,自己拉着空车上坡,要么自己就要狠狠出一身汗,兴许能拉上坡顶。可是,这么冷的天,这么黑的夜,这么湿滑的路面,万一女人抱着孩子滑倒了怎么办?更让他放心不下的是儿子宝成,已经是命悬一线的娃娃了,离开了车上的棉被,他经得起河滩里的野风吹吗?这样想着,天祥终于一咬牙,横下心,使出了年轻时给生产队送粪的蛮劲,挽起裤腿,暗暗给自己鼓了鼓劲,弯下腰,撅起屁股,拉紧辕绳,憋着劲儿开始向坡顶冲刺。

车子碾过冰雪,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在静静的夜晚显得十分响亮。拉到半坡时,车轱辘还能一点一点向坡顶滚动,越到上面坡道越陡峭,天祥像牛一样喘着粗气,两腿不由得开始打战,头上冒出了热气腾腾的汗水,但他还是不敢松劲儿。他看到了成功就在眼前,只要车子上了坡,就可以一马平川,沿着弯曲的小道奔向县城,估计天亮之前到县城是没有问题的。就在他憧憬着冲顶成功的喜悦时,突然脚下一打滑,他身子直直扑倒向地面,架子车沿着坡道向下倒了回去,车上的女人发出了惊恐的尖叫声。幸好辕绳还套在天祥的肩膀上,他还紧紧抓着车辕没敢松手。架子车拖着趴在地上的天祥向下倒退了十几米后,在弯道上径直撞在一边的土崖上,这才停止了后退。

天祥胸前的衣服被地面上的冰雪浸湿了,挽起裤腿,膝盖上也磕出了血,但他一点儿也没有感觉到疼痛和寒冷,静下神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去车后用身子顶住车尾,将儿子宝成抱在怀里,让女人下了车,送母女俩上了坡顶,他才返身把架子车拉上坡。

东霞心疼地问:“摔得要紧吗?要不歇一会儿再走?”

他命令似的说:“没事,上车吧,天亮前咱一定要进城。”

第二天早上,在县医院,医生就对宝成进行了紧急抢救,一个五十多岁的主治医生给宝成量了体温,用听诊器在胸前听了一阵,查看了宝成身上的麻疹,摇了摇头,半天才说:“这娃的病不好治了。”

“医生,求求你,想办法救救我娃啊!”东霞“扑通”一声跪在主治医生面前,哭着哀求。

主治医生赶紧把东霞扶起来,安慰道:“不要这样子嘛,我们会想办法的,全力救你的娃娃。只是话说清楚,能不能救得过来,我可不敢给你保证。”说完,主治大夫开了药,让天祥到窗口交钱取药,回来后就吩咐一个年轻女护士给宝成吊起吊针。

第三天晚上,一岁零半个月的宝成就停止了呼吸。

天祥和东霞俩顿时感到天塌下来一样……两口子无精打采回到家,趁着夜色,抱着宝贝儿子冰冷的尸体,一步一步走进黄沙窝窝里。天祥用铁锨挖了个坑,东霞将儿子用棉被包裹好,平平放进沙坑里,泪水像雨滴一样打在棉被上,滴在宝成苍白的脸颊上……

宝成的离去让东霞像丢了魂一样,躺在炕上浑身像稀泥一样软塌。浑浑噩噩中,她以为这是一场噩梦,根本不是真的。她的宝贝儿子宝成真的没有死,她这是在做一场梦,只是这个噩梦太长了,长得总是醒不来。她挣扎着要从梦里醒来,她要亲眼看看儿子宝成,看他圆圆的眼睛,白里透红的小脸蛋,看他伸开两只小手,张开小嘴“啊啊”乱叫,看他四肢着地像青蛙一样爬行……

东霞最终还是睁开了双眼,残酷的现实让她不得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她的宝成真的永远地离开了她,她再也见不到儿子那张可爱的脸庞,听不见儿子那咿呀学语的声音了。她不明白老天爷为啥这么狠心,偏偏要夺去她的心肝宝贝儿子,要是老天爷真想要人一命,她宁愿用自己这条命换回儿子宝成。可是,老天爷还是瞎了眼,眼睁睁地从她手里夺走了儿子。突然,她想起了春草,想起了她在瑟瑟的秋风中把春草丢弃在黄沙窝里的情景,她不由得心里打战了。对,这是老天爷在惩罚她,惩罚她对春草所犯的错误。她可是眼睁睁丢弃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啊!现在,老天爷开始报复她了,开始让她尝尝做了亏心事的苦果。

东霞双手握成拳,狠狠地捶着自己的胸膛,痛哭着,哽咽着,顿觉天昏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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