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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飞霞去新疆之后不久,彩霞就被婆家人送了回来。

彩霞出嫁的时候已经二十五岁,这在沙苑一带算是大龄女子了,谁家的女娃能拖到二十五岁出嫁呀?除了聋哑瘸子那些残疾人外,就剩装疯卖傻之类不懂做女人规矩的人了。彩霞应该属于后者之类的,但她既不傻也不疯,就是整天大大咧咧,笨手笨脚,嘻嘻哈哈,不会看人眉高眼低。

彩霞小时候只念了一学期的书就被学校送回了家,原因竟然是她不好好学习,上课不好好听讲,不是睡觉就是骚扰别的同学,还有一个毛病是整天爱打娃娃,不光打女生,还敢打男生,打得好几个男生脸上都挂着彩、跟班主任老师告她的状。班主任叫她把家长叫来,她从来不给爹妈说,最后她也不想上学了,学校也不想要她,就这样成了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准文盲。和二姐西霞比起来,彩霞就好比猪八戒与孙猴子一样,显得她要多笨有多笨。人家西霞说话嘴上像抹着蜂蜜,人人爱听,而她彩霞一说话就是破嗓子、高八度,而且说起话来不知道让着别人,嘴里就像机关枪一样嘟嘟嘟说个没完,说的话东拉西扯,别人都听厌烦了,她还劲头不减,人家只好走开了。彩霞虽然在姊妹四个中年纪最小,可吵架却是最厉害的,谁也吵不过她。她吵起架来两眼瞪得像牛铃一样大,目光像两把利剑一样凶狠,声音像炸雷一样刺耳;那嘴巴喷着唾沫星子,那双手在腰间一叉,那双腿像猴子一样蹦得老高,而且一边蹦着,还一边用一只手的食指指着对方的鼻子眼睛,一点儿也不胆怯;要是骂不过别人,她还会扑到对方跟前,扬起手准备打人家耳光,就这阵势也吓得一些女人软了几分,男人们会看她热闹,故意把她激怒,看她吵架打人的样子。有一次,一个半拉子老汉逗她,没想到她当时正在气头上,扑到人家跟前就是一脚,接着又是一个耳刮子抡了过去,老汉当下就被她打倒在地。老汉自知不是对手,白挨了打,也不敢还手,只好灰溜溜躲开了。

巷子里的女子一般长到十八九岁时就会有媒人来家里说媒,遇到长得好一点、又聪明、又能干的女子,常常会有多个媒人说对象,这样的女子和家里人就会有很强的自豪感,不急不慢,东挑西拣的,像皇上的女子出嫁一样。彩霞直到过了二十三岁,还没有媒人来家里说媒,急得她妈没事晚上就跑到媒人家里,请人家给四女儿找个婆家,就像搪塞破棉袄一样,赶紧把她嫁出去,省得整天在家里跟着她顶嘴和生气。就这样在她妈妈不停地跑动下,终于在彩霞二十五岁那年才介绍了一个婆家。婆家弟兄三个,家里穷得叮当响,三个儿子又都是老实巴交的人,只会出力气干活,眼看着老大快三十了,还说不下媳妇,虽然知道彩霞是方圆几里有名的厉害女子,但也不敢嫌弃什么,只要将来和老大成了家,生个娃好好过日子就行。五年前,彩霞就在爹妈的催促下,嫁到了这家姓于的家里,丈夫人有点笨拙,巷子里人送他个外号叫“榆木疙瘩”。

彩霞出嫁后,离开了爹妈那娇生惯养的环境,面对着陌生的公公婆婆、“榆木疙瘩”和两个闷葫芦一样的弟弟,过着缺衣少穿、缺盐少醋的日子,那种疯狂劲一下子消失了。她开始感受到了生活的困苦,感受到了穷人家过日子的艰难。开始,公公婆婆还让着她,把家里仅有的几个鸡蛋和掺了一点点小麦的玉米面馍都让给她吃,彩霞亲眼看着两个小男人每人抓一个又黑又硬的红薯面坨坨,蹲在远离饭桌的院子里狼吞虎咽;看着年纪一大把的公公婆婆也只吃一点红薯面坨坨,而把白一点、软一点、香一点的玉米面馍留给她。婆婆还特意在她碗里的清汤面里打了个鸡蛋,圆溜溜、软乎乎、白花花的鸡蛋漂在她的碗里,她用筷子把鸡蛋送到嘴边,张开的嘴巴像被定住了,一向嘴馋的她此时突然间不好意思吃了。她把鸡蛋放回碗里,用筷子夹破成四份,分别给公公、婆婆、“榆木疙瘩”男人和自己一份,嘴里嚼着那份鸡蛋,她的眼睛有点潮湿了。

婆婆是个小脚女人,人们管她叫“马氏”,个头不高,干活却手脚麻利,从地里干活回来顾不上洗脸,就钻进灶房围着灶火和锅台转起来,不到一袋烟工夫,饭就端上桌了,虽然饭菜简陋,但还可口。等新媳妇吃完饭,她就收起饭桌上的碟子碗筷,端到灶房,泡进大水盆里三下两下洗干净,这才收拾起屋子里早上没有叠的被子,打扫屋子里的尘土和垃圾。这些事彩霞在娘家从来不做,现在也轮不到她做。她闲着没事,觉得实在无聊,感到自己一个大活人就这样待在屋子里什么也不做,心里憋得难受。有一天,吃过午饭,婆婆照常要收拾碗筷,彩霞就突然抢先一步收拾起饭桌,动作快得如同一阵风,转眼间就进了灶房。婆婆嘴上没说什么,眼睛却静静在一旁看着她怎么洗。

彩霞端起一家六口人吃过的剩饭剩菜碗碟,“啪”的一声就倒进泔水桶里。婆婆“马氏”嘴里的“不要倒”还没说出来,几碗剩饭就泼进了桶里,好在还剩下两碟剩菜没顾得倒进去,就被婆婆夺了过去。

“这些饭菜下顿还能吃,你咋倒了?”婆婆心疼了半晌。

“谁吃他们吃剩的?看了就恶心!”彩霞很是不以为然,在娘家她就看到娘经常倒掉那些剩饭剩菜,特别是那些汤汤水水的,看了就让她倒胃口。

“你不吃我吃!”婆婆一看剩菜也不多,当着彩霞面就把萝卜菜和冬瓜菜汤连吃带喝一扫而光,这才把菜碟放在她面前,说:“洗吧。”

彩霞手伸进漂着菜叶和玉米粒的水盆里,觉得心里一阵恶心。那些碗和碟虽说没有多大油水,一点儿也不油腻,但从来没有与这些剩菜剩饭打过交道的彩霞,第一次洗起碗碟心里还是很难受。她开始后悔自己今天的莽撞和逞能,好好的轻松事不干,却硬要逞能和婆婆抢着洗碗碟,也不知自己脑子里哪根弦断了。没办法,她这会儿只能骑虎难下,硬着头皮开始洗了起来。她是个急性子,现在洗起碗碟也是风蚀云残,只是用手指在碗碟里轻轻抹一下,再在水里涮一下,就捞出来,这样用不了多大工夫就把一摞碗碟洗好了。

婆婆在一旁看着她洗碗碟的过程,嘴边露出一丝轻蔑的冷笑。待媳妇把碗碟放好准备离开时,她走过去,让媳妇退到一边,说:“你这就洗完了?看看,你洗的碗跟没洗一样。”一边说着,一边重新把一摞碗碟放进水盆里,用手指一个碗一个碗抠掉粘在碗上的米粒,用洗碗布一个碟一个碟来回抹,就像在描绘一幅画一样精心,但动作熟练,速度也快,不大一会儿工夫,就把一摞光洁的碗碟摆放在案板上了。

彩霞这才知道洗碗这些细活不是她能做好的,可她也不想闲下来。出了灶房,看到驼着背、嘴里不停在咳嗽的公公在后院劈柴,她想这活她能干,就过去让公公歇去,她拿起斧头,高高抡起,“啪”一下就把指头粗的树枝劈成两截。砍了几下,彩霞才体会到了,劈柴这活不用那么细心,只要有力气就行。她越劈越起劲,一会儿工夫就把身边的一堆树枝全劈完了,累得她大冬天脸上也挂满了汗珠子。

彩霞的丈夫“榆木疙瘩”身材瘦弱,在强悍的彩霞面前显得弱不禁风,凡事都让着彩霞,什么事都是彩霞说了算。在彩霞面前,他说的最多的是“你说行就行”,或者“随你吧”,或者“我听你的”,从来不犟嘴。新婚之夜,“榆木疙瘩”看着新媳妇,竟然像娘们一样害臊起来,新媳妇倒没害羞,他脸倒先羞红了。客人走后,彩霞洗了脚,关了门,拉上窗帘,坐在炕沿上等他主动靠近。“榆木疙瘩”却像木头人一样呆呆地站在一边,不敢靠近新媳妇,气得彩霞骂道:“看你那熊样,能干啥?”就一个人拉起被子和衣睡了,将“榆木疙瘩”一个人晾在一旁。待新媳妇彩霞响起轻微的鼾声,“榆木疙瘩”才偷偷摸摸从她旁边绕过,拉起另一条被子睡了。两人就这样谁也不碰谁,中间隔了一道防线一样,度过了新婚之夜。

日子一天天重复着。一年过去了,彩霞的肚子平平的没有变化,两年过去了,彩霞的肚子还是没什么变化,唯一变化的是她的饭量更大了,脾气更坏了,动不动就训人,不是训斥唯唯诺诺的“榆木疙瘩”,就是训斥两个同样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弟弟。在这三年里,“榆木疙瘩”也曾少有几次碰过她的身体。彩霞清楚地记得,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碰她身体是结婚第一年夏季的一个炎热夜晚,彩霞只穿着一件花裤头在炕上睡觉,“榆木疙瘩”前半夜是光着膀子在屋子外面的院子里铺了张凉席睡,后半夜刮起大风,随后天上就下起了雷阵雨。“榆木疙瘩”抱着凉席回到了屋里,拉开电灯,刺眼的灯光下看到彩霞丰满而雪白胴体,他的眼睛瞪得老大,口张得老圆,心跳突然加剧,下面开始膨胀,丢掉凉席和枕头,偷偷爬上炕,伸出那扇粗糙干瘦的手掌触碰彩霞的胸部、腹部和大腿。彩霞半睡半醒,紧闭双眼任他乱摸乱抓,细心享受着结婚之后的第一次的冲动与愉悦。然而,事情的进展并没有随着她的期盼进行下去,“榆木疙瘩”使出浑身力气也没有完成两人身体的结合,整个人就像泄了气的皮球蔫了,又像一摊稀泥一样大汗淋漓地摊在床上。在随后的几次试探中,“榆木疙瘩”都是到关键时刻,竟然还没上身就泄了、软了,气得彩霞一脚把他蹬下了炕,从此再也不让“榆木疙瘩”沾她身子,恢复了新婚之夜那种各自而睡、不得越线的冷战格局。三年后,彩霞彻底绝望了,脾气更烦躁,像装了一肚子火药一样,一碰就会爆炸。

一天,她听大姐说爹身体不太好,病得不轻,就给公公婆婆说了声,回娘家看爹去,可能要待上几天。到了娘家,大姐东霞、二姐西霞都守在爹跟前伺候,两个弟媳妇也时不时过来倒水送饭,彩霞看姐妹们好不容易凑在一起热闹,本来决定要熬几个晚上,谁知有大姐、二姐在伺候爹,她根本插不上手(其实她也不会伺候病人),闲着没事,嘴就像放鞭炮一样噼里啪啦说个不停,吵得爹心烦、妈嫌弃,只待了一天,就把她轰走了。那天晚上,她回到家,想睡又睡不着,心里莫名其妙地有点烦,就在这时,她隐隐约约听见婆婆和公公在对面屋子里说闲话。

婆婆说:“嫁过来都三年了,连窝都抱不上,真是急死人了。”

公公说:“媳妇那么好的身子还怀不上,该不是老大有啥毛病了?”

“屁话!那纯粹就是个不下蛋的母鸡,怪自家娃啥事?”

“哎,难说。你不看儿子那傻样,我估计八成还没沽上人家身子。没见过,世上还有不吃腥的猫!”

“娶个媳妇不生娃,要她有啥用?不是白花了钱?我看,于家八成是指望不上她了,到年底再怀不上娃,就把她送回娘家去。咱总不能叫于家断了香火吧!”婆婆说得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

这下可惹火了彩霞,她肺都要气炸了,从炕上一轱辘爬起来,踢踏着棉鞋,散乱着长发,推开婆婆屋子两扇小门,双手叉腰,双目怒瞪,指着婆婆的脸问:“老婆子,你给我说清楚,谁是不下蛋的鸡?说呀!”

“说你咋了?不服气,有本事给我生一个!”婆婆脸色也大变,完全失去了往日平静的神态,跳下炕,冲到媳妇跟前,气势汹汹。公公一看这阵势,知道再吵下去非要闹出大事了不可,就拉了一下老婆子的胳膊,一边往回拖,一边劝解说:“行了行了,有啥好闹腾的,不就是生娃娃的事嘛,急啥呀?”

“你娃上不了身,管我的屁事?你这个烂嘴还有脸说我,都不看自个儿生下的是啥二球货,我嫁到你们于家都倒了八辈子霉!”彩霞也豁出去了,顾不上什么面子了,用嘴出着心中的火气,一边争执,一边往婆婆跟前扑,做好了打架的准备。

婆婆没想到媳妇发起凶来会这么厉害,不给点儿颜色就不知道她的厉害。她狠狠甩掉老汉的手,双手叉腰,小脚一蹦,整个身子跳起来,高声骂道:“你嘴巴放干净点,你骂谁?我看你这不懂人话的泼妇就欠收拾!”说着,顺手抄起笤帚,扬起来就朝彩霞身上打过来。

彩霞毕竟身材高大强悍,右手一伸,从婆婆手中一把夺过笤帚,左手拉住婆婆的衣领,用笤帚把就朝婆婆身上狠狠打下去。挨了打的婆婆像杀猪般嚎叫了一声,当彩霞的笤帚第二次抡过去时,被公公挡了回来。公公夺过笤帚,对彩霞吼了一声道:“你给我放下!”

彩霞趁机见好就收,但仍装出一副不服气的样子,胸脯夸张地一起一伏,牙齿紧咬下嘴唇,学着婆婆的样子也高高跳起,叫道:“你这母老虎,老娘还怕你不成!”

这次婆媳大战之后,“榆木疙瘩”的家里内战就没有停止过,真可谓大战三六九,小战天天有,一家人个个都处在战火的包围中。“榆木疙瘩”的妈对老大的这个歪媳妇彻底绝望了,看到她就像看到了仇人。“榆木疙瘩”的爹心里也不舒坦,本来家里就穷,三个儿子两个打着光棍,好不容易给老大娶了个媳妇,没想到还弄成这样子。不要她了吧,娶个媳妇不容易,还别说这个媳妇干地里活还蛮有力气的,留着吧,不生娃暂且不说了,天天和婆婆吵闹,让人心里一天也清静不下来,这样的日子啥时是个头呀?

最后,还是“榆木疙瘩”的妈做了决断——坚决不要这个媳妇。她一不做二不休,拿了个破洗脸盆,找了一根木头棒棒,一路敲着脸盆,来到彩霞的娘家,在彩霞的娘家门口像耍猴卖艺一样,敲一阵子脸盆,破口大骂一阵子,骂彩霞这样的媳妇简直是疯子,是泼妇,是笨蛋,是不下蛋的母鸡,还让围着看热闹的人看媳妇打的她身上的伤疤,泪眼婆娑地说着这几年彩霞在她家如何横行霸道,一家人过着怎样窝窝囊囊的日子,看得围观人群里不时发出一阵哄笑。

彩霞的爹妈对这样蛮横难缠的老婆子也没办法,躲在屋子里不敢出来。没想到“榆木疙瘩”的妈刚耍了一会儿工夫,离老远就看到胳膊肘下夹着衣服包裹、手里提着一个竹笼的彩霞急急火火赶了回来。彩霞一看娘家门前围了这么多人,再看看“榆木疙瘩”的妈手里拿着脸盆在敲,嘴里在嘟嘟囔囔说着什么,心里顿时充足了气。她扔掉手里的东西,朝着“榆木疙瘩”的妈一路小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喊:“死老婆子,我让你再胡来,看我不割了你的舌头!”

“榆木疙瘩”的妈一看不对劲,扔掉脸盆和木棒,冲出人群,撒腿就跑……

彩霞最终被婆家赶了回来,待在娘家很招人嫌。妈见了她,没好气地说:“你少在家里待,爱死到哪里,就死到哪里去!”爹身子有病,懒得跟她说话,只是睁开眼看了她一眼,就别过头去,不想见她。两个弟弟媳妇虽然留着她在家吃饭,但那眼睛里也是白多黑少。彩霞却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厚着脸皮待在娘家,吃了饭就四处逛荡。她没事就喜欢到大姐家去逛荡,大姐东霞和大姐夫天祥不会像娘家爹妈和两个弟媳妇那样讨厌她,也不会像二姐西霞那样像逗小娃娃一样逗她,嘲笑她,让她心里很窝火。在大姐家,大姐会和她东拉西扯地闲聊,大姐夫天祥见她来了,会让春叶给她做好吃的饭。她有时候在大姐家会连吃饭带熬夜,在娘家她从不愿意动手做家务,到了大姐家,她却乐意帮大姐烧火做饭、拆洗被褥或者陪大姐说说话,甚至愿意把她在“榆木疙瘩”家里的遭遇一五一十给大姐说,大姐夫听了会笑着离开,把说话的空间让给她们姐妹俩。

东霞听了彩霞在婆家的乱七八糟的事,就劝她,说:“你婆婆开始对你不错呀,只是她急着想抱孙子了,才对你那样,你咋不替她想想?再说了,谁家过日子没有个磕磕碰碰的烦心事呀?不是大姐说你,都新社会了,你还和婆婆那样吵架打架,都不怕巷子里人笑话?做媳妇就要有做媳妇的样子,你看你那股凶劲,谁家敢要你?”东霞说了彩霞的不是,然后才设身处地替彩霞着想,叹着气说:“话说回来,遇到那样不争气的男人,也够你受的了。你那婆婆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不生娃的根子栽在你身上,到哪里都说不过去!你呀,是替那个‘榆木疙瘩’男人受气!”

东霞的话很顺彩霞的心,彩霞就喜欢听大姐说。

初夏的一天早上,彩霞在大姐家门口帮大姐扫地,正好碰到赶着牲口车要进城卖菜的“杨倔头”,那牲口车上外围装了密密麻麻满满一车大葱,她正在想今天做饭没有菜吃,就喊了一声:“哎,卖菜的,给两根葱!”

“杨倔头”听到有人喊他,最初以为是东霞,以前东霞从来没有这样张口给他要过菜,都是他卖菜回来给车子上留点新鲜的菜,经过她家门口时,喊着“东霞出来”,再把菜赶紧塞到东霞手里。今天她突然间开了口主动要菜,让“杨倔头”还觉得有点新奇,他就赶紧停住了车,看看四下里再没其他人,就从车子上抽出一把大葱,顺手从里面抽了两个又肥又大的紫茄子,递了过去。他抬起头时,才看清楚不是东霞,而是东霞的妹妹彩霞。他也听说过东霞这个妹妹的一些事,就笑呵呵地说:“就说嘛,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大姐从来没张口要过菜,赶紧拿回去,不要让旁人看见!”

彩霞接过菜,很是不以为然,说:“不就是要你两根葱嘛,哪来的那么多废话!能要你的葱,就是看得起你!”说着,嘴一噘,扔下手里的笤帚,转过身子,扭着肥胖的屁股蛋子,朝灶房走去。

“杨倔头”很久没和女人这样说话了,特别是和东霞妹妹彩霞这样的直性子女人说笑了。听着刚才彩霞顶嘴的话,他不但不生气,心里还感到很舒坦、很开心,本来还想继续跟彩霞再聊几句,她却拿着菜,转身就走了。彩霞转过身后,那拧着屁股走路的姿势,让他看了觉得很好笑,又很耐看,尤其是那丰满的胸脯,圆溜溜肥嘟嘟的两个屁股蛋子,脊背后面顺下的那根又黑又粗的辫子,像磁铁一样吸引着他的目光。

“杨倔头”家与东霞家只隔两三家。由于家里穷,“杨倔头”的老婆死后,他就一直打光棍,再没有找新对象。他老婆是因为难产死的,那天东霞在她家,外面刮着凛冽的西北风,屋里“杨倔头”的老婆躺在炕上生娃娃,东霞被“杨倔头”叫过来,她一进门先摸了摸炕,发觉被窝里冰凉,就赶紧抱了一捆玉米秆,把炕烧得热乎乎。“杨倔头”像没头的苍蝇乱跑,东霞就让他赶紧去大队医疗站叫赤脚医生,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赤脚医生来了一看,产妇肚子胀得像气球,再不使劲,娃娃就生不下来了。“杨倔头”的老婆疼得撕心裂肺地哭喊,这样足足折磨了大半天,最后下面大出血。医生说了句“胎儿横位,大人难产”,就开始采取措施,结果一直到晚上十点多娃也没生下来。“杨倔头”的老婆却奄奄一息了,不到天明就停止了呼吸。

东霞是个软心肠的人,她看到“杨倔头”早早就死了爹妈,现在又死了媳妇和没出生的娃娃,觉得他命真苦。十年前,那次去公社看那个长得像春花的娃娃时,他待她很好,平时看着他光棍一条过日子不容易,没事她总会给他送去一碗热饭,或者给他一个刚出锅的馒头。生产队照顾“杨倔头”,让他赶车卖菜。“杨倔头”也算是巷子里见过大世面的人了,经常从城里回来给她说一些外面的事情,或者给她送点儿卖剩下的菜。在这个七八十人家的巷子里,两家算是关系比较亲近的了。

自从彩霞自作主张地向“杨倔头”要了一把菜之后,东霞慢慢发觉“杨倔头”来她家里的次数更多了,有事没事就过来,碰见她就问“彩霞来了没有”,碰到天祥就说“让兄弟抽几口水烟锅”,端起桌子上那个青铜水烟锅,按上烟叶,点着用烧纸卷成筒状的火纸,“呼噜噜——呼噜噜——”抽开了。

“杨倔头”来家里的次数渐渐多了,让东霞渐渐发现了一个秘密。一天晚上,她对睡在她身边的彩霞说:“你觉得‘杨倔头’这人咋样?”

彩霞说:“赶车是把式,人还厚道。头一回给他要菜,就很爽快给了。”

东霞说:“这‘杨倔头’和我们家打交道时间长了,人真的没说的。我看,他是光棍一条,你现在又是被赶出婆家没人要的女人,你们两个要是能在一起过日子,不正好吗?”

“不行,不行,不行!”彩霞一连串说了几个“不行”,噘着嘴说:“他比我大十几岁,太老了。”

东霞笑了,用食指狠狠指了一下彩霞的额头,说:“年纪大才懂得疼老婆,你呀,就不要在掰扯了,这么好的人不嫁,难道还要找你那‘榆木疙瘩’去?”

彩霞没有再说什么,捂着脸,身子一扭,背过身去。

到了秋天,就到了沙苑人丰收的季节了。八月十五之前,在东霞和天祥的张罗下,彩霞终于搬到了“杨倔头”家里,两人一起在公社扯了结婚证,过起了贫穷而平淡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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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生?穿越?校园?都市?异能?未来是好是坏?就把握现在,成为最强存在……楚云瑶:“老哥,别突然自我陶醉了,挡住我看新番了。”魔女:“别忘记去趟涂山妖馨斋买限量五彩棒。”楚云瑶:“还有异世界食堂的……”楚天行:“好,好,知道了,就知道吃,走了。”楚天行随手开了个空间门,一脚踏进去。然而好像忘记拿钱了……只能拿着龙之泪卖了几十块钱。明明一身传奇装备,一套无敌能力,能屠龙,能灭星……却沦落到给家里妹妹和魔女去异世界带饭,哎,去异界也是很累的呀!
  • 霸道校草:苦恋熊子女友

    霸道校草:苦恋熊子女友

    课程表简单的下午让安七兮也变得直白简单,只热衷于吃。给一大堆零食付账时却听到美和子问:“熊子,你确定要这些?”又来啦!因为太喜欢日本漫画为自己取名“美和子”的死党,还为自己量身打造了“熊子小姐”这个称呼。
  • Iglesias Multiplicadoras

    Iglesias Multiplicadoras

    ?Podremos ver tal avivamiento en los Estados Unidos? ?Podremos ver una oleada de establecimiento de nuevas iglesias y campus, y la reproducción del liderazgo? ?Es posible hacer más en el futuro de lo que hemos so?ado en el pasado? Yo creo que sí. - Jeff Leake El viaje de fundar una iglesia es emocionante y gratificante, pero implica más que simplemente trazar un curso para su lanzamiento. En Iglesias multiplicadoras, Jeff Leake abre la puerta a un mundo de opciones disponibles para pastores e iglesias para crecer y reproducir las iglesias. Basándose en su experiencia en la implementación de estos pasos, propone un cambio en el pensamiento para crear un clima para el movimiento de fundación de iglesias. Las Asambleas de Dios hacen que el potencial de multiplicación de iglesias sea aún más viable a través de iglesias afiliadas o PAC, para abreviar. Para obtener más información sobre la fundación de iglesias, visite wkkk.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