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最后一班119公交车。
大概是快要开学,加上其他年级的学生早早回家还没回校的缘故,这班终点站是树人大学研究生部的公交车,没有像以前一样人满为患挤成沙丁鱼,冷冷清清只是坐满了而已。
童卓是怀着一颗满足的心爬上车的,前一个小时,她在市区里和同事们喝了一夜的酒,公司聚会庆功,自己刚好失恋,自恃酒量惊人的她,爽快地和大家“撒有拉拉”坚持自己回去。但爬上车站立了五分钟以后,自己那被酒精侵蚀的大脑,又被冷风吹了一路后,终于迟钝地开始不清醒了。
两眼发昏,双腿发软,就算她再白痴,也知道,自己是有点儿醉了。
现在,整班车上的人都坐得整整齐齐,就剩她一个人,孤零零像棵树一样,独自站在车中央,看起来,特别傻。
她认真又努力地扫视了一遍自己的周边,目光捕捉到一个陌生人。
陌生,很陌生,以前从未见过,并且,非常英俊。
众所周知的是,因为119公交车的终点站是树人大学,又因为119的起点站是在市区最繁华、最经济实用、最适合学生消费的商业区,这辆车常年被树人大学的学生所攻陷,本地人如果不是想挑战自己的生存极限,一般不会轻易地自寻死路登上这辆车。而作为一个“游荡花间”的坏学生,童卓相信自己对树人大学稍微有点儿姿色的……美男都有印象……
行动永远比脑子反应快。
她还在思考这个问题,自己已经走到了对方旁边,她老实不客气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问他:“师哥,几年级的啊?”
对方镇定自若地看了她一眼,回答她:“一年级。”
童卓对自己的判断能力很满意:“果然是一年级的师哥啊,你外校考进来的吧,我说嘛,怎么对你没什么印象。”
对方沉默了,表示了默认。
童卓立刻顺杆子往上爬:“师哥,能让我坐一下吗,我有点儿头晕。”
“你不是头晕,是酒喝多了吧。”虽然是第一次见面,还被姑娘这么搭话,但美男说话完全不客气,话虽如此,他还是站起了身,扶着童卓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
他一站起来,童卓就明显地感觉到,哗,好大一片阴影。这身高,把一米六五还穿着高跟鞋的她,对比得就像是风雨飘摇中瑟瑟发抖的小弱鸡。
这一瞬间,她脑海中冒出千百万个念头。
“极品啊,又高又英俊,目测应该是直男。”这是第一想法。
“太好了,不知道是不是单身。”这是第二想法。
“不管了,我要拿下他!”这是总结性的想法。
说到做到的人才是好的女!汉!子!
童卓软绵绵地靠在座椅上,一只手架在窗边,一边感受着夜晚凉飕飕的冷风,一边媚眼如丝地看着美男:“师哥,你是直男吗?”
哎?怎么问出这个问题了?
她隐约觉得不太对,赶紧弥补,问了第二个问题:“师哥,你有男朋友吗?”
美男白皙的脸,顿时黑如锅底。
像是为了回应童卓,窗外的风一下变得大起来,吹得她脸上一片潮红,她觉得自己更晕了。外界的声音,在自己耳朵里一直重复重复着,好像收音机没有电了那样,所有的声音,在自己脑中,乱成了一团糨糊。在晕之前,她满意地打了个酒嗝,摸了摸美男的手,大气地说:“没有男朋友的话,就做我男朋友吧。”
蒋齐还没来得及惊讶一下,就看到那个大言不惭的女人,当着他的面,睡着了……
有人刚求完欢,下一秒就自顾自睡自己的吗?这得有多不负责任啊,还是现在的治安都这么好了啊?在外面都能这么放心了?
他沉着脸,就看着童卓这么安然地,睡了一路。
一直到司机叔叔去叫他们,她,都没醒过!
然后,他就被迫背着她被司机叔叔赶下了车。
风中就剩下司机叔叔正义的声音回荡在他耳边:
“说你不认识,谁相信啊,不认识你怎么让她坐你的位子,别以为我没看到!”
“你走不走,你不走她也叫不醒啊。男人要负责到底!”
“小伙子,我看你还小,不懂,叔叔和你说,女人啊就是嘴硬心软,你女朋友喝多了,你带她开个房,没什么大不了的,她不会怪你的。”
怪你妹啊!怎么就变成他不负责任了?明明是这个女人自己对自己不负责任啊!他为什么要对她负责任啊!
可看着妹子人事不省的样子,他又实在没办法把人家扔在路上,最后只能想办法找她的熟人过来接她了。把她从背上卸下来坐在路边靠稳后,从她兜里摸出的手机居然显示没电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又把对方的手机SIM卡卸下来装自己手机里想找找通讯录,结果,结果他惊呆了!敢情这家伙存号码都是直接存手机里,SIM卡的记录里,完全一片空白。蒋齐流着宽面条泪,又分外忧伤地把醉酒姑娘挪到了自己背上,一路背着童卓回了自己家。
这妹子,看着瘦,背起来,还真重!她从哪里来的自信自己不是一个坏人啊,蒋齐觉得好心酸。
这年头,做好人好事,就是如此心酸。
童卓当然不知道自己睡在了一个陌生男人家,事实上,要不是借着酒醉,这几个月,她都没有一个晚上能好好睡过。
从小为了她这个名字她就没少被人嘲笑,南方人,口音不清,童、董分不清,叫着叫着,她就变成了董卓,一代枭雄啊。小学一开始,她班主任就专门点了她的名,还一脸惊讶。
“我还以为是一个胖胖的小男孩儿呢,原来是一个瘦瘦的小女孩儿啊,好意外。呵呵呵呵。”童卓虽然小,可也知道班主任是什么意思,点她的名字,纯粹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现在班主任的好奇心被满足了,她瞬间就成了班里的笑柄,小学生嘛,老师说的,就是对的。
意外你妹啊。
呵呵呵呵你大头!
从此,她就走上了一条和老师对抗的不归路。
好不容易度过了小学难熬的生涯后,湖南卫视日日重播夜夜重播,分分钟都恨不得重播的《还珠格格》让她有了一个历史悠久的外号——小桌子,从此她童卓就成了赵薇的一生黑,一直到进了大学,才算改变了自己被人围观嘲笑的命运。这一切,都因为她老爸当年脑洞大开,给她起童卓这个名字。
她老爸还振振有词,“卓尔不群,有什么不好吗?”
“老头儿,你知道什么叫不负责任吗?”童卓把桌子拍得梆梆响,“你起这么让人想入非非的名字,都不考虑考虑你的子女以后怎么做人吗?你这种行为,和那些叫杨伟、史珍香的人的父母一样,都是只管拉,不管揩屁股的。”
“我起的这名字有节操多了吧?”她爸还嘴硬。
童卓气坏了:“你这么有节操,你爸妈知道吗?”
两人不欢而散,最后老头偷偷摸摸地给她卡里打了两千块自己的私房钱。
是的,那时候,童卓已经开始在外面打工了。
她从小成绩就一般,考的大学也就是一个三本。本来她妈觉得大学生如牛马满大街都是,路边倒个墙,砸死十个人,八个人是经理,十个人是大学生,读这种书纯粹是浪费钱。但童卓和她老头儿都坚持要上大学,最后她妈虽然松了口,也只同意帮她出第一年的学费,其他钱她自己出。
她妈是这么说的:“人家美国人养孩子,一到十八岁都是赶出家门的,你已经十八岁了,我还帮你出学费,你应该感恩戴德。”
从此,她童卓走上了艰苦朴素打工的不归路。
她爸就是个妻奴,什么意见都不敢发表,一个月到头身上就揣五百块零花钱,还要感谢圣母皇太后大人大恩大德给她妈跪下,私下里偷偷给她塞私房钱,两千块都是存一年才存出来的,她爸说:“你别怪你妈……”
其实,怎么可能不怪呢。
童卓是安城本市人,家境虽然一般,父母也是有正经工作的,按道理来说,过日子不需要这么苦巴巴,但从她高中时,妈妈染上了赌瘾后,家里就三天两头入不敷出了。
她爸爸知道女儿门儿清,不会相信自己的说法,事实上,他自己也不怎么相信,但他也只能说:“你妈妈爱玩,岁数大了,就会好起来的,以后我会劝劝她的……”
她自己爸妈几十年都没教好她,他一个妻奴还能改变她吗?
童卓压根儿不相信,也就嘴巴上敷衍敷衍。
结果呢,她大学刚读了一年,她妈妈不光玩上了赌博,欠了赌债着急翻本就去借了高利贷。高利贷好歹也算华尔街那些变态操纵经济手段的洗剪吹版本啊,她妈妈一个中年妇女哪玩得开,一时间利滚利,她还不起,又怕被一群凶神恶煞般的高利贷追债,便瞒着一家人把房子给卖了,还把家里剩的钱都卷跑了。
她爸知道了以后,已经被人从家里扫地出门了,要不是自己有份工作,分分钟就要露宿街头。
就这么又气又怒,突发了脑溢血,童卓把他送到医院以后,老头儿自己就有了不祥的预感,抓着女儿的手不放:“姑娘,都怪爸爸。”
“爸,你别说了。”
“爸没给你起好名字,爸爸要是死了,你就要吃苦了。”
“爸,你别胡思乱想。”
“爸爸舍不得死啊,还没看到我姑娘过上好日子,你别怪爸爸,别怪爸爸……”
半个小时后,她就在那张轻飘飘的死亡通知书家属一栏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睡梦里,童卓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刻。
她签完死亡通知书后,就好像丧失掉了浑身的力气,手里的笔重如泰山,“吧嗒”一下就从她手里掉到了地上。
她认真看着自家老头儿的脸,伸手到他死不瞑目的眼上。
“爸爸,我会过上好日子的,你放心吧。”
那双眼睛,在她的手下,缓缓地合上了。
童卓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几年后突然又梦到当年的一幕,在清晨醒来后,她对自己的梦境还记忆犹新,何况自己还满脸泪痕。她定了定神,心想,大概是自己没过好,所以爸爸放不下自己,给自己托梦了。
一时间,她内心深处十分惭愧。
不就是失恋嘛,不就是个男人嘛,她童卓死都不怕,还怕活下去吗。
她不光要活下去,还要活得好。
最少,要活得比那个人好。
想通了这件事,她才四下里打量起自己身处的地儿。这儿太陌生,绝对不是自己的宿舍,大学毕业后她就蹭住在了研究生公寓一个学姐的宿舍里,宿舍是什么样儿,大家都很清楚。而现在,她睡在一张特别大的床上,这张床大得轻轻松松并排睡三四个成年人都没问题,床垫还舒服得要命,她感觉自己就像睡在了云上,连平时酸痛的背都好像不属于自己了,反正,她这辈子就没睡过这么好的床。再看看这房间,就像她家以前所有的房间打通了以后那么大,窗户还是落地窗,她掐了一把自己,没做梦。
记忆停留在了头一天晚上自己喝醉以后,搭讪了一个美男的最后画面。
她想,我们学校什么时候新来了高!富!帅!了!穷乡僻壤,竟然也有神迹?
想通了这一节,她打开了自己所在的房门。
第一眼,大,这房子非常大,虽然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看到的客厅,大概做成个游泳池自己就可以直接欢快地游泳了吧。然后就是觉得这个房子的房主一定有强迫症,并且症状不轻,落地灯是乳白色的,皮沙发是乳白色,墙壁的壁纸也是乳白色的,地板是铺的木地板,但满地铺满了那乳白色的地毯是什么情况?羊毛还是羊驼毛?这打扫卫生得多不容易啊!抬头看看,幸好客厅正中央挂着大水晶灯,不是乳白色的,但这水晶灯也太大了吧,万一掉下来,感觉随时都能砸死人。
童卓抚了抚自己的心脏位置,总觉得自己受了很大的惊吓。
她光着脚,小心翼翼地准备迈出前往客厅的第一步。
“住脚!”一个男人的声音,气急败坏地响起。
这声音,的确有点儿耳熟。
她清了清嗓子,正准备说点感谢赞美的话,毕竟得别人的收留……
下一秒,她的恩人,毫不留情的话直冲她的大脑。
“收回你的脏脚!你好意思用你的脏脚,弄脏我的进口羊驼地毯吗,卖了你你也赔不起!别以为我收留了你就是我对你有意思,天已经亮了,不要做梦了。”
“你……”
“我知道,你想说,我这么英俊,还对你这么好,你对我有意思,那也是很正常的,我有这样的心理准备,特别是在你发现我还是个高富帅,惊喜吧?你想说,虽然你是个穷人,但是我们有钱人,就可以这么看不起人吗,穷人也是有尊严的。我告诉你,不用说了,穷人是没有任何尊严可言的。”
真是无语啊。
童卓无语地盯着那个拿着小型吸尘器的美男,这么刻薄的话竟然能说得如此熟练,简直和他那张无害的脸判若两人,真是人不可貌相,皮相就是容易欺骗女人。她正义的语言脱口而出:“我的脚哪里脏了?你说啊,你说啊,你说不出理由,我让你知道什么才叫真的脏。”
好像有哪里不对?美男气鼓鼓地咬着牙,把吸尘器往身边一丢:“小姑娘,你有没有良心?昨晚你非赖着我,我刚从国外回来,就算要收留个什么东西,也应该是纯种金毛萨摩牧羊犬,最不济也应该是个京巴好吗,结果你怎么叫都叫不醒,我总不好带你去住酒店吧?不然你以为我对你做了什么?我满身长满了嘴都说不清了,只好带你回家。我们家几年没住人了,我一晚上就在打扫卫生,好不容易把客厅弄干净了,你好意思破坏我的劳动成果吗?”
童卓:“……”
这是什么逻辑?去酒店就说不清了,两人一起回家,难道不是更说不清吗?
“我就是想说谢谢啊,师兄。”她笑眯眯的。毕竟寄人篱下,就算对方说话刻薄了点儿,她自己也并不占理,万一他半路上丢下自己,自己可就财色双失了,虽然刻薄话听得人很不痛快,但自己又不会少块肉,怕什么。
“嗯?”
童卓诚恳地看着他,脸上写满了你想多了你想多了你真的想多了……
废话,就算是个美男,但这个明显是带刺儿的,谁愿意谁上,她才不打算继续调戏了。
美男愣了一愣,好看的眼睛冲她上上下下扫了一圈,好半天,才从鼻孔里哼了一声:“OK,那我们公事公办,既然你醒了,你房间里有洗手间,先把自己弄干净,再出来把我房子其他地方扫干净,就当是我收留你一晚的费用,我去洗澡了。”
他转身就走,童卓站在那里,目瞪口呆。
生平第一次,她觉得自己那赢遍整个学校辩论队的口才,遇到了克星。
蒋齐擦着头发出了浴室后,顿时觉得自己家彻底焕然一新了。
他还有点儿不太相信,手里拿着擦头发的毛巾,人就跑进跑出,厨房、客房、衣帽间,都跑了个遍,结果他发现,自己捡回家的这个姑娘,真是家务活的一把好手啊!窗明几净,一尘不染,连窗户都被擦干净了,他用自己的白毛巾试了半天,都没有找到一丝灰。
他赤裸着上半身站在客厅中央,张大了嘴看着童卓,一句话脱口而出:“你是干保洁出身的吧?”
童卓:“……”
童卓自己也没想到蒋齐洗个澡会洗两个小时,她还以为这富家子洗完澡以后就应该去睡觉了,本着既然帮人家打扫了就做到底的原则,她不知不觉就把家务做完了。结果,就看到那个家伙光着上半身,下面裹了一条浴巾,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就出来了,说话还是那么难听。什么叫干保洁出身的啊,不知道什么叫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啊!
她眼巴巴地看着蒋齐的上半身,只见头发上的水滴顺着他的锁骨流到了他的胸口,再在他的八块腹肌上汇聚成一条小溪流,身材真好……
“看什么看,没看过帅哥啊。”蒋齐发现了她色眯眯的目光,头发也不擦了,一把把毛巾捂在了自己胸口,然后跑进自己的房间,三分钟后他已经穿好了裤子,一边系着自己上衣的扣子一边走出来气定神闲地找童卓说话。
“你什么学校的啊?挺勤劳的啊。”
“隔壁的技术学院。”
“看你的样子,现在应该工作了吧。”
“对啊,我今年大四毕业了,找了一份公关公司的工作。”童卓笑眯眯的。
“是吗?”蒋齐也就是没话找话,幸好这时候门铃响了,他走了几步去开门,童卓站在他的后方伸出头,原来是有人送货上门。
那边蒋齐还在和送货上门的人说话:“可以刷国外的信用卡吗?”
“可以。”那个人看了看脸上泛着红晕的蒋齐,又看了看满头是汗的童卓,面露一丝了然。心想,富二代就是有精力泡妹子啊。
结果,蒋齐连着试了几张卡,显示都是无效,他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最后,他转过头,僵硬地走到了童卓身边,小声地说:“有现金吗?”
童卓有点儿莫名其妙:“有啊。”
“八百有吗?”
“啊?”童卓吓了一跳,“你在网上买了什么?”
蒋齐有点儿尴尬:“我的信用卡不知道为什么用不了了,你借我一点儿,回头我就还给你。”他回国没带多少现金,结果这样的局面,他自己都没想到。
童卓的目光里明显写着“我很怀疑”。
“求你了。”美男眼眶里顿时含满了泪水,门口那快递还在那里等着呢。
童卓只好从钱包里数出八百,还认真地数了三遍,才小心翼翼地递给蒋齐,还不忘记说:“你一会儿记得还。”
蒋齐一脸“你在侮辱我你在侮辱我”的表情。
他迅速走到门口,冷冰冰地问:“一共多少?”
“七百九十一,抹掉零头七百九十吧。”快递一心想走,本以为是个富二代泡妹子,没想到是个小白脸。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等快递走了,蒋齐闷闷不乐地拆了包裹。他在网上下单了当天送货上门的食物,打开果然里面还有个冰袋。童卓顺势看过去,这家伙买了两块牛排……然后……然后是一瓶橄榄油、一瓶手磨海盐和手磨黑胡椒,然后就没了……
“我的八百块就买了这点儿东西?”童卓太惊讶了。
蒋齐飞了她一个白眼:“土包子,这个价钱的牛排只能勉强入口,你在那里摆出一张怨妇脸给谁看,早知道我就不买你这份了。一看你就知道这种档次的牛排你没吃过,真是明珠暗投。”
他不说还好,一说童卓的确觉得自己是饿了。
她还特别没眼力价,在那里碎碎念:“牛肉三十五一斤,八百块我可以买几十斤牛肉了,我烤着吃、炒着吃、炖着吃,吃一个月也吃不完啊……”
蒋齐忍无可忍,用力一拍地板:“现在我们就出去取钱,去渣打,我还你一千,你现在给我闭嘴!”
一个小时后,他们试遍了全市的银行,蒋齐都没有取出一分钱,他彻底肯定,自己那个老爸是把自己的卡都注销了。
他小学念完了以后就被自己妈妈送去了新西兰读贵族学校,一路读到了高中毕业。本来不出意外的话,他马上就要入学澳大利亚墨尔本大学读金融系,但就在这时候,他听说了自己妈妈在国内突然出事脑死亡的消息,然后,第二天,自己家那个老头儿就把二奶扶正了。
本能地,他感觉自己妈妈的意外有点儿问题,也因为这个,他没和老头儿说一声,自己在国外申报了本市的重点大学。他在国外成绩本来就好,本市大学完全没想到这年头大家都往外跑,还有人往国内考,立马给他寄了电子通知书。他买了机票,也没打一声招呼就先回了国,本来,是打算私下了解一下……
老头儿竟然这么快就知道自己回国了,一定是那个贱人在盯着自己。蒋齐觉得那两人肯定有鬼,不然不会这么快就断了他的财路,逼着他回家。
这些事,他没法和童卓说清。
而童卓也一直用“你这个骗子”的表情看着他。
两人又热又累,最后还是童卓花钱给两人一人买了一瓶冰矿泉水,坐着公交车灰溜溜回了家。
蒋齐酝酿了好久,才道:“我家里出了点儿问题,所以一时间还不出来钱。”说实在的,他自己对这个说法都不怎么相信。
他又说:“如果你没租房,你可以住我这个房子里,那八百块,就当你这个月的房租。”
童卓的眼睛亮了,蒋齐知道,自己这个房租抵债的说法,对方是同意了。他心想,真是个善良的姑娘啊,下一秒,童卓就打破了他的期许:“有房产证吗?看看我才放心。”
看完了房产证,两人又签了合同,还按了手印,然后,蒋齐在不知不觉间,就把自己家的情况和童卓说了,说完了他才感觉不对劲,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他和一个陌生人说自家这狗屁倒灶的事,这是什么情况啊……
偏偏童卓还兴致勃勃:“你从国外回来,没带什么东西吗?”
“我带了啊。”
“那怎么没带现金,你带了什么?”
说到这里,蒋齐才有了点儿精神,他傲娇地看了童卓一眼,一把拉起她进了自己的房门,一把拉开自己房间里的衣柜,指着那一排衣服,得意地说:“我带了这些回来,好多限量版,国内买不到的。”
童卓无语地拿起一件,阿玛尼,再拿起一件,GUCCI,再数了数,大概带回了四五十件衣服吧,真是够了!
蒋齐得意地说:“我一件衣服都够你在我家住半年有余,这样想想,我真是善良啊。”
“所以,你回国就带了一堆衣服?”
她忧伤地捂住脸:“我觉得你和你继母的斗争一定会输的,虽然我住在这里了,但我预感,不久的将来,我就会被扫地出门了。”
两人就此不欢而散。
九月的南方,没有下雨,下午时分,又闷又热,马路上走一圈,身上立马就出一层白毛汗,很快又被蒸发干,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就好像人反复无常的心情。
童卓和蒋齐一边斗嘴一边做了一顿昂贵的午餐,擦完嘴以后童卓准备回学校。今儿个已经是学校开学的日子了,她学姐应该是这两天回学校,也就是说,她本来就需要在这两天搬出来。她其实看了几处房子了,有的条件不错但租金稍高,租金便宜的又有点儿远,一时之间还没下定决心,结果让她在蒋齐这儿拣了一个便宜,虽然这让她钱包里的人民币一时缩水得只剩下了两百块。
她和蒋齐一直吵到吃完饭都没结束,交战双方颇有英雄惜英雄之感,再也没有陌生人相处早期的那种尴尬了。童卓愤愤拿走自己早就没电的手机准备回学校收拾自己的行李,早点儿搬过来,不然等学姐回来了,虽然两个人可以挤一挤,但一来学姐自己的生活受了影响,二来学姐的室友们也不会很高兴,她也不想让别人难做人。出了蒋齐家那中央空调甚是凉爽的房子,她走在路上不到十五分钟,就感到自己已经被一身的汗给淹没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她摇了摇头,找到了附近的公交车站,幸好到研究生部只用两站,这样算来,蒋齐家到她公司的路程,估计也就半个小时。她稍微放了点儿心,熟门熟路进了学校,上了女生宿舍楼,还没开门,就看到她学姐易敏刚好在这时开了门。
两人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半天,童卓还在想怎么才开学易敏就回来了,易敏已经一把把她拖进了门,小声问她:“昨晚怎么没回家?”
哎?难道易敏找她了?
易敏一脸疑惑:“我打你的手机还是个男的接的,你不会……”她脸上的表情,分明是在问,“你难道去找了一夜情?”
童卓十分无语,敢情昨晚自己昏睡了以后,蒋齐就把自己的手机卡装到了他的手机上,还帮她接了电话,还真是老实不客气。
她看易敏灼热的眼神都能喷出火来,简直让人不敢直视啊,低头说:“没有那回事,昨天公司为了庆祝我们签下一个大单子集体聚餐来着,我喝多了,昨晚就住在了我一个熟人家里。”
“对方可是男人哟——”易敏拖长了声音,“你还真是放心啊,关系这么好,都能住到人家家里了,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是实话实说吧,看看,脸都红了。”
红什么啊,那明明是因为天气热,好吗?
童卓只好实话实说:“昨晚我真的喝多了,要不是碰到这个熟人,说不定你再也找不到我了,然后再在电视上看到我,某某地警方解救一批被拐卖到大山的妇女……”她实在没脸说自己是被一个陌生人捡回家的,诚然,她自己爱喝一点儿,但昨晚她是借酒浇愁,实在是,不甘心就这么被男朋友乔乾给甩了……喝公司的酒,不用自己花钱啊,果然便宜白占了以后都是有风险的。
易敏叹了一口气,她心知肚明童卓为了什么会喝得不省人事。
她这才说了这次谈话的重点:“乔乾回国了,据说这次在国内待一个礼拜就回澳洲,他说想见你。”
童卓的表情就像是自己见到了鬼。
她呵呵一笑:“见我?”
易敏点了点头:“其实他昨晚应该打过你的电话,但没找到你,或许也是因为那个你熟人接了他的电话,所以他又找了我。我打了你的电话,对方和我说你睡着了。”
她一边说,一边打量童卓的神情。
童卓抿紧了嘴唇。她就知道,童卓还是在意那个贱男的。
易敏悠悠地说:“我打电话那时候,已经是深夜三点了,乔乾一直打我的电话,活活把我吵醒,非让我把你找出来。”
“他什么意思啊?我们都分手了,难道他想一座城市有一个自己的情人吗?他的面子可真大。”童卓忍不住开始冷笑。
易敏自己也想不明白,乔乾明明就是为了自己的前途,攀上了那个在澳洲的女人,一路顺利申请过去留学,说不定还会和这女人结婚然后顺利拿到绿卡,小小一个童卓,只是他成功道路上的一颗微不足道挡路的小石子,一脚就可以踢开了。她回想起昨晚乔乾的气急败坏,心想他应该也是和自己有同样的怀疑,觉得童卓背叛了自己,这么快就和别的男人睡了吧。这男人的占有欲还真强,不过,他和童卓都谈了三年多了,就算是养个猫猫狗狗养三年多,都应该有点儿感情才是,何况,童卓的青春,都浪费在那个贱人身上了。
反而还隐隐有点儿快感呢,易敏暗自这么想,就应该让那个贱男难受才对。
童卓冷着一张脸:“我和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完全没有任何见他的必要。”
这何尝不是易敏心中所想。
但是,她有点为难地看了童卓一眼:“你知道我男朋友张易和乔乾是哥们儿,张易说觉得让你们见一见也好,毕竟大家都认识了这么多年,就算做不了情人,难道就不能做朋友了……”
她自己都觉得快要说不下去了。
童卓说:“你男朋友还真是对得起他的名字,他怎么不去当老鸨,顺便给身边每一个朋友都拉拉红线?”
易敏垂下了头,她自己被张易吃得死死的,没有自己的发言权。
童卓也不想他们就这样尴尬着,自己毕竟在易敏这里住了一个暑假,怎么的都要给别人一点面子,她咬咬牙,说:“我去就是了,他又不是洪水猛兽,我还怕了他?”
易敏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表情有点儿羞愧。
童卓拍了拍她紧绷着的肩膀,说:“既然觉得对不起我,那你就帮我收拾行李吧?”
易敏大吃一惊:“你要搬出去?找到房子了?这么快!”
童卓点了点头,说:“我总不能一直住你这里吧,回头你室友们也要回来了,再住着,别人会有意见的。”
易敏更加不好意思了,她抓了抓头,说:“那你住的地方好吗,安全吗,交通便利吗,买菜方便吗,和我远吗?”
童卓微微一笑:“和你就两站,地方挺好的,我就没住过那么好的房子,哈哈。”
这么一说,易敏稍微放了一点儿心。童卓这个人本来就能干,大学期间,大家都是败光父母的钱,就她,一直靠自己打工生活,还能存钱给乔乾买奢侈品。啊呸,那个贱人,收了童卓送的GUCCI衬衫才和童卓分手,真不要脸。她觉得自己晚上吃饭怎么的也要给乔乾一点儿难堪。
说干就干,两人忙着收拾,动作就是快,加上童卓本身就没多少东西,不到一个小时,童卓就可以提着自己的两个袋子走了。易敏说:“我送你吧,刚好看看你住的地方。”这个时间里,童卓的手机也充上了一点儿电,一开机果然进来了一堆短信和未接来电,她心想,乔乾怎么发了这么多?电话却在这时又响了,她一看电话号码,这不是自己的号码吗,果然蒋齐完全忘记了把两个人的SIM卡换过来。
童卓接了电话,蒋齐在电话里就嚷嚷了起来:“大姐,你终于接电话了。我还要找我朋友借钱呢,现在只能被困在家里了。”
“你不是说吃饱了要睡觉的吗?”
“呸,和你吵完了以后,谁还睡得着。”蒋齐很委屈,“都怪你,回头我皮肤因为睡不好变差了,你怎么赔啊。”
童卓一头黑线,她说:“蒋齐,你喜欢的是男人对吧?”
蒋齐:“……”
他咆哮起来:“爷是直男,标准的直男,不要以为昨晚我没睡你,就怀疑我的能力!我从不下手醉鬼。”
童卓不置可否,说:“直男谁像你这样?为了皮肤的事还和我这么计较。”她慢悠悠地说着话,“我想起来了,你回国还什么都没带,就带了一堆衣服,很可疑啊……”
“可疑你妹,今晚我就推倒你!”蒋齐口不择言。
童卓瞬间被吓得,口水呛进了气管,大声咳嗽起来。
“你这个女人!”蒋齐非常气愤,“你不会是看上了我的美色,想尽办法想对我下手吧?”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想得对,大吼了一声,“我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是是是,你随便起来不是人。”
“你……”
“我马上就回去了,你再骂我,我就不回去了。”童卓正色道。
“哟,这么快,你动作挺迅速的啊,这么想我?”蒋齐又犯起了嘴贱。
“再见!”童卓果断挂了电话,再和他打嘴仗,两人能说到今天晚上。她收起电话,就看到易敏捂着嘴,一脸受到了惊吓地看着自己。
易敏犹犹豫豫:“这是你新的相好?你们要住在一起?”
“不是你想的那样……”
易敏扑到了她的一个行李袋上:“我要帮你搬家,你要不让我去,我就和你绝交!”她挺了挺胸部,“我是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