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否再有】
直到有一天,我在一堆脏衣服的口袋里,发现了那封他疏忽的信——一位女学生爱上了她的老师,我如雷轰顶,心像有许多针一般刺着痛。我是平平的,正因为我的平常,我才对一切无所求,只求爱的完整、平淡、真实,正如许多普通的家庭一样,相扶着走完人生,延续生命。痛苦的我无法自拔,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又使我羞于向任何人开口,只想问青一个明白。
青却出奇的平静:“早晚会有这一天!如果你相信我,就给我一次机会,给我多一点时间,我会处理的。”
我一直沉默着,让这种状况维持了近半年,终于,感情丰富的女孩给我写了信,她认为她是慎重考虑这种师生恋的,他们有共同语言,她无法忘记青,毕业后想嫁给他,当然,希望我能离婚,因为青是爱她的,而不是我!
忍受了多少日夜的情感煎熬,我的忍耐走到了极限,发了疯的一般跑到青的学校,毫无理智地想要发泄,我要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要让她受到挫折与阻力。我冲到女孩正在上课的教室。青正站在讲台上,我顾不了许多,扑过去对着女孩又是打又是踢,嘴里不停地骂着“贱女人”,对着突如其来的叫骂,教室里乱成一团,打架的、拉架的混在一起。不知过了多久,筋疲力尽的我被拖到一间办公室,头发披散着,鼻涕眼泪搅在一起,我仍然向每一个围观的人哭诉着一个被第三者插足的女人的不幸。我看到了他们眼里的同情的怜悯,青不知躲到哪里了。好心的人们在我情绪稳定后,把我送上了回家的路。
半个月过去了,青没有露面,他的好朋友约了我,我才知道那一次发泄的恶果:学校已决定免去青的职务,开除党籍,暂时留在学校商店做售货员。小女孩仍在学校读书,只是记了一大过。一切都无法挽回。青为了儿女私情毁了前程,我为了泄愤,也葬送了婚姻。青提出协议离婚,他要去深圳,儿子由我来带。我还有什么理由去束缚两人无感情的婚姻?离吧!一切都不强求。
青离开省城时,回家了一次,买了许多玩具,儿子已3岁了,他说会寄生活费回来。我只有落泪。离婚的事,像是赶赴刑场,婚姻走到尽头,并非是我的愿望,失败的婚姻只能证明我的无能。厂里照顾我,分配给我一间小屋,我又请人搭了一间厨房,就这样,我们娘儿俩有了落脚的地方。自从青走后,我像换了一个人,整天愚愚呆呆,做事也提不起精神,很怕别人问起我的事,但又想找人诉说心中的痛楚。儿子一天天长大,却很乖巧,从不在我的面前提起他的爸爸,有人问起,他竟会说“出差”去了。而我依然沉睡在逝去的梦中,一直固守着自己的情感,凝聚在一个焦点上,无法自拔,我没有对青死心,不想让多年的感情付诸东流,梦想着让它延续。
有许多来自远方的消息,说青又有了女人,我不愿相信,每次的电话,他只是想多和儿子说话,寄来的钱也越来越少。青搪塞说跳了槽,现在的工资不高,无奈的我只有勒紧裤带度日。我突然想起应该去一次深圳,与其受尽痛苦,不如见一次青,做一个了断,我必须去面对一个赤裸裸的现实,让自己从梦幻中走出来。也许这样,我才能拯救出自己。
我带着儿子,找到了那间深圳的小屋。一位小巧的南方女人系着围裙站在了我的面前,我尴尬地问询,她惊讶地点头,女人的表情告诉我,她并不知我们的存在。青又在玩爱情的游戏。见到儿子的青当然高兴,带着逛街吃冰淇淋,买新衣。儿子见到父亲,并没有那一份生疏,只是见到青的我,却真的是抛开了多少个不眠夜的那一份无妄的相思,出奇的平静!在心底不住说:我曾爱过的那个男人,已经不存在了!多年来,一直是,种幻影在困扰着我。
我又出现在厂里,有人问起这一段经历,我就挥挥手,带着一种轻松的表情,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说不尽的温情】
我很幸运,我有世界上最恩爱的父母最和睦的家庭,我的婚姻爱情观是由父母而来的。很小的时候,我不懂得为什么人的性格各异,同样是小孩子,为什么有的孩子天真稚趣人见人爱,为什么有的孩子性格孤僻得令人难以理解。
稍稍大了些,我知道形成我的性格的原因是什么了。
那是因为我们所处的家庭环境不同。
我们家并不富裕,可是我们家里拥有一样东西,它总是多得好像要溢出来。
是的,那是快乐。我们小小的家根本装不下那么多的笑声和快乐,它总是会从窗子和门缝里悄悄地流出去,感染每一个经过我们家门的人。
父母加起来已经差不多100岁了,可是他们还是会等到我们睡着了,偷偷溜出,手拉手的在月光下散步。
真是浪漫。
他们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呵,谁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有一次,母亲下班晚了,父亲已经做好了饭,却怎么都吃不下。他让我们先吃,开始不过是在阳台上观望,后来实在是忍不住,还是下楼去了。我在阳台上看见父亲站在路口,专心的望着母亲平时归来的那个方向,连视线也没有转移一下,直到母亲骑着单车的身影出现。
父亲迎上去,母亲也下了车。如同是练习了千万遍,我一直看着都没有看出单车是怎么交父亲的手里,母亲的背包又是怎么转移到父亲的肩上。他们一路上都在絮絮叨叨的交谈,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其实由中午2点到现在的7点,他们不过才分开了5个小时,可是在爱情里的人们,是不是会觉得分开了一个世纪?
事隔多年,我仍然记得那天天气很好。傍晚的夕阳暖洋洋的照着大地,橘红色的阳光洒在我父母的身上,就如同是童话里的人物走出了书本。
真好。
父亲常常对我们说起他和母亲初遇。那时母亲才18岁呢,也不认得他是何许人。年轻的女孩面孔白皙,眉毛细长,嘴角笑起来微微上翘,脸颊上有一对小小酒窝。两条长长的发辫,走起路来在纤细的腰肢后摇摆,极娇俏可爱。
父亲的描述带着很明显的感情色彩,他记忆中的母亲简直就是一个貌如天仙的女子。
他说,那时他见了就想,不知道哪家的小伙子会有这福气,把这女孩娶回家呢。
父亲极宠母亲。在我的记忆里,只要父亲在家,母亲就从不下厨,家务好像母亲也不大会作,最有意思的是,只要是母亲爱吃的东西,父亲从来不碰,也不让我们兄妹碰。
母亲从嫁给父亲以后,就享受着公主式的待遇。只不过是落难公主,我的意思是我们家里没有什么钱。
年纪大了,母亲开始有些唠叨,常常会强词夺理的指责父亲,有时连我们都听不下去了,可是父亲却并不介意,反而倒杯水让母亲润润喉咙。
母亲并不是美人也不温柔,也并不善于操持家务,她甚至连饭也不会作,那么父亲爱她什么?
所以有时我觉得这一切只有一个字可以解释,那就是缘。
记得有一次我们一家人围在小小的客厅里看电视,是那种最初的12寸黑白电视,我们三兄妹叽叽喳喳不停的争论女主角甲漂亮还是女主角乙漂亮,吵得不可开交。父母也在一旁笑着看我们笑闹,他们一向是很开明的。
记得父亲那时在抽烟,他慢条斯理的弹弹烟灰,开口说他要说一句公道话。
我们都安静下来听父亲裁决,包括母亲,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父亲身上。
父亲看看身边的母亲,脸上荡漾起温柔的笑,缓缓的说道:谁会比得上你们的妈妈漂亮?
全场哗然,我们三兄妹怪叫起来。我分明看见已届中年的母亲轻轻推推父亲的臂膀,低声笑骂了一句什么,并极快的扫了我们一眼,脸颊上慢慢泛起淡淡的红晕。
父亲得意的呵呵大笑,顺势倒在沙发的扶手上。
谁还想看什么电视呢?我们一拥而上,包围母亲,逼她讲她第一次见到父亲的感觉。
其实早就我们已经听过N遍了,可是百听不厌。
我们很喜欢父母讲他们当年的事,他们也很有意思,也愿意说,我们常常很快作完作业,就围坐在他们身边听他们讲那真实的母亲拂拂头发,开始讲故事:
那时啊,我们公社有个人说要给我介绍对象,我也到了适婚的年龄,于是你们的外公就说让他人来见见。母亲说到这里,抬眼看看微笑的父亲,接着说:那时你们爸爸又黑又痩,不过是因为他穿着军装,也显得很精神。
是啊,姐姐随口符和,男孩子穿上军装是显得很威武。
威武?母亲用的是反问句,她挑挑眉毛,侧脸看看父亲,然后说:
他?
我们兄妹三人为之绝倒。
父亲笑得几乎把手里的烟掉在身上,强忍笑容警告母亲:你别诋毁我高大的形象。说着握住母亲的手,惩罚似的稍稍用力握了握。
现在想来他们在很明显的打情骂俏,但是这样的场面极温馨,在我们这些不懂得爱情的孩子们心里都可以强烈的感受到他们之间那深深的爱意。
母亲轻笑,那一脸的幸福啊,真让我感动。那一刻我想,以后我也要嫁一个可以令我笑得如此动人的男人。
母亲接着往下说:当时介绍人把他带来,说了半天话,把你们的爸爸夸得天花乱坠,我却开始担心起来。
你不知道啊,母亲抬手抚着自己好容易退去红晕的脸颊,细声细气地说:他在我家坐了整整半天,可是却没开口说过一句话,连明显的表情都没有。
父亲不识趣的插口:你们不知道我当时多紧张。
我们嘘他,爸爸故意装作生气的样子,但是我们不怕,因为经验告诉我们这时他是不会真正的生气的。
果然,母亲只是把被父亲握着的手稍稍晃了晃,就把父亲的笑容摇回来了。
真是一物降一物。母亲面向我们绘声绘色的描述:当时我悄悄地拉过我爷爷对他说,爷爷你去和他说句话,去试试他,这人怎么都不开口呢?……别是个哑巴。
我们哄堂大笑,爸爸红了脸一面笑一面申辩:这说明我老实。
一家人笑成一团。
后来,爸爸在他46岁那年去世。
那时母亲才45岁。
母亲一直是个极倔强坚强的女人,可是这次,她却完全被击溃了。爸爸刚刚去世的那段日子里,常常在夜里听到母亲房间里传来极力压制的哭声。
几乎是每天早上母亲的眼睛都是红的。
姐姐悄悄对我说如果我被这样宠爱了二十多年,也会知足的,生离死别总是难免的,人生本来如此,多少夫妻同床异梦?像妈妈这样被爱了一辈子的女人有几个?妈妈这样悲伤对身体可不好。
是的,我看了姐姐一眼,大道理谁都会讲,可是谁又能做到呢?
随着时光的慢慢流逝,母亲恢复了平静。
我们尽量还是不让母亲做家务,但是她却不肯,母亲开始学做家务了。有是有一次做饭时问我:这糖醋排骨是先放姜蒜还是先放糖?我告诉她,好一会她才缓缓地说,都一把年纪了才学做饭,真是会让别人笑话呢。
我默然。
父亲已经去世5年多了,我们也不大听到母亲夜里的哭泣,以为母亲已经从悲伤里解脱出来。
我们三兄妹甚至开始计划着为母亲寻觅一个合适的老伴,来陪伴母亲孤独的生活。
当我们鼓起勇气对母亲说我们的打算时,母亲并没有像我们想象中大发脾气。她只是说:我和你们爸爸早就约好了,无论谁先走一步,都不再婚。否则我们以后怎么相认呢?
我们听得毛骨悚然。
母亲微笑,说他真是好运气,比我先走一步。
真的,我无声战栗。是的,如果日后,我也有一个如此恩爱的夫婿,我也不要他先离我而去。
事情过去7年了,母亲已经当了奶奶,她的脸上又重新绽放恬静的微笑,也肯说些以前的故事给我哥哥的孩子听。
我们心安很多,都以为母亲已经习惯了没有父亲的日子。
直到有一天,我从睡梦里醒来,恍惚中听见母亲从外面回来,轻轻的关上门,轻声的回到自己的房间。
我很疑惑,悄悄起身来到母亲房间前,母亲房间里透出昏黄的灯光,恍惚中我听见母亲在喃喃自语:今天有点凉啊,是不是?还好我加了一件外衣。你冷不冷?我们今大走的比昨天要远,还真有点累呢。可能是我真的老了……
我越听越惊,母亲不是因为失去了父亲受不了这打击而……透过门缝我看见母亲坐在床沿,在昏黄的灯光下母亲显的如此的年轻。
母亲没有发现我,她低眉垂目的凝视手中的什么。顺着她的目光,我看见母亲手上拿着父亲的像片,仍然在低声絮语,我看见像片上的父亲对母亲微笑着,那笑里有说不尽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