辑一:春
腊尾春头,做个乡下人是富足的。或土、或砖、或石的屋檐下,楔满了木橛子,上面挂满了各色腊味。这些腊味可不一定非要在腊月吃,由于浸润了充足的盐,又沥干了水分,特别能放。它们在檐下,安享着岁月的风声、骄阳,绵绵的春雨也侵扰不了它们,偏安一隅,静待春天里的草叶葱绿与花朵斑斓。
待到乡间的油菜花长出了菜薹,腊肉就派上用场了。早晨,把腊肉切成片,打好一盆温温的活泉水,把腊肉泡在里面。挎个篮子出门去,野外,骄阳明媚,菜薹成畦地立在田野里,叶茎上,点点鹅黄,这时候,把菜薹采一些下来,放在篮子里,在春光里返程。背上,有暖暖的阳光痕迹。
采菜薹回家,腊肉已经泡好,这时候,烧开水,把菜薹焯水。择一些蒜苗,些许花椒,放油少许,看花椒在滚油里汪洋恣肆地扩张着自己麻辣,这时候,把腊肉和蒜苗放进去翻炒,几分钟后,放入菜薹。素时蔬的鲜与腊肉饱经岁月的香碰撞在一起,就成了乡间三月最诱人的珍馐。
青翠的菜薹在腊肉的“照料”下,楚楚动人;褐色的腊肉在菜薹的映衬下,也返回了“青春”。多么默契的一对黄金搭档,也像是一对恋人,在餐具里,讲着肉麻的情话。
梁实秋先生格外爱吃腊肉,他在《雅舍谈吃腊肉》里这样写到:“那一晚在湘潭朋友家中吃腊肉,宾主尽欢,喝干了一瓶“温州酒汗”,那是比汾酒稍淡近似贵州茅台的白酒,此后在各处的餐馆吃炒腊肉,都不能和这一次的相比。而腊鱼之美乃在腊肉之上。一饮一啄,莫非前定。”腊肉何其美味,让宾主开怀无忌,喝光了一瓶高度白酒,还有些“恨壶干”的意思。
在皖地,腊味常为猪肉所做,到菜市场买下有肥有瘦的猪肉一长条,码上盐腌制,待到来年“二月二”,拌上面来煎食,犒赏一年的开端(自这一日起,龙抬头,人也开始忙活一年的营生了)。在江苏的妹妹家,腊味就丰盛多了,腌制的鸭子、鱼、老鹅、猪肉等应有尽有,他们多喜放在米饭上蒸食,充分激发腊味的香。四川、湖南等地,食腊味更盛,他们认为腊味上是寄存着乡愁的,当年,毛泽东主席的警卫员会故乡,带去了腊肉和糍粑给主席吃,主席吃后大悦道:“腊肉很好吃,糍粑也好吃,还是家乡的东西好吃一点。”这些腊味,一和故乡沾边,味道的厚度上,立马就深入一层。
腊味,之所以这样广受欢迎,不光胜在它的味道上,还在于它的神秘性。从古至今,人们都喜欢吃新鲜的东西,认为食材放久了,就失去了食物的原香,腊味不然,放得越久,就越能饱览时光的风霜雪雨,就越能激发人吃苦耐劳的品性。吃腊味,原来还有一重人生的滋味在里面。
寒风退避三舍以后,春风如约而至。这时候,把檐下的腊味够下来,厨房里飘来岁月的香,满院子都盈融了喜气。我的父亲是个浪漫的人,每次吃腊肉炒菜薹,他都会说,这道菜名叫“腊味炒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