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形势严峻
“李成杰，你这劳资科长还想不想干了？想干就好好干，不想干早点吭声啊。你别以为我们这儿人才奇缺，比你这种庸才更能干的人多的是！”祁北公司教育处的一把手，处长文宏远是一位铁腕领导，干起工作来雷厉风行，令行禁止，对下属的态度也以严厉著称。这天，他把劳资科长李成杰叫去，劈头盖脸好一顿教训。这位领导脸板得像一块生铁，直训得与他年龄相仿的劳资科长变脸失色。
“处长您要批评什么事直接点出来，我这人愚笨，一下子领悟不了领导的意图。您这样骂我，骂了白骂，也起不到多大作用不是？”其实，李成杰和文宏远是同一所师范大学同一届的学友，只是专业不同而已，被这位领导兼同窗兜头收拾，虽说不是第一次，但李成杰仍然感到难以接受，毕竟人人都有自尊。
“还要我点出来吗？你不知道你是干什么吃的？也不检讨检讨你的工作做好了没有？你们劳资科的工作做好了没有？要是都做好了，我何必在这儿费唾沫星子？”文宏远大概训得还不过瘾，故而仍不向李成杰说明缘由，反倒提高声音继续训斥。
“你是说我当劳资科长不称职吧？大不了你把我撤了。我也一把年纪了，人都活个脸皮，整天被顶头上司像三孙子一样训，搁你你能受得了？”李成杰终于忍受不了，口气变得强硬，声音也略有提高，“我又不是不接受批评，更不是不服从领导，只要您批评得有理，哪一次我不是虚心接受，坚决改正？人的能力有大小，但我李成杰工作态度还是挺端正的嘛。反正，你不说出所以然来，就这样训我，我不服。”
听了劳资科长一番辩解，文宏远更加勃然大怒：“李成杰你是猪脑子呀？我批评你、批评劳资科，还能有啥事？我也承认最近我们大量引进人才，对外招聘工作量挺大，我不是让你适当抽调人力帮你们完成任务嘛，但无论怎样说，你们在招聘人才方面有把关的责任。招来的人要上讲台，要承担教书育人的神圣使命，你总不能随随便便什么人都接收，随随便便什么人都拿来充实教师队伍，这岂不是要给事业造成极大的隐患，甚至是不可估量的损失？误人子弟如同杀人父兄你懂不懂？我骂你几句又怎么啦，我还没日老子骂娘，算给你留面子了。你要是短时间内不改正，不把工作做好，接下来就不是骂人的问题，你赶紧不吃凉粉腾板凳儿，不拉屎别占着茅坑，别以为我不敢撤了你劳资科长的职务！”
训斥得差不多了，觉得李成杰大致上能领会是什么意思了，文宏远说：“你赶紧干事去，我还要向公司分管教育的领导汇报，没工夫看你这蠢头蠢脑的样子！”说罢竟扬长而去，把个满腹委屈的李成杰扔在了办公室。
李成杰被训得一肚子火，但却没地方发泄。他离开的时候还得给处长大人把门关好，于是用劲儿将门扇弄出巨大的响声，以发泄对领导训斥的不满。
总体来看，文宏远是一位个人修养挺好的领导者。他之所以对李成杰简单粗暴，背后的原因是他们有深厚的私交，个人感情好，才能相互之间说话豪放无忌，不怕得罪对方。往远处说，他们当年有同窗之谊，“文革”其间曾一起借“革命大串联”之机到处游逛，在天安门广场受到过毛主席的接见，在南方买了柚子不知该剥皮吃还是直接啃着吃，这种天然的同学关系，中间渗透着终生化解不开的浓浓情意，局外人不见得能感受得到。后来经过军训和劳动锻炼之后，他们都被分配到刚刚处于创业起步阶段的祁北公司，到子弟学校当老师。参加工作之后，大概由于个人素质有差异，会不会经营人脉关系也起相当大的作用，两个人慢慢就拉开距离了。文宏远年轻时候就显现出领导才能，被校长一眼看中，从班主任到教研组长，到教导主任、副校长，没几年就当上了一所子弟中学的校长。正是这位当年的文校长念同学之谊，提拔教学水平略显苍白、但人却老实厚道的李成杰先后担任了总务主任和副校长。后来文宏远成为统辖祁北公司8所中小学以及职工中专、技校的教育处领导，也将李成杰调到身边。等文宏远成了一把手，为了将人事权掌控在自己信任的人手里，才安排李成杰当了劳资科长，为他鞍前马后。这一切足以证明此二人关系非同寻常，文宏远骂李成杰几句不至于造成离心离德，故而才有他在下属面前偶尔的霸道。这种霸道对其他机关的科长，乃至各基层学校的校长，未免会有杀鸡儆猴的威慑作用。从这个意义上讲，不能不说文宏远偶尔发发脾气，正是他领导艺术之一种。
回到办公室之后，李成杰倒一杯茶，慢慢品咂着以平复刚才被顶头上司训斥所造成的不良情绪。他不抽烟，平常思考、调整情绪都靠喝茶。
等情绪慢慢恢复正常了，李成杰再将刚才文宏远所说的话在脑海里回放，仔细琢磨，也能将领导的意图领会个八、九成。
祁北公司大量招聘人才，包括子弟中小学大批量招聘老师，其背景是这家企业近几年取得了突飞猛进的发展。
祁北公司的矿产资源曾被1966年前来视察的邓小平称之为共和国的“聚宝盆”、“金娃娃”，其产品对于国计民生来讲十分重要。况且这里的资源得天独厚，论储量排名亚洲第一、世界第三，以产品的稀有和在全国的垄断地位论，这座矿山对于全国的工业、国防来讲，都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和影响力。乘改革开放的东风，祁北在全国科技大会上被确定为资源综合利用三大基地之一，一位国务院副总理负责抓这项工作，组织全国相关的科技力量对祁北矿山资源的开发利用展开大规模科技攻关，收效十分明显，使这家企业实现了所谓的“三年三大步”，产品产量和企业效益都蹭蹭蹭往上走。为了给企业发展提供更好的外部条件，经国务院批准，这个原来的行政建制仅为镇的地方依托祁北公司，成立了一个省辖市，成为本省乃至西部地区因企设市的范例之一。
企业效益好，不仅给国家贡献大，员工的收入和生活水平也随之水涨船高。祁北公司员工的工资收入不仅远远高于本省其他地区，也远远高于全国的平均水平，故而当时祁北人有一种说法：“在这里挣钱，拿到外地去花，那才来劲儿哩。”员工的福利也很优厚，大米、清油、海产、南北水果，几乎什么都无偿分配，多到大家都说吃不完，家家冰箱容积不够大。
企业能给员工的福利，最大的一宗莫过于向国家和所在省份争取政策，大量解决广大职工、尤其是生产一线老工人的家属“农转非”问题。有相当大一部分老职工，自打祁北公司成立，就在这戈壁滩上为国家建设出力流汗，吃苦耐劳，贡献很大，但他们的亲属大多都在很遥远的故土乡村，两地分居，苦不堪言。所以，能给这些老员工将妻子儿女转为城镇（非农）户口，让他们全家团圆，共享幸福，真是善莫大焉。
偿还历史欠账，在短时间内大量解决职工家属农转非，也给企业带来沉重的负担，其中一个很大的麻烦就是刚刚迁到城市的职工子女需要就学。原有的职工子弟学校一下子显得不堪重负。最严峻的时候，每个教学班要容纳六、七十人，教室几乎挤破了，老师、校长都说没法管，没法教，严重违反教育教学规律，再这样搞下去谁都受不了。于是，校舍急着要扩建，大量补充老师更是火烧眉毛的事情，好在公司领导有魄力，有办法。不是改革开放了吗？不是人才可以自由流动吗？插起招军旗，自有吃粮人，只要承诺给足够高的待遇，不愁中东部的人才不来，更何况中小学教师都很清贫，有谁不愿意改变贫穷落后？于是，祁北公司通过新闻媒体发布了招聘广告，通过各种渠道广纳人才，也包括派出相关人员到中东部以及邻近的省份去“挖墙脚”，动员外地的知识分子来祁北这块热土效力。比方普通教育这一块，既把眼睛盯着师范院校，吸引大量的应届毕业生来应聘，也到师资力量相对充裕的地方，暗自动员有教学经验的在岗老师弃旧图新。对于应届毕业生，哪怕没有派遣证，只要有文凭就行，工作关系乃至档案一切都可以重建；对于已经成家立业的在岗老师，则许诺解决家属“农转非”，调动手续办不全的也可以通融。
祁北公司在人才招聘方面的优惠政策还真管用。普通教育这一块，派出招聘的人员签了多个省份十多家师范院校的应届毕业生近两百人，其中许多都打乱了学校原定的分配计划，真有挖墙脚之嫌，但祁北的普通教育的确超常规的缺人，所以只能用超常规的方式予以解决，否则一大批孩子要上学，没有老师教他们如何是好？
既然招聘老师取得这么大的成效，主要负责此项工作的教育处劳资科理应受到表扬才是，处长文宏远凭什么不给劳资科长好脸，还劈头盖脸训斥？李成杰仔细一想，问题出在最近招来的一批有大专文凭、有教学经历、但水平却参差不齐的民办教师身上。这批人都来自赵逸飞所在省份，而且都是来自他的家乡附近的两个县份，原因在于有一位民办教师名叫程雨涵，经亲戚介绍早早去了祁北公司，不但自己站住脚了，还被派出做招聘联络员，经这个人牵线，从老家来了一批大约三十多位民办教师。
客观地说，这批民办教师当中也不乏称职的甚至是优秀的中小学老师，但其中也有少数人或因为原有的文化水平低，或因为普通话基础差方言音太重，或因为缺少家乡以外的生活体验，刚刚来到一个新地方很不适应，总而言之，有那么将近10个左右的应聘者给人的印象不够好，恐难以胜任教学工作。祁北公司教育处派出的招聘人员一开始急于延揽人才，只顾给应聘者条件优厚的许诺，并没有说经试讲不合格要退回，故而让这些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给单位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按理说，招聘人才时间紧、任务重，其中出现一点点差错或者不尽如人意的小插曲在所难免，出现问题再想办法解决问题，最终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只不过处长大人脾气大，仗着李成杰是忠实下属，故而敢发雷霆之怒，这对于劳资科长来说只能被动接受，没有谁傻到非得和顶头上司论长道短。
挨骂就挨骂吧，谁让文宏远是处长呢？处长也有处长的难处，总不能劳资科办了错事让处长跟上背黑锅吧？也许文宏远将我李成杰一顿训，他对上、对外就好交代了，我也算为领导分忧……
这样一想，李成杰释然。
在此之前，李成杰已经电话指示在邻省负责延揽人才的本科室老胡同志，从现在开始要重质量，而不是一味追求数量，尤其对于民办教师、代课教师，乃至在岗的老师，一定要从严把关，不是十分优秀的，不要再给开介绍信，不要再把人弄到祁北，然后再辞退，请神容易送神难！
这正是赵逸飞、梁霞去和招聘者面谈，老胡同志对他们的观察和盘问相对苛刻，并不轻易放行的缘故。还好，赵逸飞和梁霞在老胡面前表现出了较高素质——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毕竟赵逸飞、梁霞二人与前面被老胡招了去的某些民办教师相比，素质要明显高出一截——或许还因为梁霞长得漂亮，美女效应也让老胡犯晕，总而言之他们被放行了。至于到了祁北公司，能不能通过进一步的考察和面试，那就要真凭本事了。反正老胡说了，面试不合格要退回来。好在赵逸飞和梁霞都想到了留后路的问题，想必他们不至于陷入绝境。
李成杰一番思考之后做出另外一个决定，他立即打长途电话给老胡，指示他撤回来，不再招收邻省更多的具有民办教师身份的人，并且再次对赴东北、四川等地的招聘人员发出了要质量不要数量的指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