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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田园梦

邢庆杰

梦想融入现实

2000年春节刚过,河面上还结着薄冰,我离开了装修豪华的办公室和宽大的老板台,开始为自己的梦想付诸行动。为了全力以赴,我破釜沉舟,把经营了十几年的公司低价转让了。然后,我在离城三十多公里的李家乡牛家村承包了二百亩地,签了十五年的合同。这是我蓄谋已久的计划,早在几年前,我就经常开车在离城二三十公里的范围内转悠,寻找梦中的田园。牛家村不通公汽,不靠近国道省道,只有一条三米宽的小柏油路和外界连接着,既不繁华,交通也无阻碍,是我向往中最理想的地方。根据我的计划,二百亩地全部栽上了速成杨。当大片的小杨树挺直了细嫩的身子,开始吐绿发芽的时候,我开始着手修建长期居住的房屋。

杨树林子北边是一条小河,十几米宽,河水清澈见底,站在桥上就能看到成群的小鱼在河底嬉戏。小河的北岸是一条通往田野深处的小柏油路,村民们去田野耕作时才能路过这儿,很安静。我就在林子北边,距小河的南岸五米处修建了五间北房。自己住东边两间,里间是卧室,外间作书房。中间两间做储藏室,放些生产工具、生活用品等。最西边的一间是我雇佣的两个工人的宿舍。北房前的东西两边,各搭了两间偏房:东边一间作厨房,一间作餐厅;西边一间是卫生间,一间是洗澡间。担心自己不习惯农村的茅坑,就安上了坐便器、小便池、洗手盆等卫生用具。东西北三面全成了房子,南面即是大片的杨树林。搬进来后,两个工人在南面又扎起一道矮篱笆墙,就成了一个农家院落了。牛家村没有自来水,为了生活方便,我请人打了一眼百米深井,安装上了小型抽水机,并在房顶安装了太阳能热水器和一个小水塔,只要一按电闸,把水抽上去,自来水和热水就都有了。

速成杨三年就可隔株采伐,五年后即可大量采伐,它的用途很广泛,可以造纸、造高密度板、刨花板等,销路是没有问题的。平时,除了按时浇水、施肥、剪杈外,没有什么大的劳动强度,两个工人也非常悠闲,我经常看到他们在树下吸烟、打盹。我平时猫在房间里看书,写东西。累了就到树林子里走走,呼吸呼吸真正的新鲜空气,有时也帮工人干点儿活,和他们聊聊天。两个工人是我从劳动力市场招来的,一个姓马,一个姓赵,我喊他们老马老赵。他们都是下岗职工,四十多岁又无一技之长。我和他们俩签了十五年的合同,并代其缴纳养老保险,他们非常知足。双休日,他们留下一个值班,另一个就回城与家人团聚。而我每周六都开车回城,除了和妻儿团聚两天,还要捎回下一周的生活用品。

农村的时光的确比城市要缓慢,就连人的举手投足,节奏也较为沉着和安详。我全身的神经就在这种氛围中逐渐松弛下来。中午和傍晚,当我漫步在树林之边或小河之畔,常见有三三两两的村人来林子边上闲坐,乘凉,扯家常。初时,我和他们只是互相打量几下,随即就熟视无睹了。当我的二百亩杨树林已经绿成一片汪洋的时候,我对这个村的情况也大致熟悉了。牛家村是周围有名的建筑村,村里有五、六支建筑工程队,全村大部分男人都干建筑,年轻女人跟着干缝子工、钢筋工、涂料工的也不少。村子里的地,除了按人口分到户的责任田外,余下的地谁也不愿承包。因为种庄稼累,一年到头也余不下几个钱。还不如干建筑划算,家里有两个劳动力的,一年就两三万的收入。所以,对于我以每亩每年一百元的低价承包他们的土地,大家都没有意见。

日子就这么很有规律地过着,我的心情越来越平和起来,以前天天泡在酒场上落的一身毛病,也渐渐不治而愈了。

沉醉于自己制造的田园生活中,我有些为自己的选择得意起来。

借水

栽下速成杨的第三年,天气严重干旱。整整一个春天,只下过两场连尘土也没有压下的毛毛雨。树木、庄稼的叶子都耷拉着头,大河小沟全部见了底,河底的淤泥都龟裂了。老马和老赵在机井上安装了一台大的抽水机,日夜不停地灌溉着杨树林。

清洌的井水顺着水渠流向干渴的土地,吸引了很多村里的看客,他们的眼睛都湿润起来。

村里人开始陆续来找我,要求“借水”。我爽快地答应了,并按他们来的顺序记下各人的名字和电话,表示一旦浇完杨树林,就按顺序通知他们来。农村的地头上都有水渠连接着,连每个小桥上都有一个小小的渡槽,无论哪里有水都能引过去。

灌溉杨树林的工作接近尾声时,我还没通知,机井周围已经站满了手持铁锨的村民。我赶过去的时候,他们已经吵成一团,都想先浇自己的地。我赶紧拿出按“报名”顺序写下的名单,要求按先后顺序一家一家地浇。

排名最后的是村长家。村长老婆唾沫星子乱飞地嚷道,等浇到俺的地,庄稼早就干死了。

我说,你要是先浇,别人的庄稼不也得干死吗?凡事总讲个规则吧?

到底还是村长的水平高,村长站到一个高坎上,大声说,依我看,我们还是按以前的老规矩,抓阄!听天由命吧!

虽然已经分了地,但村长的话还是有些份量的,马上就有人拿纸条做阄,只一袋烟的工夫,阄就做好了,放在了一顶草帽里。

结果很快出来了,有人欢欣有人愁自不必说,嗓门最高的当属村长夫人:娘唉,俺的命咋就恁苦哩?

她是抢先一个抓的,却抓了最后一名。

村长仍然站在那个高坎上,正颜厉色地说,既然已经抓阄了,就按照阄上写的顺序办……

村民们纷纷表态,好好!还是村长公道……

村长的语气却忽然婉转起来,但是——如果一家一家的地都全浇,轮到后面的,庄稼肯定全干死了,为了公平,我看这样,不管轮到谁,每户只准浇一亩,等浇完第一轮,再从头轮起……

村民们立即炸了锅!

这是什么狗屁办法,还不是为了你自个儿!

有这么浇地的吗?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还……

……

村长夫人说,你们不让俺先浇地,那就谁也别浇了!说着,就端着铁锨去掘水渠。

其余几个排号靠后的也嚷嚷,对,咱谁也别浇了,反正离了这几亩地也饿不死!

谁怕谁呀!不浇就不浇!

几十口子人都疯狂地持锨扑向了水渠!不一会儿,林子附近的水渠就被夷为平地。

这时候,什么力量也无法让他们停下来,我心情非常沉重。这几年,庄稼人在经济上富有了,但在骨子里,他们还是摆脱不了狭隘的思维方式。

第二天一早,我正在屋里苦苦思索着调解村民们浇地的事儿,老马闯进来说,老板,我们的抽水机和电机都不见了!

老赵也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说,老板,林子南边上的树被人拦腰砍折了一百多棵!

我的心像被尖刀狠狠地扎了一下,钻心地痛。

我心痛的不仅仅是杨树。

老马小心翼翼地说,不行咱报警吧。

我叹了口气说,算了,以后晚上看紧点儿。

秋丽

秋丽是村支书的女儿,农专毕业后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支书就带她来到了我这里,不自然地笑笑,你大侄女,在你这里找个事儿干。

我也笑了,我看出支书不自然的笑里含了很多的内容。

这是我来这里第四年的春天了。速成杨栽得很密,长得却不慢,去年的冬天,已经长到了胳膊粗,应该隔株采伐了。造纸厂的采伐队在我这里待了半个月,伐走了我一半的杨树,留下了一笔钱。后来,不知村里人怎么知道了这笔钱的数目足以支付十五年的租地费。就有人开始找村委会闹,认为地包贱了,要求把我赶走,或者涨租金。还有人告到乡政府,说这事儿里面有猫腻……这些事情,都让支书给压住了,支书拿着那张合同让很多人都看了,支书说,这张纸是具备法律效力的,不到期,地是收不回人是赶不走的。有蛮横的说,在咱们这个地盘上,还怕了他不成。支书说,不怕你就试试,你敢碰人家的人还是敢碰人家的树,到时候把你抓到派出所,关你几天,罚你个三五千,看你还闹不闹。村长的小舅子叫黑蛋,是个出名的难缠货,黑蛋说俺要求转租,俺是本村的,俺也要租这片地,应该优先吧?支书说,好呀,押金十万元,你先拿来。黑蛋当即就焉了。村里人冬天也是闲得无聊,闹腾了一阵子,开春一忙,就把这件事儿搁下了。

我说,来吧,正好缺个人手。

支书说,听说,你这里和正式单位一样,能领退休金。

我说,是养老保险,今年就给她办了。

支书重重地拍了我一下,好老弟,只要我干着(支书),这片地永远是你的。

这一天,支书在我这里吃了晚饭才走,是被人抬走的。他本来想灌我的,结果把自己灌晕了。

我断定秋丽在这里待不了一个月,对于一个豆寇年华的女孩子来说,这里的活儿多么枯燥呀,她哪能耐得住长期的清净和寂寞呢。

没想到,她在这里干得还挺扎实。她不但和两个男人一起出工收工,还把做饭的事儿包了下来。更令人惊奇的是,一场春雨过后,树下竟长出了一片葱郁的蔬菜,有菠菜、油菜、小葱,还有韭菜。我当然知道是秋丽的功劳,就夸她能干。她笑着说,刚刚伐了树,我看树空子这么大,不种点儿什么太浪费了,就拿菜种子随便撒了撒。几天后,我们就吃上了鲜嫩的青菜,这是纯正的绿色食品呀!在她的建议下,我们又把大约一亩地的林子用网子罩起来,里面放养了鸡、鸽子、兔子。网子的高度都在树杈以下,不但不影响树的生长,它们的粪便还可以作为肥料被树吸收。当我们吃上自己养的鸡肉时,她又有了一个新建议被我爽快地采纳了。她回村雇来了十几个人,在林子的中间伐倒了几十棵树,挖了一口大约五十米见方的池塘。她说,这样大的一片林子,中间有这么一块空地儿,通风好,利于树的生长。我由衷地赞叹,这个女孩子太能干了!

我给他们仨通了个气儿,以后林子里的事情,都由秋丽做主。有什么大的举动,告诉我一声就行,我不再参与具体的操作了。之后,我把一笔经费交给了秋丽,让她自由支配,记个帐就行。

我真的开始轻闲起来了,一天又一天,读书、写作、在林子里散步成了我生活的主要内容,这就是我一直向往的生活。偶尔也有朋友打来电话,知道我的近况,都说着一些羡慕的话,有些是真的,有些是胡侃。这三年多来,我完成了十多年来一直想写而没有动笔的一部长篇小说,还把早存在电脑里的十几个中短篇的构思全写完了。但我没有往外投稿,尽管有熟悉的编辑打过电话,我也没有放手。我人已经沉淀下来了,我想把自己的作品也多沉淀一段时间。

而秋丽的到来,却使老马老赵空前地忙碌起来,再也看不到他们在树下吸烟打盹了。但他们好像毫无怨言,干得挺带劲儿的。

餐桌上常有意想不到的惊喜。一天,上了一盘油炸的小草鱼,入口非常地鲜美,一问才知道,林子中间的小池塘里已经放养了鱼苗,但这小草鱼却是野生的。秋丽有些得意地告诉我,等过了秋天,就能吃上自己种的藕瓜了。几天后我去池塘那边散步,果然看到水面上有了稀稀落落的荷叶和几株娇嫩的荷花。林子里到处是菜,什么茄子黄瓜豆角辣椒面瓜西红柿等等,凡是北方能种的蔬菜,齐活儿了。

妻子也热爱上了这片人造森林,每周六一早,她就带着孩子坐公汽朝这个方向赶,坐到离这儿五公里的国道边上下车,然后边步行着往这边走,边打电话让我开车去接她们。可玩疯了一双儿女,她们基本没在农村待过,见到什么都觉新鲜。每次来到这里,她们从不在屋里待着,跑到林子里捉迷藏,逮蚂蚱,有时还挖了蚯蚓,用秋丽给他们做的鱼竿去池塘钓鱼。她们钓到的小鱼,上了餐桌就成了抢手货,大家都争着吃,使两个小家伙很有成就感。来这儿度周末,成了她们每周的企盼。

有朋自远方来

以前经常在一起聚的一帮文友,忽然不约而至,真难为他们能找到这里来。为首的是文联的小说家海力,还有报社的副刊编辑涛涛、开广告公司的小米、自由诗人冰冰。

他们是先围着林子转了一圈后才进的屋。海力进门就说,真他娘的享受呀,不走了,从今儿起就在这里体验生活了。

冰冰过来揽着我的一只胳膊说,龙哥呀,你这里缺不缺做饭的?我专业来给你做饭。

我问,冰冰出息了?学会做饭了?

冰冰是个生活在梦想中的女孩子,一直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做派,还不到三十岁,就穿过三次婚纱了,至今仍孑然一身。

干脆呐,你在这里给龙哥当二奶算了,省得整天除了被老公炒鱿鱼就是被老板炒鱿鱼,什么都饥一顿饱一顿的。小米说话一向尖酸刻薄。

当二奶咋了?当二奶最纯洁,总比为了挣点儿臭钱整日和一帮臭男人烂老板的厮混干净多了。冰冰马上反唇相讥。

涛涛说,你们俩怎么就拴不到一个槽上,见面就咬呀。

我说,你们就让我清静清静吧,为了躲你们这些家伙,我都跑这里隐居了,还是逃不出你们的魔爪。

海力说,冰冰说了,要追杀你到天边。

中午的饭菜让这些家伙们大饱口福。蔬菜全是在林子里摘的新鲜货,小鱼小虾、鸡和鸽子、兔子也是就地取材,连鸡蛋也是自养的鸡下的,炒出来黄澄澄的,绝不是超市里买的笨鸡蛋可以比拟的。由于全是天然喂养和种殖,加之秋丽的农家做法,自是别有风味。小米自己洗了一个西红柿,边吃边说,在市场上买的西红柿,都没有西红柿味了。涛涛说,你这里的茄子和买的也不是一个味,很多年没有吃到真正的茄子味了。冰冰说,还是野兔肉好吃,不腻,筋道。我大笑,你们是吃山珍海味吃腻了,跑这里来洗肠了。

海力端起杯来和我碰了一下说,哥们儿,申请一下,我来住一段时间行不行?

我断然拒绝,不行!你隔几天就换个妹妹,几天不把我这里搞成鸡窝呀!

海力便不高兴了,他一不高兴就开始挨个敬酒,很快就把自己敬醉了。

送客时,我对秋丽说,让老赵帮着抓几只鸡和鸽子,让他们带回去。

秋丽说,真不巧,昨天刚刚全卖了,就留了几只,今儿全用上了。

海力摇晃着身子说,算了算了,我们还是来这里吃吧,下次一定带床被子来,你不让住,我就住在树林子里。

第二天一早,我趟着露水在林子里散步。路过养鸡的网子时,发现里面有上百只鸡和鸽子、兔子在地上觅食。吃早饭时,就责问秋丽。秋丽面色平静地说,你若开了这个头儿,日后麻烦的事儿多着哩。

几天后,海力又领来了一拨儿朋友,这次来得比较杂,人也比较多,有做生意的,有在公检法系统工作的文学爱好者,还有牛家村的顶头上司——李家乡的党委书记靳锋。吃饭时,坐了满满一大桌,有些挤。靳锋说,你这里应该弄个大一点儿的餐厅,起码得有三桌的接待能力,现在人们在市里都待烦了,都愿到乡下来换换空气。秋丽在旁边嘟囔了一句,我们这里又不是乡政府招待所。这句话被靳锋听到了,问,这是哪来的一个小姑娘,说话这么冲!海力接过话茬说,现在美女说话都挺冲的,谁让人家长得好看哩。大家哄堂大笑,总算没让靳锋太尴尬。

事后我怪秋丽不懂礼貌,秋丽振振有词,他来这儿玩也就算了,还想弄三桌,时间长了,你还管得起饭吗?

我笑了笑说,你这孩子太认真了,人家是开开玩笑,夸这儿好。

秋丽说,你等着吧,以后还会有人来的。

我忽然觉得秋丽这女孩很有趣,将来嫁了人,肯定是个不错的管家婆。

但事情却被秋丽猜中了,在来过的朋友们添油加醋的宣传下,每隔几天,就有三三两两的朋友来这儿打牙祭。来的都是客,我都以最大的热情来招待。我躲在这儿,主要是想过一种远离城市的田园生活,毕竟不想与世隔绝。隔三岔五,有三五好友跑到这里来看我,大家喝个小酒,聊聊天,吹吹牛,挺好的。他们来了,给我带来了一些新鲜的轶闻,成为我的创作素材;他们走了,却调节了我的心情,使我连续数天都有新的激情投入创作中。既不因过份寂寞而心生郁闷,也不因过份热闹而心生厌倦,更不像在市里那样,天天从中午到晚上都泡在酒店里,有时一晚上要赶三个场,第二天醒来,往往都不知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在这里喝酒,三五天才喝一次,又是以逸待劳,朋友酒足饭饱后走了,我倒头便睡,梦里都是绿色和植物的馨香。半夜醒来,窗外是一弯皎洁的月亮或是满天的星斗,若有雨,那就更妙,侧耳倾听雨打树叶的沙沙声,感觉妙不可言。

在城市的高楼里,只能听到风的号叫,是听不到雨声的。

农家菜馆

一个沉醉之后的清晨,我刚起床,秋丽就敲开了我的门。我看了看表,才七点,就问,来这么早?

秋丽在自己家里住,每天早上八点才来上班。一般情况下,她来了就直接去厨房做早饭,饭做好,我也散步回来,洗漱完毕了。

秋丽眨了眨眼睛,一副很疲倦的样子,明亮的眸子布满了血丝。她靠在我的床边上,咬咬红润的嘴唇,欲言又止。

我笑道,你也有难以启齿的时候呀。

秋丽脸一红,狠狠咬了一下上嘴唇,好像横下了一条心:老板,我昨天一宿没睡,想了一件事儿。

我猜她一定是不喜欢我的朋友们老来这儿玩,就没说话。

没想到她张口却说,我想在林子边上开一个农家菜馆。

原来,她是在朋友们的频频造访中发现了商机。我觉得这个创意还真不错,现在经常出入酒店的人,嘴都吃刁了,除了正规的公务场合之外,都不愿意再进大酒店吃饭了,到哪里全是一个味儿,腻了。如果在这儿开一个农家菜馆,肯定有人来,现在私车多了,只要搞好了,几十公里,没人嫌远。以前,我就曾和朋友们驱车五十公里去一个村里吃过熏狗肉。可问题是,我们喂养的这些东西,招待朋友还行,如果来了大量的客人,几天不就造进去了。

秋丽挖苦我说,老板,你就这么死心眼呀,真不知道你以前是怎么做生意的。我们可以从附近的村子里收呀,价格只要高出市场一点儿,不愁没人送货上门。

我还是有些犹豫,我来这里种树,一方面是圆自己的田园梦,还有一方面是厌倦了生意场,想简简单单、不费脑筋地挣钱。

秋丽一下就看透了我的心思,赶紧表态说,老板,你放心,你只管看你的书写你的小说,菜馆的事儿,一点儿也不用你操心。

见我还不说话,她又说,一旦开了菜馆,你的朋友来了,就不能老是白吃了,最多,打打折,赠两个菜。要不,再这么下去,你一年得往外白扔多少钱呀!

经不住秋丽软磨硬泡,我最终答应了下来,只提了三个要求:一是菜馆要盖在离开我住的房子五十米以外;二是什么事情也不能占用我的精力;三是不能因为菜馆的事情耽误了速成杨的管理。

没问题!秋丽爽快地应下了,她心想事成,脸上一片灿烂,临出门,竟然飞快地在我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建农家菜馆的工作进度飞快,我散步时经常留意那里,发现牛家村的支书也就是秋丽的爸爸每天都在那里忙活,显然,是秋丽发动了他的积极性。

两个月后,菜馆正式开业,村支书给周围所有村的支书、村长都下了帖子。我也不好真的置身事外,给几个挚友打了电话,让他们各组织一班人马前来捧场。由于方圆十里内没有饭店,村里开店还算是新鲜事儿,开业这天就弄得很是热闹,被请的客人大都早早地来了,一会儿就收了一大堆匾额。

鞭炮齐鸣之后,客人们都在房间落了座。但还有很多村民站在河的对岸看景儿,都晌午了还不舍离去。我估摸了一下,大约有二十几个,安排三桌即可,就让他们过来坐,却没有一个人肯动。

我只好去搬支书,支书隔着河大喊,别他娘的捏着半边充紧的,想喝酒的麻溜进来,不想喝的赶快回家,别杵在这儿当秫秸卖。这一声真的管用,人们先是慢慢蠕动,接着脚步就轻快起来。屋里已经盛不下,秋丽就差人在河边支了三张桌子,安排他们坐了。这场酒,从中午一直喝到落日时分,散场时很多人都站不稳了。

支书的舌头已经直了,他拍着我的肩膀说,谢谢你这么信任闺女,今后闺女就是你的人了。

我也喝大了,拍着他的肩说,你闺女就是我闺女。

菜馆开业的第二天一早,刚吃过饭,村长带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进了门,进门就对那小伙子说,叫叔。

孩子喊了叔。村长不自然地笑笑说,你大侄子,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想在你这里找个事儿干干。

我沉吟了一下说,要来也只能去菜馆那边,这里实在是没什么事儿,别把孩子惯懒了。

村长说,行,只要能和秋丽一样有养老保险,干啥都行。

我心里一凛,但脸上没表现出来,爽快地说,行,你带他去找秋丽吧,这里都是她负责。

不一会儿,秋丽就急匆匆地赶了来,进门就质问道,狗胜来是你同意的?

没等我回答,她就发了火,你这里是慈善堂呀!什么事儿都答应!那小子油瓶倒了都不扶,留在这里养老啊!

我吸了一口气说,村长都找来了,总不能不给面子吧?

秋丽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不好,缓和了口气说,今后再有人来找你,就都推到我那里,能用上的人,咱择优录用,用不上的人,谁也不行!

接下来的几天,村治保主任、村会计、村妇女主任,还有几个平时熟悉点儿的村民,都先后带着孩子来“叫叔”,我就把他们一一推到了秋丽那里。这样一来,果然省心,再也没人找我了。

农家菜饭的生意真的红火了起来,盖的那几间房子根本满足不了需求。秋丽来找我,提出边营业边再盖几间房子。这次我没有同意,因为餐饮业有个规律,一般才开业的特色饭馆,都比较红火,但过一段时间后就会降温。降温后,菜品真好的,就能有稳定的客源,使饭馆正常经营下去,但开业时的兴隆肯定风光不再了。如果菜只是新鲜独特,品质不是真的好,很快就会关门大吉。有些特色饭馆就是在生意好时盲目扩大规模,结果等生意清淡下来就入不敷出了。秋丽对餐饮业不是太懂,但她非常聪明,领悟能力极强。后来的几天,我看到河边上,树林里都支上了餐桌,身穿白色制服的服务员蝴蝶般在林子和桌子之间穿梭。尤其是晚上,河边的灌木丛上、林子里的树干上、树枝上,到处挂满了霓红灯,灯光闪烁,人声鼎沸,一派繁华。我不禁感叹:秋丽真是个餐饮天才呵!

老贾

有人轻轻地敲门。是谁呢?都晚上十点多了,正是我潜下心来码字的时候,秋丽和老赵老马是从不在这个时间敲我门的。

我将门轻轻地拉开一道缝,月光下,站着一个女人,只看到是一个细高、窈窕的影子,看不清模样。

您找谁?

就您一个人在吗?女人反问。

我将门打开说,是的,有事吗?借着屋内扑出来的灯光,我发觉女人有些面熟。

老龙,是我。一个熟悉的男人声音在女人背后传来。

竟然是信用社的主任老贾,一见老贾,我一下子想起女人是谁了,就赶紧将他们让进屋。

老贾形容憔悴,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

一进门,老贾就问,有吃的吗?我快饿死了。

我问,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像只丧家之犬呀!

老贾惊疑地问,怎么,你还不知道我的事儿?

我重新打量了下他们两人,都衣衫不整,蓬头垢面,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但我还是摇了摇头。

老贾说,咳!你在这儿眯着当然什么也不知道了,我犯事儿了,本来想炒股赚点儿钱,给娜娜买套房子,再安排一下她的工作呢,谁想,一千多万……全被套牢了。

这个叫娜娜的女孩子是老贾的小蜜,四、五年前,老贾曾带她和我吃过几次饭。

我赶紧给秋丽打了个电话,让她派人送菜过来。

我找出一身干净衣服,让老贾到洗澡间冲一下,把衣服换下来。

乘这工夫,我对娜娜说,你们肯定在外面待了好几天吧?

娜娜当即就哭了,我们在庄稼地里都躲了三天了,带的吃的喝的都用完了,实在没办法了才……老贾说不想连累你……可我们哪儿也不敢去呀!

我压低声音问,你有没有想过……劝他去自首?

娜娜摇了摇头说,没用的,他说如果抓进去,至少得十年,他不想离开我……

老贾冲完澡回来,人精神了些。这时服务员已经把菜摆到了我的书桌上。

我打开了一瓶茅台,倒了三杯。老贾不等让,端起面前的一杯,一饮而尽,酒进去,泪就出来了。老贾说,没想到还能喝到茅台呀,这些天,吃也吃不好,睡也不敢睡,可遭了他娘的大罪了。

我做生意时,老贾给我办过很多次贷款,但因我们性格不太投机,算不上真正的朋友,我们彼此只是按规矩办事儿。

我端起杯来说,老贾,我先敬你三杯,今天你就放开肚皮吃喝,然后放心地大睡,这个地方,绝对没人找来的。

老贾边吃边说,幸亏前几天听人说你在这儿种杨树,还开了饭馆,当时还打算招呼几个人来给你捧捧场的,没想到……

老贾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眼圈儿红了,他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娜娜没喝酒,她用一只手在老贾的后背上轻轻拍打着,像安慰一个失意的孩子。而她的眼神儿却很空洞,心事很重的样子。

老贾酒喝得很猛,像要把这几天没喝的酒补回来。一瓶茅台喝完,又要喝啤酒冲冲。我从冰箱里拿出四瓶啤酒,陪他喝了下去。

当晚,我把自己的床让给了老贾,自己和老马老赵挤了一宿。

第二天一早,警察包围了我的宿舍。我被安排过去敲自己的门,一敲,门竟然开了,我探头往里一看,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人却不翼而飞了。

书桌上有一张纸条:老龙,我不想连累你,我们走了,拿走了你冰箱里所有能吃的东西和饮料,再会。贾。

领队的是刑警中队的郝队长,他以前在派出所工作时,因为我公司员工的户口问题,我们打过多次交道。他摊了摊手,埋怨说,你要是昨天晚上报警就好了,一准逮住他。

我心里有些不痛快,就没理他。

郝队长摸起桌上的茅台瓶子,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笑了,妈的这个老贾,待遇还不低。随即严肃地对我说,你大老远把我们骗了来,总得管顿早餐吧,我们又不喝茅台。

只好就赔了他们一顿很丰盛的早餐。

警察刚走,老马急匆匆地赶过来说,老板,南边上的树被人偷了十多棵,还砍伤了一些。

我打电话让秋丽过来,问她,咱们最近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秋丽想也不想地说,我知道是谁!

原来,最近找秋丽要求来上班的人越来越多,她招够了人后任谁说情也不招了,有人扬言“走着瞧”。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真不轻心啊。

秋丽说,老板,这事儿交给我,你该忙嘛忙嘛去。

晚饭后,我和平常一样,品着茶在笔记本电脑上敲字。最近,我正在把自己所有写农村的中短篇小说往一块儿揉,想改成电视剧。我把所有小说中的主要人物统一起来,把故事连接起来,就成了一集一集的电视剧雏形。但有些连接总是太牵强,处理起来比较麻烦。写到零晨一点,刚刚进入佳境,外面传来了喧哗声。我打开院内的灯,见村长的小舅子黑蛋和妇女主任的儿子立秋被几个穿绿色警服的小伙子拧把着胳膊押了过来,黑蛋不老实,被摁着脑袋还骂骂咧咧的。

原来,当晚菜馆打烊后,秋丽带领十几个人,在树林的南边上(我们的菜馆和宿舍全在北边,南边是薄弱地带)潜伏下来。这十几个人有一多半是乡派出所的联防队员,还有菜馆的厨师。黑蛋和立秋拿着斧头刚刚进入树林,就暴露在十几道强烈的灯光下,接着就被几个联防队员摁在了地上,下了斧头。几人厨师都是本村的,一见抓的人是黑蛋,互相使个眼色,就悄悄地溜了。

秋丽问,怎么办?

我请联防队员们先把两人放开,然后说,黑蛋立秋你们听着,今天要把你们交派出所,我的损失先甭提,光毁林罪这一项,你们每个人不缴五千块钱的罚款也别想出来?你们信不信?

两人一听说钱的事儿,当即就耷拉下了脑袋。

我缓和了一下口气说,都是乡里乡亲的,这次就算了,我不希望再有下次。

秋丽想说什么,被我用手势制止了。

等两人灰溜溜地走了后,秋丽终于忍不住了:你做好人了,这些联防队的朋友怎么办?人家是靠罚款吃饭的!

我说,咱的饭馆不是挣钱了吗?从你那里每人发二百块钱的辛苦费。

仿佛回到从前

时令已经进入盛夏,农家菜馆的生意更加火爆起来。我却越来越感到一种不安,好像有一种不可抵挡的力量,正一点一点地把我推向浮躁的边缘。

这天午饭后,我潜心研读奥尔罕·帕慕克的作品《我的名字叫红》,很快被老帕诗意的语言所吸引。手机骤然而响时,我竟被吓了一跳。我的眼睛还停留在书本上,随手将电话接起来,里面立即传来海力不满的声音,我们在你的饭馆吃饭呢,你不来敬个酒,总该来见见面吧?

我只得恋恋不舍地放下书,拿了一瓶酒赶过去。海力领来了一个搞房地产的老板,还有杂七杂八的十几个朋友。我知道海力和老板打交道,不是拉赞助就是写有偿报告文学,就把海力有限的文学水平狠狠地吹了一番。喝到高兴处,老板说,你这个地方真是个风水宝地,如果感兴趣,我们可以合资搞一个度假村,我投五百万。我和他碰了一下杯说,成交!结果为了我们的“合作”,在座的每个人都敬了我一杯,是一两一个的“小炮”。一圈下来我就晕了,幸亏心里还明白,借口上洗手间溜了出来。

我晕晕乎乎地出了洗手间,打算回去睡觉。不想,迎面正碰上李家乡党委书记靳锋,他伸过大手说,好久不见了!拽着我就进了他的雅间。我赶紧吩咐服务员,给厨房说一下,加两个好菜。等坐下来,我知道今天要坏事儿,在座的全是附近各村的支部书记,全是专业水平的酒鬼。靳锋说,龙老板是文化人儿,不胜酒力,你们可别轮着给他敬酒啊!这一句反话无疑是战前动员,支书们纷纷端起“小炮”向我开了火,我只得左支右推,被动应付。好不容易咬着牙撑过了这一圈,我怕他们再出题目,就站起身来拱拱手告辞。我也听不清他们又说了些什么,把客套话说完就逃出了雅间。

我在刺耳的蝉鸣声中跌跌撞撞地在树林里穿行。盛夏的中午,林子里非常闷热,衣服很快被涌出的汗水浸透,贴在了身上。刚刚喝下的白酒在胃里翻滚,心里也空前燥热起来。想游泳的欲望就是这时候冒出来的,对,去池塘游泳,大晌午的,肯定没有人去那里。平时踩出来的小径,本来是很熟悉的,眼前却朦胧起来,脚也不听使唤,一次一次地引领我撞在了树上。我心里明白,只要到了池塘,一个猛子扎到水里,出来后就会清醒许多。潜意识里只有一个念头了,快到池塘,快扎到水里。终于看见了碧绿的一池净水,我三两下脱了衣服,纵身跳了进去。我潜入了水底,好爽呀,冰凉的池水使我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无比舒适,我睁开了双眼,鱼一般在水底游动着,在莲藕带刺的叶茎间穿梭着,身体也逐渐轻盈起来。忽然,两条浑圆的柱形物体横在了面前,这是什么东西呢?莲藕?怎么长到泥土上面了?还这么长,我用手摸了摸,竟然非常的柔软滑润,还带着淡淡的温度。我顺着往上浮动,圆柱越来越粗,终于合二为一……我心说不好,一下子跃出水面,我的面前,仅仅距离十多公分的面前,是秋丽带着笑意的红朴朴的脸。我大惊,你怎么会在这儿?秋丽莞尔一笑,人家早就在这儿了,是你来了看也不看就跳了进来。清清的碧水中,秋丽也是一丝不挂,两只娇小的乳在水波荡漾下忽而清晰,忽而模糊,晃得我一阵眩晕。秋丽忽然一跃而起,双手紧紧地抱住了我的脖子,我的血一下子涌了上来,全身像过了电般,一种奇妙的感觉袭击了我,我用双手轻轻托起秋丽圆润的的臀,把她托在自己的身前,秋丽的双腿蛇一般缠在了我的腰上……一缕血丝,像一面风中翻卷的微小旗帜,慢慢地浮上了水面,久久不肯散开。秋丽低声呻吟着,醉人的唇香,饱满、温软的身子将我久违的激情点燃了。我抱着她,一步一步走出了池塘,走进了树林的深处……

傍晚,疲惫不堪的我正在床上休息,门“吱”地一声被推开了。先是进来了一个鼓鼓的肚子,然后是一个亮亮的脑门儿,原来是法院的老朱。我懒洋洋地爬起来说,谁这么没教养,连门都不敲。老朱说,你以为关了机就找不到你了,我们大老远的来吃饭,连个座也没了,你给想个办法吧。老朱在法院执行局工作,和一般的法官不同,他从不吃当事人的请,法官也当得马马虎虎,可是他做生意有一套,这几年挣了不少钱,整天和一帮朋友吃喝玩乐,喝了酒就胡吹海捧,很可爱。我问了问,老朱他们共有七个人,我的书桌解决不了问题,就把他们带到了开菜馆前我们自己吃饭的餐厅里,并打电话让秋丽送酒菜过来。

老朱带来了两瓶“内招茅台”,我们尝了尝,口感确实不错,但第二天我即上吐下泻,折腾得昏天黑地。事后很多天,我才从报上看到了关于“内招茅台”是假酒的报道,茅台酒厂已经在媒体发表声明:从未出过什么“内招茅台”。这是后话。喝至酣处,才知老朱已经来过多次,只是不忍心打扰我,这次是实在没办法了。我便来了心情,回宿舍又拿来了一瓶茅台,并吩咐服务员,今天的单算我的。这自然又掀起了一个小高潮,大家纷纷举杯,捉对厮杀。

秋丽忽然打来了电话,说她爸爸和几个要好的村支书来了,要我过去“打一圈”。我抄近路过去,见秋丽用托盘托着一瓶酒,正在餐厅门口等我。我进门的时候,她在我的后腰部悄悄地拧了一把。屋里坐的除秋丽的爸爸外,都是些半生不熟的人,自然要逐个单喝“认识酒”。我从主宾开始敬起,每人一杯。秋丽就站在我身后,我喝一杯,她倒一杯,其他人的酒,由本雅间的服务员代劳。酒一杯一杯地喝了下去,斛筹交错之中,我恍恍惚惚地感觉仿佛回到了从前,回到了灯红酒绿的娱乐场,回到了醉生梦死的酒山肉池,就连秋丽看我的暖昧目光,也似曾相识……

老朱打电话,要我赶快回去,马上要散场了。我赶回去,见我的宿舍里竟然亮着灯,忽然想起刚才忘了关门,不知谁又跑到我屋里去了。一进门,床上竟然坐着信用社的原主任老贾。老贾一见我就像个孩子似地哭了,你怎么才回来呀?都饿死我了!我惊道,老贾,你怎么又回来了?老贾说,咳!我压根儿没出这片林子,我敢往哪儿跑呀,到处都是通缉令。我又问,你的小蜜哩?老贾叹了口气说,唉!你还是带我去自首吧,这种日子我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我让他换了上次落在我这里的衣服,把他带到了小餐厅。老朱是认得老贾的,一见他进去,就一脸不解,傻乎乎地看我。我说,老朱,咱先喝酒。

临走,老朱带走了老贾。第二天一早,我正吐得昏天黑地,老朱打来电话,他已经把老贾移交给公安局,让我放心。

此后的一连数天,菜馆那边每天都有人给我打电话,让我过去见个面、喝两杯、打一圈……如果我关了机,他们就会找上门来,上门的都是客,都得由我自己埋单。我觉得这样更不划算,就干脆开着机,像应招女郎,随叫随到。和以前在市里一样,我天天泡在酒里,书是一本也看不下去了,更不要提写作了。无形之中,我又感觉到了那种不可抵挡的力量,在推着我不停地旋转、旋转……我有些痛恨秋丽了,如果不是她的到来,如果不是农家菜馆……可是,真的是秋丽的错吗?没有秋丽,我就能真的长期隐身于自己制造的所谓田园吗?

在树林里散步,再也没有了那种融入自然的安适和惬意。树林里再也不像以前那么清新、干净了,到处是臭哄哄的大便,一不留神就可能踩上。地上到处散落着五颜六色的塑料袋、肮脏的卫生纸,竟然还有安全套和沾着女人污血的卫生巾。看来,来这儿的人不仅仅是为了吃什么特色农家菜,他们把树林子当作了偷情纵欲的天然场所。我心神向往又精心培育的梦中田园,竟然成了藏污纳垢的染缸。

对话

秋丽,我要回市区去了。

我知道你最近没有了清净日子,你要是心烦,就让我爸爸再租给你一块地,离这儿远一些……

我从市里跑到这里,三十多公里的距离,就没能躲得了清静,你们牛家村能有多大的空间让我清静呢?

那……你走了我咋办?

我注册了一家旅游餐饮有限公司,聘你做总经理,除你的工资外,我再送你40%的股份。

那你以后是不是就不来了。

隔一段时间我会来看看你?等租地的合同到了期,我拿走我的股份,公司就是你的了。

到那时候你就彻底从我面前消失了。

……

我知道你不会给我什么结果的,从开始我就知道没有结果……

……

你放心走吧,过你自己想过的日子,我不会给你添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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