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虔城市黄昏趋近于无,漆黑的夜晚在下午六点多钟就已经拉开了序幕,黑暗的天空无边无际,配合着影影绰绰的路灯灯光,仿佛一张魔幻交织之网,笼罩着这个安静的城市。
沿着太阳落下的平行足迹,从城市中心往西穿梭,灯光渐稀,喧嚣渐淡,开发区的高楼和空地映入视线之中。高楼群由于建造时间不长,毕竟还是缺乏人气,愈渐空旷的街道周边是越来越漆黑的建筑。一辆双层巴士从市中心方向开了过来,车的外灯虽然明亮,车里却漆黑一片,从路边看去,隐约能够发现的只是这辆公交车内的照明灯坏了,车上人不多。在这个三线城市,双层公交车还真是少见。
拐过一个十字路口,公交车突然一个踉跄停了下来。“咦,怎么回事?”司机宁师傅惊讶地打开车门下了车去查看,发现是轮胎被一个铁蒺藜和一些碎玻璃刺破了。“各位乘客,因为车胎爆了,我打电话让公司的同事把轮胎运过来修,换了之后再发动,稍等一下好吗?如果实在等不及的话可以步行到前面第三个路口,往右拐就可以坐其他公交车。”
“怎么回事啊,我还要赶着回家呢,走不走啊。”
“到前面的公交站台至少要走一个小时的路呢,该死的烂公交!”
“这辆车真是邪门,刚才灯坏了,现在又没法发动了,气死人。”乘客们议论纷纷,有几个乘客已经下车了。
司机看着漆黑中发牢骚的人们,回想着今晚的事情,却突然间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以往每次,自己开着11路公交车来回奔波在从市区标准钟到开发区金东路首末站的路途中并无异样。今天的感觉却特别奇怪,首先是一群穿着制服的人在东阳山路一拥而上在车厢里不知道在聊些什么听不清楚的内容;然后过了不到两站,突然间有一个糊涂的老人冲出来拦在了车的前面,总按喇叭他也不走,后来还是交警把他拉到了人行道;可又过了两站,车里的两个大汉突然间打起架来了,两人打得鼻青脸肿,多亏好心乘客们一起劝架拉开两人,才防止事情继续恶化,看来真是祸不单行啊。随着公交车不断向前驶往终点站,不断地有人下车有人上车,可稍微一观察他竟然发现:每次上车的人似乎有很多都是在之前站台上下来的人!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自己看错了?这注定是一个令人恐惧的夜晚吗?
双层巴士此刻就停靠在金东路中段的人行道旁,右侧是几栋陈旧颓废的四层楼房,空旷的大阳台面朝街道,上面密密麻麻地堆积着一些杂物,每层还垫了一层海绵。楼下是一些杂草,已经有一些长到了马路上,看得出来这条路人烟稀少,很久没有人打理了,或许是城乡结合部有些偏远的缘故吧。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十几分钟,公交公司的人还没有把轮胎带过来,车上的乘客抱怨声越来越大。“啊!”黑灯瞎火中,突然一声尖叫刺破了车上原本杂乱的喧嚣。“杀人了!杀人了!”巴士一层中央靠门座位的女子尖叫起来,恐惧声穿透车厢划破了宁静的夜空。这时,旁边的乘客们发现女子身后侧边有一个人躺在了地板上。有人打开了手机的灯,人们围拢过来,借着这微弱的光线,稍微看清了倒在地上的是一名青年男子,他一动不动地仰面朝上躺在地上,露出极为痛苦扭曲的眼神,他的脖子上被划开了一个大口子,鲜血正汩汩地往外流淌。
“啊!”“救命啊!”“快跑!”有几个乘客首先反应过来,赶紧要求司机打开车门。
“不坐这鬼车了,吓死人了。真他妈晦气!”一个绿衣服的男青年气急败坏地大呼小叫。
“哎哟,你撞到我了。”
“你想死啊,抓着我干嘛!”
突如其来的可怕变故使车上的乘客乱成一团。
这时,有一个保安模样穿着制服的人走了过来说:“赶紧抓凶手啊,凶手就在这辆车上!”
就在此时,车内的照明灯突然诡异地亮了起来,车里的人们都看清楚了倒在血泊中的男子,鲜血染红了他白色的棉衣,红白相衬格外瘆人;血液继续在车上流淌,流得到处都是,在白色的灯光下显得触目惊心。车里弥漫着一股极度恐慌的气氛,乘客们有的惊声尖叫,有的抱作一团,有的疯狂敲门想要下车。
“为什么不开车门让我们下车?这个鬼车我再也不想待一秒钟了!”有几个人跑到司机边上大叫着。而宁师傅义正辞严地回答:“不行,出人命了我现在就报警,在警察找到凶手之前,你们谁也不可以离开这辆车!”
“切,那我就砸开这里跳窗了,闻着刺鼻的血腥味真难受,我可受不了了。”后排的高个子男人一脸不满地抱怨道。
“谁敢跑,谁的嫌疑就最大!凶手肯定就在车里!”司机铁了心要抓住这个凶手。可是,刚才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个男人就这么被杀了,就算刚才光线昏暗,在那个男人周边站着的人应该也能看见什么吧,可大家为什么都似乎不知道怎么回事,直到车子停下来,靠门坐的马尾辫女孩回头才看见这恐怖的一幕。
应该是站在死者周边的那几个人最有嫌疑吧?而且看起来一刀毙命准确地命中咽喉,导致死者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就死了,这是怎样恐怖的凶手呢!受害者一声不吭地跌躺在地板上,周边人一开始也没发现什么,这实在是匪夷所思。难道说,凶手不是人,而是我们所看不见的什么东西吗?!
“怎么办啊,我们再继续待下去可能会死在这里,你去打开车门我们赶紧走吧,这里太危险了!”一个中年妇女惊恐地对坐在旁边的丈夫说。
“怕什么,要是现在走了还以为我们是凶手呢,让他们折腾,等警察来了我就不信还抓不到这个凶手,难不成有鬼?”西装男子满脸稳重地安慰着妻子,却也无可奈何。
除了说话的这几位,其实大部分人都被吓呆了,尤其是一些女人和几个小孩,她们身体微缩在座位上,后排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嘤嘤地哭了起来,她的妈妈也满脸紧张地搂着她,微微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天色越来越暗。不知何时,一阵凄厉恐怖的歌声传了过来,不,应该是乐曲声,或许是周围的居民在家里放音响吧。这声音幽幽的,加上车里倒着的尸体,给人以诡异无比的感觉。伴随着音乐声,车里的气氛更加紧张起来,尽管是冬天,大家的手心和额头似乎都出了汗。
二十分钟过去了,公交公司的人和警察同时出现了。为首警官让公交公司的人去修车,命令一批警察守在了车的左边和后面,又带队其他的警员进入了巴士里面。
领头的警察三十出头的样子,十分威严,但严肃的表情丝毫掩盖不了眉宇间的英气勃发,他大喝一声:“大家都不要乱动,保持原位坐着或者站好,因为发生了凶案必须对各位搜身,请配合,越配合就可以越早回家。”他就是虔城市公安局刑警大队队长陈天杰。陈天杰吩咐五名警员维持秩序并顺便监视窗外后,手一挥,七八个警察按照顺序对乘客们进行搜身,其中也有两个女警专门负责搜查女乘客,两名法医也上了车对死者进行初步验尸。
陈天杰问站在死者周围的那几个人:“你们几位刚才站在死者附近的,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或者是感觉到谁是凶手吗?”三男一女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有。”
车子有两层,车上乘客加司机不包括警察一共有32人,大部分人在一层,二层只有两个人,是一名红衣女子和一名黄色连衣裤女子。刚才凶案发生在一层,灯亮后因为司机的制止没有人出过车门,也没有人离开过车的一层,因此陈天杰派两名警员守在车内通往二层的楼梯下,就对一层的所有人包括司机进行了搜身。搜索完毕之后,发现除了绿衣青年身上的一根笛子,西装男乘客放在口袋里的一根皮带,以及乘客们的钱包、手机、钥匙、纸等随身物品外,没有任何其他发现,凶器竟然不翼而飞了!
陈天杰疑惑地询问司机:“宁师傅,在凶案发生后有人离开了公交车吗?”
“没有,我报了警一直没让大家出去。你们大家看见有谁跑出去了吗?”
“没有啊。”乘客们异口同声地说。
“有没有可能有人从窗户逃出去了?”
“绝对不可能。因为是冬天车里开了暖气,这里的窗户除了我这个驾驶座的旁边位置留了一道小空隙为了通风之外,其他地方都是从外面锁死的,没用安全锤根本打不开,而我又没开车门。”
陈天杰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眼睛扫视着人群,心里却在快速思考:这么说凶器真的凭空消失了?我们是不是有什么漏掉的地方呢?可是,凶手为什么不趁乱把行凶的刀丢弃在人群中,这样不但自己更安全,还可以祸水东引到因被凶器扔中而沾血的人身上。又何必藏起凶器来呢,这样有什么意义?对了,指纹!只要凶手没有戴手套行凶,那么刀上面一定会留下他的指纹!说明这把凶器一定还在这辆公交车里,找到了凶器也就确定了凶手!
陈天杰又检查了一下司机座位左边的那道空隙,仅有两三厘米的间距。刀要从这里放进去刚好可以,但是乘客当中有人要往那里抛东西必须经过驾驶座,因为这辆车的构造是驾驶座高于司机后面的乘客座位半人高,而且空隙的位置已经接近巴士的后视镜了,所以乘客要从后面丢弃凶器几乎没有可能既不被旁边的乘客发现又不被司机发现。如果经过驾驶座的话,就更不可能出现司机不知道的情况了。难道司机在说谎,他是凶手?陈天杰警觉地看了眼司机,觉得他也不像是凶手,因为即使停车了,但作为一车之首的司机一旦离开座位是很明显的,车里的灯虽然坏了,但周边微弱的路灯也足以让前排乘客们看清最基本的情况。乘客们都会注意他,离开驾驶座去车的中央杀人而不被发现明显不太可能。
那有没有可能司机是帮凶而作伪证呢?陈天杰感觉脑子有点混乱,他调整好自己的思路,决定还是从凶器的线索找寻答案。凶器沾着血,那么如果从那道空隙丢出去也必然会使周边的窗户多多少少染上一点血,可是刚才检查后在那里没有发现任何血迹。而且从出事的时候到现在,车子一直是停着的,如果凶器被丢出去了,肯定就在车外面,但是刑警们在车外找遍了也没有发现任何凶器,就算是一滴血也没有。
法医走了过来:“陈队,尸体身上有浓烈的酒精味,初步判断死者受害时处于醉酒状态,抵抗能力较弱。凶器应该是一把极其锋利的小刀片,一刀割开了咽喉管,因为死者声带受到较大损伤,所以可能没有来得及发出声音就死亡了。伤口已经深入脖子1.7厘米,这种程度肯定是有一定力量或技术的人才能做到的,而且这个凶手若不是医生或者厨师的话,应该有一定身手。因为从伤口切入点可以看出凶手下手又快又狠。”
陈天杰微微点了点头,做出放下的手势示意法医先不要打断他的思考:这么说这家伙很可能是个练家子,而且基本上应该是个强壮有力的男人,这样的话是不是可以先让车上不符合犯案条件的老人、小孩甚至女人下车去?这样排查起来也更加方便。
不,不行!心中另一个声音阻止了陈天杰的这种想法。他总感觉这个案子怪怪的,没有这么简单,如果这么做,很有可能这些下车的人当中就有帮凶,多人作案或者用某些意想不到的手法作案是不是也有可能呢?
从凶器的角度,首先排除司机以及刑警队伍当中有帮凶或者疏忽的可能,那么搜查则是很彻底的,每个人身上、口袋里、包里甚至包括内裤都搜遍了,车的过道,车两层的顶板、地板上,座位底下和旁边,都搜遍了,还漏了什么地方呢?
陈天杰突然又想到一种可能,刚才坐着的乘客有没有可能把凶器平放压在自己的屁股底下呢?这样虽然很危险但却是逃避检查的一个好方法。“大家再配合一下,请各位坐着的乘客全部站起来。”乘客们都不知所措地站了起来,刑警们一个一个检查座位,还是没有发现凶器。
怎么回事?凶器到底在哪里?而且凶手割开了受害人的喉管,那么凶器上不可能不沾血,但是为什么除了死者周边的地面和窗户上有血,其他地方都没有发现?就算是凶手把血擦干净后把刀片藏在车上某个地方了,那也不可能在其他地方没有发现任何血迹啊!
陈天杰又看了看车上的乘客,大家都闭口不语,大部分神色惶恐,有些乘客眼中还充满无奈、无精打采,或许是这天晚上的事情把大家都搞得疲惫不堪想快点离开吧。看着沉默的乘客们,陈天杰突然灵光一闪,他想到了一种很可怕的可能性,这也是经过逻辑分析后推理出剩下的唯一可能了:刀片此刻就被纸包着藏在凶手的嘴里!!!这真是个胆大包天的凶手!
陈天杰命令道:“现在所有人,都请张开嘴!”话音刚落,一个人影一闪而过,从楼梯跑上了巴士的二层,竟然是一个长发女人!
“追!快把她抓起来!”陈天杰话音未落,自己带头冲了过去。可是,“哐当”地一声,二层的门却被锁上了。刑警们费了很大力气才把门撞开。上了楼之后,陈天杰和刑警们都傻眼了,除了刚才坐着的那两个女人,哪还有什么凶手?窗户也都紧闭着,没有出口。车厢不是很大,刑警们来回检查了两圈,没有发现刚才那个长发女子的踪迹。
“你们看见有一个女人跑过来这里了吗?”
“没有啊。”二层中间座位上的红衣女子惶恐地摇了摇头。坐在前面的黄衣女子则不知所措地看着刑警们一声不吭,眼中流露出古怪的神情,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后来刑警们仔细询问后才知道黄衣女子是一名聋哑人,她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
“这就奇怪了,凶手跑哪去了?”
一个警员指着车顶提醒道:“陈队你看,天窗被打开了!难怪这两名女子没有感觉到异常,原来凶手上到二层后就马上从天窗逃脱了。”
陈天杰借着座位带头爬了上去,另两个刑警紧随其后,可是他们上去后却发现并没有人,诡异地是竟然有脚印!陈天杰下车询问了在巴士左侧和后面守候的同事,他们说没有发现有人跳车下来,右侧和前方则是由车内一层控制秩序的几个警员负责观察情况,他们也没有发现任何人下车。难道凶手长了翅膀飞走了吗?陈天杰立刻命令刑警们去追查公交车右方的废弃大楼。
“陈队,不可能在那栋楼吧?就算刚才我们可能没注意到,凶手也不可能从车顶跳过去到这栋楼啊,公交车的顶部到那边三楼的水平距离就至少有6米多呢!”一个年轻刑警吃惊地说。
“小张说的有道理,但我们不能放过每一种可能,搜吧。”陈天杰果断地下了命令。刑警们来到车子正右方的废弃旧楼,这栋楼一共有四层,每层打开的窗户都是朝向马路这边的。一楼二楼是空的,三楼是一大堆废弃的过期猪饲料,四楼是一大堆废弃的塑胶模特,都沾满了灰尘,看来这栋楼是一个废弃的房子,以前有公司在这里把它当作仓库用来囤积货物。刑警们找了几圈,都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踪影。
凶手难道会飞吗?还是随身携带着滑翔机?就算凶手是跳远冠军,跳到了对面的废弃楼房或者用绳子之类的工具从车顶逃到了对面,也不可能不见了吧!陈天杰在第一时间就和刑警们去围堵搜查了,但是一无所获。凶手到底逃到哪去了?陈天杰感觉自己就像进入了一个无底深渊、越陷越深却无法自拔。凶手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蒸发了!怎么会这样呢?在二层的门关上的这几分钟里,凶手究竟是使用了什么魔法离开了这辆公交车呢?
“凶手跑了,让我们回去吧。”
“就是啊,我再也不想呆在这个鬼地方了!”乘客们陆续抗议道。陈天杰只好让车上每一个人都按下自己的指纹,然后让大家回去了。
他叹了一口气,命令收队,法医则抬着尸体也回到了验尸房。这个惊悚的夜晚,车上的人都受够了,大家纷纷逃难似的争相离开了这辆充斥着血腥味的双层巴士。夜空则注视着这一切,它沉默无言,却深藏喜怒,乘客们散了没多久,天空响起了惊雷,轰隆一声,震耳欲聋。它是在为受害者鸣不平吗?
12月2日案发当晚九点,虔城市公安局刑警大队办公室,众刑警聚在一起讨论案情。一名老刑警满怀感叹:“这是我当警察30多年来遇到的最诡异的一个案子,这个凶手真是神鬼莫测啊!”
“陈队,现在该怎么办?”小张问道。陈天杰沉默不语,不知在思考着什么,听见小张问自己,只能先回答:“现在这个案子迷雾重重。但是大家要清楚,凶案现场就是那辆公交车,无论再怎么复杂场地就那么大,封闭的案发现场需要我们用穷举法去解决这个问题,因为情况就是那么些种类,我们是警察自然要始终坚持无神论,不能用什么鬼神、巫术来解释案情。那么凶手就是个人,既然是人,就不可能在有人监视的公交车里凭空消失,一定是有我们没有注意到的视觉盲点。虽然我现在还没有完整的思路,但请大家要坚定信心,这个案子我们一定能破。等法医最终鉴定结果出来,还有二队的同事进一步勘查线索之后我们再重新部署。好了,现在大家各就各位,打起精神来,胜利离我们不远!”刑警们都鼓起了掌。陈天杰知道,尽管自己没有必胜的把握,但作为领导鼓起士气是一定要的,如果自己不带头做好精神领袖,怎么凝聚众心,又怎么能让大家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去破案呢?
12月4日,案发第三天晚上八点十五分,陈天杰的手机又响了,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了兴奋的声音:“陈队,她果然来了!”“按照之前的部署,实施抓捕!”“是!”
夜晚又来临了,金东路在一片黯淡中迎来了手电筒的光芒,一名女子走进了前两天出事巴士停靠位置的右边那栋废弃大楼。楼里阴暗潮湿,她却很惬意地走了上去。“哒,哒,哒,哒……”高跟鞋接触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郊区环境里显得格外明晰。她终于到顶楼了,她从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麻袋展开,把靠近角落的一个东西装了进去。与此同时,四周有五六支手枪已经对准了她。
“不许动!我们是警察。”
她略显失望地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幽幽地说:“该来的还是来了。”
被铐上警车的前两秒,她抬头望了一眼远方的月光,嫣然一笑,楚楚动人。
陈天杰后来回忆到自己是怎么破解11路双层巴士杀人案件时说道:“我们首先可以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略微黑暗中呈现的情况与完全明亮的车内所呈现的情况有哪些可能不同呢?不管有多少个不同,其中最大的区别就是每个人的脸庞吧!”
回到抓捕行动实行的前一天,12月3日下午四点四十八分,虔城市警局。凝视着自己画的分析图表、沉思了一下午的陈天杰突然说了一句话:“我知道这个案子是怎么回事了。”当陈天杰宣布破案时,警员们都很吃惊,前一天这个刑警队长还愁眉紧锁、只是在给大家鼓舞士气而已呢。
“要解答这个问题,首先要从凶手在车内上层凭空消失之谜说起。”
“对啊,凶手是怎么从巴士二层消失的呢?”警员小张问道。
陈天杰微微笑了起来:“小张,我问你,三减一等于几?”
“啊。”小张感到十分奇怪,“陈队,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呢?等于二啊,这是连小学生都知道的,和本案有什么关系吗?”
“原本二层有两个人,聋哑女子和红衣女子,加上跑上去的一个凶手,一共是三个人。但是当我们破门而入的时候,只看见了那两名女子两个人,那么凶手去哪了?毫无疑问,凶手既然是一个正常的人就不可能穿窗而过吧。凶手唯一的出口只能是车顶,车顶的脚印也印证了这一点。老刘带领三组的同志们守在巴士的左侧和车后,小张你和二组的同志在车里控制秩序顺便监视车外右侧及前面的情况,所以凶手是不可能跳车逃跑的。凶手既然上了车顶,又没有跳车逃跑,那么凶手到底去哪了呢?”
“是啊,凶手既上了车顶又没有跳车,说明凶手还在车顶,而我们又检查了车顶没有任何人藏在上面,这简直是矛盾的嘛!空旷的车顶上怎么能藏住一个人呢?”老刘显得很疑惑。
“凶手很聪明,她可能在公交车开动之前就已经策划好了这一起凶案!凶手在我们上到二层后消失了,她是真的消失了吗?还是说她能够让某些东西消失然后让自己去替代这个东西?!”
老刘眼睛一亮:“陈队,我似乎有点眉目了。”
陈天杰继续阐释:“回到这个问题,三减一等于几,当然是等于二。凶手上了巴士二层后上层就一共有三个人,但是当我们破门而入的时候,只剩下两个人了,还有一个人要么逃走了,要么没有逃走。”
“没有逃走,怎么可能?那她能藏在哪里呢?”小张还是不解。
“她就在二层的座位上!”
“可我们从头到尾仔细搜索过了,除了那两个乘客,没有别人了啊。”
陈天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因为凶手就是那个红衣女子!她在说谎!”
“啊!”警员们都不约而同地感到惊讶。
“我也想到了。”老刘边说边来回走动,“好一个金蝉脱壳啊!陈队你继续说吧。”
“排除了一切不可能的,那么剩下的,即使再不合理,那也就是真相!红衣女子一开始根本就不在二层,而在一层趁乱杀死了受害者后舔干净了刀上的血,并把刀片叼在嘴里,所以我们搜身检查的时候既没有发现凶器,也没有发现带血的物品。后来我醒悟到这一点后宣布乘客张嘴,她知道再也藏不住了,所以就跑上了巴士二层逃跑。实际上,这可能是她早就计划好了的,因为在她逃往二层之前,二层座位上的那个红衣女子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个精心制作的塑胶模特!犯罪分子犯罪后往往都想尽早离开案发现场以免被抓捕,但是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个案子的凶手心理素质很强,直到我们最后离开公交车之前,她都没有离开犯罪现场。她做的这个塑胶模特肯定十分逼真,所以导致我们的同志大概扫了一眼就真认为那是一个人坐在那里。我推测她在巴士开动之前就把塑胶模特藏在了上层车厢的座位下面,应该是中后排座位下面,折叠起来平铺放下后就走了。公交车司机发车前只会简单扫视一下确认没有人在上面就会开车,难以发现藏在座位下面的塑胶人模。然后凶手在前几站就上了车,并上了二层把塑胶模特扶起来摆成坐姿,因为是晚上,车上的灯又坏了,这样远远看去,就像真的有一个女人坐在这里。然后,她回到了巴士一层静静地等待着死者的到来,她熟悉这条公交线路,也知道死者肯定会在这之后上车,所以她早就准备好了这致命一击!由于她之前在车上做了手脚,车灯突然间坏了,凶手趁乱杀死了被害人,并把凶器藏在嘴里寻找逃跑的时机,但是由于突发状况延误了她原本的计划,以至于我们刑警队到来之时她还没来得及逃跑。”
“是什么突发状况呢?”
“我估计是突然间慢性疾病发作导致疼痛使得凶手行动能力减弱,而司机控制车门不让乘客出去,且车灯又恢复正常了,凶手这时逃跑必然会被乘客们抓获。当然,我只是猜测,因为除此之外很难解释凶手为什么不在我们到来之前趁乱逃跑,所以这可能是最合理的解答。我们赶到后搜查的那段时间,凶手的间歇性身体疾病症状恰好停止了,她开始想办法逃跑。她逃进二层或许是早就想好的策略,因为塑胶模特早就被放置在二层。而那个黄衣女子由于是聋哑人而且坐在前排,根本没有感觉到任何动静。所以她告诉我们没有人进来,而红衣女子则是在说谎,因为她自己就是凶手。因此在我们用力撞击想破门而入的这几分钟时间里,凶手,也就是红衣女子,她先把凶器塞入塑胶模特的体内,抱起模特扔在了车顶,然后又奋力爬上了车顶把塑胶模特扔进了右侧大楼的四楼阳台。那里堆积了一堆模特,所以丢过来的这个不容易引起注意,藏木于林是高智商犯罪隐藏罪证的最佳方法,果然,我们当时一无所获。或许大家会疑惑为什么巴士停车的位置正好就在那栋旧楼的左侧,我想刺破轮胎的铁蒺藜可以回答这个问题,红衣女子的帮手必然在巴士开到金东路中段之前的几分钟,把这个专门用于刺轮胎的东西外加一些碎玻璃扔到了马路上,所以巴士恰好在这个位置爆胎被迫停了下来。”
陈天杰喝了口茶,继续说道:“由于我们破门而入发出了很大的噪音,加上废弃楼各层地上都垫了不少海绵,大家都没有注意到塑胶模特被扔到四楼地面所发出的声音。我们当时认为正常人是不可能凭空跳跃六米多逃到右侧大楼的,只有可能跳下车,没错,这是正确的逻辑。但是,我们却忽略了一个盲点:人不可以跳过去,塑胶模特却可以被用尽全力扔过去!凶手就这样给我们出了一道减法题,三减一等于二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但他却把减数由人换成了物品,完成了这一场近乎完美的演出!”警员们听着,都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陈天杰正色道:“凶手是一个心思缜密的女人,她一定还会回去案发现场旁的那栋旧楼,因为那里有她丢弃的罪证——塑胶模特,上面有她的指纹和接触公交车所致的微量物证。她一定还会回到案发现场把它带走。所以,我们一定要抓紧时间,各位,开始行动了!”
12月4日晚上八点四十二分,犯罪嫌疑人红衣女子苑英已经被抓获。苑英进了警局,没有丝毫惧意,反而哈哈大笑了起来。
陈天杰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看似柔弱的女子:“有一点我还是不懂,你为什么就敢确定这个塑胶模特一定不会在巴士上被别人发现呢?”
苑英眨了眨眼:“呵呵,11路双层巴士在晚上的时候坐的人不多,去上层车厢的人就更少了。我知道很容易被发现,但也只能冒险搏一把,这其实是用命作赌注,不成功便成仁了。那天我偷偷弄坏了他的车,我知道他很可能坐11路公交车回家,这是个好机会,所以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杀了他!”说完,苑英的眼睛变得怨毒起来,她狠狠地瞪着周围陪审的警察以及四周的白墙,似乎看到了恶魔。
“说说你的故事吧。”陈天杰仍然面不改色。
“从小,我因为自己身体不好,加上家里人都是农民没有地位,有时被别人欺负我也不敢反抗,只能默默地忍受。后来我不断强身健体,交朋结友,也认识了很多优秀、有实力的男人。但是却没有真正心疼我的人。我的父母因为意外离我而去后,我一直过着孤苦伶仃的生活,直到有一天,我遇见了他……”苑英说着说着就哽咽了,陈天杰递给她一张纸巾,鼓励她继续讲述。
“他是我的男朋友,叫尤恒金,很照顾我。他自己也是个城乡结合部的打工者而已,没有钱没有势力,却还这么傻地替我出头……我刚到城市有些不习惯,一直被经理欺压,还有几个富家少爷总欺负我猥亵我,那个财政局局长的儿子何琦还差点把我强奸了!但是我不敢怎么样,因为我知道他全家好像都是当官的,即使把他们告上了法院,以他们家的背景也照样可以压下来而不受惩罚。而我,反而会被报复,可能会被打得遍体鳞伤,因为我知道以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过,我不敢得罪他们!有一次晚上下班,我回去住的地方,在路上我又被他们几个骚扰了,何琦还扒我的裤子想要侵害我,是恒金阻止了他们还跟他们打了起来。恒金练过武术,打架很厉害,他们三个一起也没打赢他,而且因为他们理亏在先,所以跑了。但是他们却一直嫉恨着恒金,雇人把他撞死了……”苑英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本来面无表情的陈天杰露出了怜悯的眼神,一言不发,却用目光示意她不要太伤心。
苑英擦了擦眼角,继续说:“何琦撞死了人,还让别人只顶替了个交通肇事罪,因为他们家里走关系,法院只判处了顶替者5年。可怜的恒金死了,而何琦这个故意杀人犯却一直还在逍遥法外、到处为非作歹!可恨,可恨啊!我自己一个人在虔城孤单无助,自从恒金自己腿受伤了还半夜冒着寒风赶几里路来照顾生病的我时,我就暗暗发誓:如果有人欺负或者侮辱恒金而且超过我忍耐限度的话,我一定不会放过他!所有欺负别人毫无底线的人都该死!更何况他们杀了他!我最恨的就是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人!那个该死的人,我做梦也在梦着怎么杀了他为恒金报仇!”
“你为什么不通过法律途径解决问题呢?他们刚开始骚扰你时你就应该来找我们啊!还有后来,尤恒金被他们故意撞死,你应该报案并根据已知线索起诉何琦啊!”
“我也想过,可是以他们在虔城市的势力,我报案又有什么用呢?而且像陈队长你这样充满正义感不为权势所屈服的警察,真的多吗?”
陈天杰突然觉得很不可思议:“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就是不愿意相信呢?!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更多的。你连拿起法律武器的勇气都没有,怎么维护你自己的合法权益?!你以为现在还是封建社会吗?人在做天在看,坏人终究是会有报应的!”
“哈哈哈哈,苍天有眼吗?陈队长,你觉得有吗?!”苑英目含泪珠,愤怒地咆哮着,“这不公平,不公平……”渐渐地,她的声音弱下来了,她笑了,笑得很灿烂,似乎回忆起了恒金悉心照顾她的温暖画面。狭小简单的出租房里,恒金用湿毛巾敷着她滚烫的额头,轻轻地拍着咳嗽的她说:“宝贝,会好起来的,别怕有我在呢。”苑英在恒金的怀里安静地睡着了……
陈天杰不忍道:“苑英,振作起来!你在里面改造几年就可以出来,何琦是个罪犯,你是义愤杀人而且被害者本身有重大过错,是可以减轻处罚的,你还年轻,以后路还长呢。”
“唉,我觉得没什么意思了。恒金不在了,我活着除了能经常去墓地看看他之外,还能怎么样?既然已经报仇了,我也没有什么别的心愿,因为我很难再去相信别人,可能我这一生注定要孤独吧……”
陈天杰怔怔地看着她,他已经知道她虽然还活着,却已经失去了灵魂。
走出审讯室后,陈天杰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她也挺可怜的,唉。”陈天杰不知怎么也变得悲伤起来,他觉得这个女孩子受了太多的苦,或许上天不应该给她这样的命运吧!可是,世事无常,人人有一本难念的经,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有多少人都在苦难中挣扎也还是坚强地熬了过来。或许你的一生命途多舛,或许你没有一个好的家庭,或许你受过常人难以想象的苦难,或者是身体上的,或者是精神上的,但是你坚持过来了也许就能改变。我们不能改变世界,但是我们可以想办法尽力去改变能够改变的事情,不是吗?
在结案报告的结尾,陈天杰写上了这样一句话:要学会藏身于黑暗,才不会被黑暗所伤;要学会把光留在心底,心才不会在黑暗中悄悄腐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