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旬吸菸总是流泪,可他仍是吸。他说,那是被烟熏的。其实并不是。
她去世后,二旬才开始吸菸。他说,原来菸云是蓝的。他把菸的烟叫作云。
菸云是他的妻。
二旬说,菸其实不能解乏,亦不能解愁。只是一个人太孤独,便闲,闲了,便想找事做。吸菸,便当了这个事了。我说,你权可以找别的事做。他摇摇头,又点点头。
二旬总是将菸吸到最末,愈临末,便愈吸的小口,吸的慢。最后的菸,总是烫口,他说。
后来,他竟吸的少了。我再见他,递他菸,他拒绝。
再见到他,是两年后。病榻上,他干瘦,像是仅有一层皮附着他的骨。他向我要菸。那天,他对我说,这次是真的,真的……我不解。后来有人讲他,必是吸毒了,才成这副样子。只有我知道并非如此,只是不想解释,即使解释,也不见得会有人相信。因为就算是我,也是不信的。
二旬讲,一天,他走到老街。突然,有个人攫住他,鬼鬼祟祟地,悄声对他说,他有二旬想要的东西。二旬讲,那时,他觉得这人定是个骗子,便想挣开他,却怎样也挣不开。像被缠住了,他冷冷地用了一个“缠”字。我打了个冷颤,他笑了。
不过,那个奇怪的人真给了二旬一件东西。是什么?我问。二旬神秘地说,是一支烟。我第一反应便是肯定了这人不是什么好人。二旬却摇摇头,安静地说,多亏他,我又见到了菸云。
起初,二旬也不敢去吸那支烟。给他菸的人说,定要在晚上,一个人的时候吸。二旬认为这菸里肯定有什么不好的东西。但他最后仍是吸了。二旬讲,像是有什么似的,在引着他去点燃这支烟。那天晚上,二旬燃了那支烟,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小口。这一口,没入肺,他仅仅让烟绕在嘴里,咂了咂味儿。没什么别的味道,二旬讲,第二口,我便吸进去了。等到把余烟吐出来的时候,他旋即感到昏昏的。那时候只觉得,这菸劲真大,二旬讲,不过真的过瘾。他趁着这昏劲未过,又吸了一口。再吐烟出来的时候,他发现,这菸云竟然不散。再细细一看,这菸云聚着,团着,忽而又散开,竟成了一个人形!二旬被吓到了,原以为是这菸,劲大到使自己产生了幻觉,便连忙放下菸,跑去洗了把脸。等回来时,那菸竟然没灭,菸头处红着,冒出一缕一缕的轻烟,这烟飘到空中,散开,忽而又一齐聚到了方才那团烟中。真的是一个人形,我并没有看错,二旬讲。那人形因烟雾渐渐浓了,而愈发清晰,甚至有了面孔。二旬讲,那时却不害怕了,只是盯着那个人形看。这时,二旬不讲了,沉默了,眼神迷离起来。我刚想去拍他,他忽然笑了,转头对我讲,你知道吗?那是菸云啊!
我愣了一下,又看他开心的样子,我却严肃起来,说:“二旬,你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你不信?”他认真地看着我,他的眼睛布满了血丝。他真的该好好休息了。
“罢了!”他说,旋即笑了起来,讲“说个故事而已。没指望你信。”说毕,他便寻了个理由,离开了。
再见他,便是我去看望他的那天了。他向我要一支菸。我递给了他,帮他点,却总是点不着——他已没力气去吸着菸了。我又拿了一支,替他吸着,然后放到他的嘴上。他费力地去吸,却徒然。这时,他哭了。
二旬的葬礼很简单,来看望他的人都唏嘘感叹,说毒品害人,但二旬并没有吸毒。倘若思念是一种毒的话,可能就另当别论了。出了灵堂,我点了一支菸,菸的烟抽丝般缕缕升起,飘至空中,散开,真的彷如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