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们抵达自动扶梯时,却发现所有的尸体都不见了。
“不是好兆头啊。”瓦勒拉说。
“应该是军队把尸体都集中在一块儿去了吧。”萨沙猜测道。
“我觉得是动物拖走了尸体。”帖木儿则不以为然。
他们小心翼翼地挪出阴暗的地铁,进到了耀眼的亮光之中。有了胶带的帮助,他们确信这次不会再被强光刺瞎双眼。巴赫迪亚第一个走到外头,艾丽塔紧随其后。接着萨沙、奥列格和其他人也跟了出去。让人心悸的幽寂中,只有一行人的脚步声绵长回荡。所有人都绷紧了心弦。
建筑物的窗玻璃都碎了,但建筑外观却依然保持完好。车子横七竖八地散着,就像有人用一只巨手将它们拨开一样。没有尸体。也没有一个人影。这里俨然成了一座死城。灰色的树木伫立原地,树上没有一片树叶,昔日青葱的草木早已不见踪影。
“或许……我们可以试试发动一辆车?”奥列格说。
他们靠近一辆汽车,发现车子的油箱开着,里面却没有汽油。他们又检查了几辆车,发现汽油无一例外都被小心翼翼地抽干了。这意味着地上还有人居住?还有人幸存了下来?原本的晦暗前景忽然变得明朗了起来。
“还有人活着!我们并不孤独。”巴赫迪亚说:
一时间,所有人都忘了寻找地堡的事,一致决定去搜寻幸存者。
“我们爬上屋顶,再把我们在地铁里的事写到上面去。”萨沙说。
他们开始寻找能拿来写字的东西,一路晃进了超市。每个人都热情高涨:地上还有人在,而且看得出,他们都得救了。一等找到油漆,奥列格和萨沙就上了屋顶。
“我们急需储存水和食物。把架子搬空吧。”巴赫迪亚说。
他们开始搜刮起架上的饮用水、巧克力、谷类食品和薯片来,所有这些东西都封在完好的包装里。这时,街上传来一阵类似喷气飞机引擎轰鸣的噪音。喊着“有人来了”的苏丹径直跑了出去,其他人都跟在后面。然而就在第一个跑上街的苏丹头上,一朵怪云悄然汇聚成形。苏丹顿时粉身碎骨——先是脑袋落地,接着是手、躯干和双腿。没来得及收住脚步的罗曼也遭了厄运,身体开始土崩瓦解。巴赫迪亚默然地比了个手势,示意众人赶紧回店。他抓住艾丽塔的双肩使劲摇晃,但她却一脸茫然地呆站在原地。无奈之下,巴赫迪亚只得拖着她就跑。其他人默默地跟在身后。他们穿过几间大房间,死死锁上门。艾丽塔这才哭了出来。
突然,他们从扬声器里听到了奥列格的声音。
“伙计们,出来吧。他们来救我们了。”
帖木儿正要去开门,巴赫迪亚制止了他。
“是奥列格。”帖木儿说。
“等等,事情有些不太对劲。”巴赫迪亚说。
这时,他们听到近前处传来萨沙的声音:
“伙计们,快跑。”
门开了,接着,他们看到了萨沙。他已经失去了双腿,正费劲地朝他们爬来。众人连忙将他拖进房间,试着想要给他止血。他的外套已经破了,大腿上的水泡清晰可见,就像被酸液浇过一般。
“发生什么事了?”巴赫迪亚问。
萨沙扯下防毒面具,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当奥列格开始刷油漆时,我就走了开去。屋顶上有几个卫星天线。我对这玩意儿多少知道一些,所以想拿个小点的走,这样我们就能在地铁里传讯号了。就在这时,我听到了怪声,接着那朵怪云就出现了。那东西内部就像有活物在动一样,而且形状一直在不断变化。它可以突然停下,也可以飞得很快。那朵云停在奥列格那儿,随即将他撕成了一堆碎片。我还没来得及喊话,那朵云就飞走了。我朝奥列格奔去,跪到一旁开始收集他的残骸来。我根本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我感到几根火烫的铁棒突然扎进了我的双脚,然后它们就被切了下来。事情发生得非常快。我转过身,看到咬下我的腿的是某种巨大的蠕虫,那样子活像一只巨大的蚯蚓。我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东西。那怪物就那样在我腿上啃了起来。我好容易才爬了开去。伙计们,没有什么活人,不可能有人幸存下来的。有可怕的事正在发生,逃回地铁去吧,否则你们都会死的。”
“我们得把萨沙送回去。地铁里的维克多护士会想办法治好你的。我们已经扎上你的双腿止血了。”努尔兰说。
“看看我这样子……我很快就要死了。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能逃就快逃吧。你们看不出我已经被感染了吗?我的皮肤正在起泡,我已经快死了。逃啊!”萨沙粗声说道。
显然,这番话是萨沙勉强挤出来的。此时的他正咬紧牙关,极力不让自己因为疼痛而叫喊。突然,他紧紧抓住厄兰的臂膀,用诚挚的口吻低语道:
“杀了我!灼痛深入骨髓,我顶不住了。给我个痛快吧。”
可即便他痛苦难当,还是没人愿意下此狠手。
“发发慈悲吧。让我像个人一样死去。”萨沙粗声喊道。
彼得走上前,干净利落地割断了他的喉咙。所有人都相顾无言。彼得闭上眼睛,诵起了“天上吾父”的祈祷辞。
没人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他们究竟该去寻找地堡,还是搜索幸存者呢?
努尔兰说:“伙计们,刚才是谁用奥列格的声音喊话的?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还有没有人活着?那条巨虫是怎么回事?那些尸体又去了哪里?”
“还有那怪云……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伙计们,情况不对啊。”帖木儿说。
“我们得冷静一下,把事情的前后逻辑理个明白。”巴赫迪亚说。
“我们得把打包好的东西连同水和药品一起带回地铁去。”艾丽塔说。
“我同意艾丽塔的话。”彼得说,“我们得把那些补给品带到地铁去。我们能否找到幸存者和地堡后再回到这里都还是未知数呢。”
“好吧,大家都带上推车去搜集食物和水。要尽可能多拿些。最重要的是,要确保手推车的轮子不发出声响,以避免招来那些东西的注意。帖木儿,你去找些大袋子,然后去趟药品部,把能找到的药都倒进袋子里。眼下无论哪种药对我们都有用。大家动作尽量小声些,要做得无声且迅速,同时有条不紊。”厄兰说。
他们离开屋子,开始搜罗起补给品来,每个人都沉默不语。帖木儿找来了几个大袋子,接着走进了药品部。突然,他看到面前站着一个女孩。
“这儿!”他喊道。
站在眼前的光头女孩有一颗硕大臃肿的脑袋。她面朝帖木儿而立,脸上不知何故挂着诡异的笑容。
“你叫什么名字?”帖木儿问道,和她稍稍拉开了一些距离。
“奥莉西娅。”她回道。这时,一个男声从她身后传来。
“还有我这条蠕虫。”
她身边并没有人。
“蠕虫在哪儿?”帖木儿问。
“在她背后。”那个男声说道。
帖木儿小心地朝奥莉西娅身旁走去,开始朝周围张望起来。还是没有人。他又转了个圈,这才看到那番在他噩梦中都不曾想象到的景象。
那个所谓奥莉西娅的女孩其实是一颗硕大臃肿的脑袋,样子看着似乎马上就要爆炸一般。透过头部的灰色皮肤,可以看到长长的蠕虫在底下游走。那脑袋的正脸是一个女孩的脸,背对着它的则是一张可怕的大脸,上面满是腐烂的眼睛,一张腐烂的嘴还在朝下滴着液体,看不出有鼻子的样子。
那颗脑袋说:“我的名字叫沃姆[1]。”
帖木儿尖叫一声,把所有人都引了过来,他们绕过奥莉西娅,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条蠕虫。
“圣母在上,这滩怪东西是什么啊?”瓦勒拉说。
看着眼前这条蠕虫,众人无不心悸。它身上每一寸地方都在腐烂,还朝下滴着液体。为了避开这可怕的尊容,所有人都拉开距离,死死看着奥莉西娅。
“奥莉西娅,你见过其他人吗”艾丽塔问。
“恩,我见过。他们都搬去‘禁城’了,就住在里头。”奥莉西娅说。
“你说的‘他们’是?”努尔兰问。
“所有的幸存者。我们有很多。虽说大家并没有都痊愈,但能走的都转移了。其他的一等恢复元气就会立刻转移到那儿去。”奥莉西娅说。
“告诉我们,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艾丽塔问。
“巨变发生时,我和哥哥正在家里。哥哥当场死亡,我则病了很久,也无法行走。我一直头疼——疼到骨子里的那种疼,皮肤上也长满了水泡。当时我觉得自己已经快死了。后来我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健健康康的,还惊恐地听到有人在我身后说话。我身上爬满了蠕虫。接着我从镜子里看到了对我说话的那条。从那以后,我们就一直在一起。”奥莉西娅说。
“还有像你这样的人吗?”帖木儿问。
“大家的情况不尽相同。我们还有很多人。”奥莉西娅说。
“你说的‘不尽相同’是什么意思?”帖木儿问。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们有个导师,他的名字叫弥赛亚。”奥莉西娅说。
“弥赛亚?你是说耶稣?”瓦勒拉问道。
“他保护了我们,并且拯救了我们所有人。他可以行神迹。”奥莉西娅说。
“奥莉西娅,朝他们靠近些。”沃姆说道。
奥莉西娅迅速向帖木儿的方向动了动,朝他背过了身。一条长蠕虫从沃姆嘴里爬出,缠上了帖木儿的手臂。巴赫迪亚立时反应过来,他点燃火把,朝那条蠕虫烧了过去。突然,一堆又大又恶心的蠕虫从沃姆的眼睛和身上的裂口中涌了出来。巴赫迪亚调转方向,将火把直接朝沃姆的脸摁了过去。奥莉西娅尖叫着逃开了。其他人紧追在后,开始焚烧起这个“朋友”来。他们检查了帖木儿的衣服,那件衣服样子似乎完好无损。
“我们要小心了,这是不是证明他们都被感染了?那么那些怪物到底在哪里呢?”努尔兰问。
“现在别……别花时间讨论这个了。把我们能收集到的东西都带上,然后撤回地铁去吧。等到了家,什么事都好说。眼下最重要的是水和食物。”巴赫迪亚说。
接着他们听到了什么东西倒下的声音。当他们奔到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到罗曼已经死去。他身边坐着一只怪物,正嘴唇开合大快朵颐。他们迅速点着了那东西,甚至连同罗曼的遗体都一并焚化。这样就没有其他东西能亵渎他的尸身了。
他们一言不发,迅速将必需品集中到一起,转到了出口处。几个人先停下脚步定了定神,然后推着购物车一路狂奔逃了出去。
跑出大约三百米后,他们听到了孩子满带热情的笑声。声音正渐渐接近。他们连忙藏到房子后面,让人毛骨悚然的一幕随即映入眼帘。
那个奔到近前的生物正用四只毛茸茸的巨爪迅速移动着,从背后看去,那东西一侧是蜘蛛,另一侧则是一个男孩,两者俨然成了一体。这个从地狱跑出来的孩子正脚下生风飞快地移动着,而那个躺在蜘蛛背上的男孩一边大笑一边大喊:“快一点!再快一点!”那生物从他们身边急掠而过,并没有注意到他们。
等到那怪物跑开,他们才悄无声息地爬了出来。回到地铁入口,他们一头钻了下去。这一次,瓦勒拉几乎是瞬间就打开了门。
注释:
[1]人名Worm(沃姆)在英语中兼有“蠕虫”之意——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