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星期五的晚上。大部分人会放松放松,散开头发,喝点小酒,吃点味道不错却没什么营养的垃圾食品。星期五的晚上,人们知道接下来的两天就是周末了,不用去劳心工作的事情。
而对戴夫来说,星期五晚上却和平常晚上别无两样。对他来说每天都是星期五。
他依然会吃垃圾食品,喝很多酒——如果你乐意这样说的话——放松身心。
该怎样描述一个没工作的人无所事事呢?
这根本不能说是“放松”,因为他从来都什么也不做,只是在混日子罢了。戴夫现在就是个植物人,也许比卷心菜稍微多一点生气。他就是一颗活生生的“沙发土豆[1]”。
戴夫已经给妈妈下达过指令了。她也完成了这周的购物任务。这也无关紧要。反正戴夫是不会自己劳神跑去超市的。算了吧,他妈妈会在下班回家的路上把一切都买好的。
他要了一箱卡林啤酒,一个大号的意大利辣香肠披萨,一袋花生,一大袋墨西哥玉米片和两大块巧克力。戴夫希望这些东西加上他的囤货,可以够他吃一晚上。
刚过十二点,戴夫就觉得有点醉。还剩下一两罐啤酒,他得在上床之前喝光才好。他又看了一晚上恐怖片。先是《月光光心慌慌》,再是《猛鬼追魂》,最后以《杀人蜂》收尾。
《杀人蜂》大概是戴夫最喜欢的恐怖片——其实每一部他都很喜欢,包括很老的那些,不过《杀人蜂》最恐怖。他也说不清是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主角的声音吧。戴夫很喜欢杀人蜂在停车场喊着“海……伦……海……伦……”的那一幕。每次看到这,他都脊背发凉。他爱极了这种感觉。
戴夫半醉半醒地看着电影,渐渐开始迷迷糊糊打瞌睡。他的头一点点下垂,眼睛慢慢合上。手中的啤酒罐开始倾斜,虽然酒还没洒出来,但罐子已经几乎随时要从他手中掉下去了。大概每分钟他都会惊醒一下,坐直,摆正手里的啤酒罐,继续看电影。
接着他眼睛又一次慢慢合上,啤酒罐开始往下滑。这样反反复复持续了一会儿。忽然,他猛地惊醒。这次不同,他是被尖叫声吵醒的。他看了一眼电视,想起自己正在看《杀人蜂》。是电影里角色在叫吧。他松懈下来,再次坐好,垂下眼睛。啤酒罐又渐渐倾斜。
尖叫声穿透墙壁,令人毛骨悚然。
这一嗓子让戴夫彻底醒过来,还没来得及睁眼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啤酒罐被他扔了出去。他惊慌失措地左顾右盼,好像那正在尖叫的东西会随时出现在他面前。
他又听到了叫声,这肯定是个女人的声音。绝对不是电视里传来的,电影已经放完了。
“啊!放开我你这混蛋……啊啊……”
戴夫找到了叫声的源头:是隔壁的丽莎。
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走进厨房又拿了瓶啤酒,一屁股坐回电视机前。“星期五之夜啊,”他自言自语,笑了起来,一口气喝光了啤酒。
隔壁大喊大叫完全不稀罕。
住在隔壁的是丽莎。她常常处于所谓的“复杂男女关系”当中。说是和男朋友吵架也不恰当,因为跟她吵架的男人从不重样。
在戴夫的记忆中,他从来没见过同一个男人在她的房子里出现过两次。丽莎并不是什么绝世尤物,说实话她看起来有点像个瘾君子。她身材消瘦,面容憔悴,棕色长发,看起来油腻腻的,好像从来没洗过。凭她的长相,戴夫觉得,她之所以有那么多拥趸者,要么是因为她是因为太好勾搭,不管对方长什么样都不会拒绝。
要么她就是个妓女。
比起丽莎能交到这么多男朋友这件事,更让戴夫惊讶的其实是,她每次都能碰上有同等暴力倾向的男人。像今天这样,带回来一个对她大打出手的男人的情况已经不是一两次了。事实上,几乎每次都是。
也许她对这类男人有特殊的吸引力,也许她乐在其中,也许她事先了解了谁喜欢对女人动手。也许是她自己先动手,然后享受闹剧。
也许她就是随便领一个男人回家,和他发生关系(或者没发生关系),出其不意地给他一拳看他的反应。又或者,她只是太渴望得到真爱却每次都输得很惨。也许她只是在恋爱中运气太差罢了。
戴夫虽然有很多猜想,却并不知道真正的原因,他只知道那女人在家里打架的次数比拳王阿里在赛场上的次数都多。所以戴夫对尖叫充耳不闻。这只不过是她的另一个“周五战斗之夜”罢了。
戴夫并不可怜她。
当然,她可能每周五晚上都在挨打,但那是她自找的,他想。
她本可以不带那些疯子回家。自从知道她好上钩,戴夫还想过几次去隔壁敲敲门看自己有没有机会。他知道自己志在必得,肯定能和她睡上一觉。并且,他也许还会很喜欢和她在那之前比试个几轮。是的,她可能看上去像是史努比和饼干[2]生出来的畸形后代,但仅仅上个床而已,有什么关系?
除了妈妈,丽莎差不多是戴夫唯一有机会见到的女人,因为他基本上不会出门。问题是,戴夫一点信心也没有,他曾经是个很自信的人,但那是很多年前他年轻时候的事了。都过去了。现在他只是一个胆怯的中年单身汉。当戴夫喝得足够醉,醉到有信心去敲丽莎的门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战斗之夜已经开始。
不过至少对丽莎来说,她还能出门去采取一些行动,这比他要好多了。
事实上,戴夫是嫉妒丽莎的。这听起来很蠢,不是吗?他想。
他怎么会嫉妒隔壁那个每周五晚上都被带回家的男人殴打的女毒虫呢?可是,就算是暴力和愤怒,也都是情感啊,也是能被感知的东西。是的,外人看来或许可怕,但毫无疑问,丽莎的感受比戴夫要生动得多,即便她只是拥有暴力和愤怒这样最原始的感受。
戴夫只发泄过这些感受,却从未接收过它们。事实上,他带给他妈妈的憎恨比她给予任何人的都多,只是他自己不知道罢了。
戴夫感受不到外界的事物,他一直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情感,没有暴力,没有愤怒,没有伤心,没有爱。并不是一直都这样的,很久以前戴夫也拥有过美好的东西。他拥有过一个好女人的爱。她甚至愿意随时为他付出生命。他曾拥有过一切他现在渴望着的情感,他曾每天都被这些情感浸润着。
不过现在,一切都没有了,他让这一切都溜走了。有些人一生都在追逐爱情却从未得到过,就像隔壁的丽莎。有些人则不停更换伴侣,却从未真正感受到过温暖,从未感觉自己是某人的唯一。还有些人连这都得不到。
戴夫已经够幸运了,他曾经拥有过一切。虽然那时他并未察觉也从未珍惜。但现在,接近中年的他常常会想起那些日子。
他和克莱尔曾经拥有一切。
注释:
[1]沙发土豆(couch potato):美国人形容整天看电视的人为“沙发土豆”
[2]原文为“Snoop Dog and a Twiglet”,二者皆为卡通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