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兰娜双膝跪地,摇摇欲倒,鲜血从喉咙上刚刚被划破的伤口处喷涌而出,染红了她的前胸。一股刺鼻的血腥味——铁和盐的咸涩味儿——扑面而来。我能听到鲜血溅落草地时发出的滴答声,令人作呕。猩红的血滴落地,瞬间绽放出朵朵娇艳的鲜花,旋即凋零。如此病态,毫无美感可言。我愣愣地站在几步之外,看着战争魔王怒火中烧的血红大眼,爱莫能助。用利爪抓破阿兰娜喉咙的妖精发出一阵尖声狂笑,迅速离开,飞向战场。
阿兰娜面向突然出现在我们中间的暗黑薄雾。她虽然怕得脸色苍白,但一如既往地顽强,摆出一副嘲讽而又轻蔑的表情,迎战这个一度将她折磨得痛不欲生的恶魔。
“放开我。”她声色俱厉地说道。
她一脸挑衅的神情,眼中像他一样充满了仇恨。不远处的战场上,刀剑撞击的铿锵声和厮杀的呼喊声不绝于耳,我连看一眼都分身乏术,但我能听到朋友们的声音。他们的呐喊已变成绝望的咆哮和拼死的反击。是不是又有人倒下了?又有人受伤了?不,我不能分心。我必须死死盯住这个恶魔。我的箭已在弦上,但是战争魔王的眼睛却一直没有转向我。或许这个该死的入侵者压根儿就不知道我在这儿。
战争魔王眯着的血红大眼充满了怒火,通过雾状的身体说道:“我不再需要你了。我已找到更合适的继承人,他会让你低下你高昂的头颅,臣服在我脚下。”
阿兰娜低头一看,这才注意到自己双膝跪地,显然,她不喜欢这个姿势。她抬起头,冷笑着怒视战争魔王的双目。
“不错,两手准备一直都是个好主意。”她讥讽道,“或许他会成为我的替补,但我绝不会臣服于你。”她飞快地扫了我一眼。
我呼吸急促,浑身热血沸腾,渴望战斗。我在她眼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我的神色既恐惧又担忧。意识到这点,我迅速换上了我一贯冷静的面孔。我的目光越过我的身影,看到了她。她的眼神传来的信息对我来说再熟悉不过了。
怎么回事儿,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我们就亲密到心有灵犀不点也通的境界?我像读我珍爱的小说一样读懂了她,仅仅看到她脸色变红或皱皱鼻子,就能明白她的意思。她是我的整个世界,她是我的阿兰娜,她活着是我全部的希望。尽管她的嘴巴因疼痛而扭曲变形,但她用眼神对我嘶喊,我能明白她说了什么。
我心领神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朝她点了点头。除了她,没人知道其中的含义。下一秒,她猛地扑倒在地,战争魔王见她如此傲慢,眯起了眼睛,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准他的瞳孔放了一箭。这一箭对战争魔王来说似乎不痛不痒。利箭穿过目标后,轻飘飘地落在几英尺外的草地上。战争魔王爆发出一阵怪笑,慢慢消失在虚空中。
我紧闭双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猛地吐出。我的神佑利箭未能对他造成丝毫伤害。我们没有行之有效的武器来对付他。我跪倒在地,把阿兰娜抱起来,搂在怀里。她的脸上沾满了草叶和泥点。虽然她大量失血,面色苍白,但她努力挤出了一丝笑容。
“干得好,亲爱的。”她说道。
“现在不要说话。”
我从我的衬衫上撕下一大块布条,就像围围巾一样包扎她的脖子,想帮她止血。布条就像海绵,从伤口处吸了血,扩散到整块布条。到处都是一片猩红。我强咽了一口水,但有东西堵住了喉咙,无法下咽。
我把布条两头系在一起,将她抱起来。她的视线定格在我眼中,冰冷的双手抚摸着我的脸庞。我把她紧紧抱在胸前,来到勘德尔维克的保护罩内。
“守护她。”我命令道,“不要让任何陌生的东西进入。她受伤了,但我必须帮助其他人。向我保证。”
帐篷就像呼吸一样,帆布一吸一鼓,发出一声低语。“遵命。”她说道。
“好样的。我很快就回来照看她。”
我拔腿向门口跑去,留下鲜血淋淋的阿兰娜独自躺在床上,看起来像大屠杀后的惨状。我身上也是黏糊糊的。血液把我的束腰外衣和斗篷染成了猩红色。我的手上沾满了鲜血,血液在寒冷的夜空中凝固,结成一层红色的壳。我胡乱地在裤子上搓了搓手,加快步伐,全速冲刺。渴望战斗的血液在我的血管里奔涌。
守望者们向阿巴斯的小屋撤退,希尔维在小屋后面的水井里显得有些疯狂,大家朝她全速奔去。佩塔、马洛和十来个神秘教教徒以一当十,把几千人的敌军歼灭得只剩下几百人。战争打响之时,鲍里斯指挥先锋队作战,但不幸受伤,他的妻子已经带着他火速离开,寻求医疗。
我想起阿兰娜的声音,听起来是如此虚弱。尽管血流不止,奄奄一息,但她用她宝贵的呼吸鼓励着我。她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微弱得让我浑身颤抖,然而走向战场时,我渐渐冷静下来。我的血液开始沸腾。利箭在手,愤怒和复仇为我的每一步加油打气。我咬着嘴唇,尝到了铜的味道。我准备好了。
我走进射程范围,将神佑利箭对准卑鄙的妖精,一支接一支地射进他们的心脏。我享受着他们渐渐消失的惨叫声,开心地看着他们被炸成碎片。我的每支利箭都在罗伊儿河的生命之火中浸泡过,能将他们点燃,瞬间引发熊熊大火。天鹅绒般的夜幕中,金黄色的烈焰噼里啪啦地疯狂燃烧着,在地面投下新的阴影。
佩塔变成一团火焰,飞快地向暗影攻击者连续发射橙色火焰。马洛一直和她并肩作战,她的水族男人也是元素形态。他变成一个巨大无比的液体透镜,佩塔通过他把火焰聚焦成最致命的飞镖。他俩单打独斗,就能取人性命;两人合作,更是势不可挡。神秘教教徒一定也有神佑武器。他们既然来自中央大陆,我猜他们一定拥有衬手的武器。我一箭射中最近的一只妖精,把它烧成灰烬的高温扑面而来。虽然我的嘴唇差点儿被烫出泡来,但我仍然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我抽空瞟了一眼勘德尔维克,想确认一切都还好。仅仅短暂的分心,电光火石间,一只妖精一爪从我的右肩划到手肘。我感到一股邪恶的炽热灼烧着我的皮肉,深入骨髓。我用左手从背后抽出一支箭,用力刺穿那只妖精,看着他一下子烧起来。这次我离火焰太近了,笑不出来,而是紧紧抓住不能动弹的右胳膊,盲目地向后踉跄了几步。我不能再射箭了,在这场激战中,我已经毫无防御力。刀剑不能伤这些不死生物分毫,而我现在也不能使用任何武器。我隐约注意到我着火了。我的前半身在燃烧,致命的橙色火舌舔舐着我的肉体,吞噬着我的生命。
突然,一股水流浇透了我全身,顿时一阵骤冷,与刚才浑身的炽热相比,真是冰火两重天。马洛从我身后走开,站到我身子另一侧的佩塔旁。神秘教部队见状,和他们站成一排,共同筑起一道壁垒向最后的妖精们压去。整个战场火光冲天,惨叫声此起彼伏,不一会儿,战斗就结束了。守望者那烧焦的草坪上,敌人仅剩的黑色物质渐渐化为乌有。
守望者们已完全撤离战场。我四处张望,瞅见老巫师的小屋后面发出他们的能量光,十分耀眼,咝咝作响。他们投入到了他们自己的战斗中。后花园被照得透亮,仿佛弗林特日一般,光芒四射,吸引着我们过去一探究竟。我所在的地方悲惨凄凉,漆黑一片,五彩光芒依次映照在佩塔、马洛和我的身上,在夜幕中光芒的霹雳声清晰可闻。
我向后看了一眼,确定阿兰娜安然无恙后,跑过去一探究竟。烧焦的草丛在脚下噼啪作响,远离只剩焦土的战场时,我踩到一摊血水。佩塔和马洛紧跟在我身后。神秘教教徒们回到他们的小营地,包扎伤口,治疗伤员。他们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有两人死于重伤。疗伤时痛苦的呻吟夹杂着失去亲人的哀号随风飘进我们的耳中。谢天谢地,随着我离小屋越来越近,声音也越来越小。
四大守望者用魔法画出一个正方形,各占一角。每人身上发出一种不同颜色的能量流。两两之间,有两种不同光束形成的光柱,他们把各自的魔法施加到光柱上,形成一个光笼。阿巴斯的光束是蓝色的,希尔维的是白色的,罗克的是红色的,莱姆的是金色的。战争魔王被困在光笼中,血红眼状的雾团在笼中疯狂旋转。
我放慢脚步,不想打扰他们。战争魔王放声大笑,尖锐刺耳的笑声中夹杂着光束的噼啪声。我不觉得此情此景有什么好笑。我强烈渴望消灭他,但我无能为力。如果神佑利箭不能置他于死地,那我就没有可以消灭他的武器。由于胳膊受伤,现在我更不可能战胜他。我浑身都是阿兰娜的血,没人注意到我自己的血从衣袖处向四处扩散,湿斗篷粘在我身上,我一动,便拉扯着伤口,痛得我龇牙咧嘴。
“你们伤害不了我,末世的守护者们。”他咆哮道。
守望者们没有理会他。他们仍然举着光笼的光柱。那双仇恨的眼睛转向我。我多么希望他永远消失啊。
“啊,无礼的王子。你这小子不是已死了吗。”
如此看来,他之前没有看到我和阿兰娜在一起。或许他甚至不知道我想杀他。我没理他。
他把眼睛眯起来,变得与光柱间隙一般大小,继续说道:“前去行刺你的艾文在哪儿?你杀了他吗?在我面前的,是不是就是杀人犯?”
“是我杀了他!”佩塔大吼道,从我身边掠过,跃到光笼边。罗克和阿巴斯之前的红蓝光束映照在她的脸上,好像涂了战漆一样,与她很配。“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宰了你,但那荣誉不属于我。”
战争魔王又放声大笑起来。真奇怪,表示欢乐的笑声怎么能含有如此多的恶意。这种笑声令我毛骨悚然,我极其渴望有人让他闭嘴。佩塔后退了一步。即使是她也觉得这纯粹的邪恶笑声令人作呕。
“对,那是我的荣誉。”我身后的黑暗中传来阿兰娜的声音。
我转过身,看到她站在那儿,虽然站得不稳,但表情坚定。我大吃一惊,她又一次这么近距离地面对她的敌人,真令我感到不快。她应该在勘德尔维克的照看下安全地好好休息。她向我走来,目光交接,坚定不移,不容我有半点反驳。我把视线转向我们的敌人,死死地盯着他。
战争魔王将视线从我身上转向她。经过我身边时,她拍了拍我的肩膀,暗示我放心,但仅仅看她一眼,任何宽慰都瞬间崩塌。我缠在她脖子上的带子还在那儿,两头在微风中翻飞,但由于上面沾着凝固的血液,飞不起来,向下耷着。带子在她后背飘动,轻轻拍打着银色的伤疤,那是她还在自己的星球时,战争魔王的狂热信徒们撕裂她皮肉后留下的疤痕。
她弓身穿过光束,径直走向那团薄雾,在差一小步就穿过他的时候停下。她的脸上露出最奇怪的表情。在她柔和的面庞上闪过一丝微笑,有满意,有惊讶,还有好奇。她的伤疤在守望者魔法之光的衬托下,十分扎眼。
我从未见过如此自信的她……等一下,不对,以前在如尼城堡的地牢中,她来救我时我曾见过一次。她梦回饱受折磨的过去,醒来后拥有了驾驭四大元素的能力。在朋友们的帮助下,她把我从深不可测的地牢中救出。她成了战争女神,破碎之人,我们世界等待已久的公主。
她是唯一一个可以驾驭所有元素的人。这一点连守望者都做不到。夜色中,红色、蓝色、白色和金色的魔法之光嗞嗞响个不停,夜空下四种光影在她的脸上交错。她美极了。
“是我的血。”她心平气和地说道。
“什么?”战争魔王啐了一口,“你疯了。”
“也许吧。”她耸了耸肩,“我流了很多血。但你知道,你不断犯最低级的错误。我想说,真的,我还期望拥有千年阅历的混血天使犯更多错呢。”
“你怎敢这样对我说话?蠢丫头,你一无所知。”
“好吧,现在就不能这么说了,对吧?我确实知道一件事。”她开始动手去解那条仓促间缠在她脖子上的带子。松开手,全是鲜红的血,她很虚弱,颤抖不止,脸色苍白。哦,太白了。“自我踏上这个世界,人们就不停地跟我说我能打败你,我有这样的能力,但我只是不知道应该怎样……”
“你永远别想打败我!”
阿兰娜的眼睛眨了两下,完全不受他粗鲁打断的影响,继续像刚才一样心平气和地说道:“今晚之前,我确实不知道怎么打败你。”
“我是堕天使首领撒姆亚扎之子。你只是活着的尘埃。”他嘶吼道,“你永远别想打败我。”
如果他有脸,有一张五官俱全的脸,他很有可能朝她吐口水。他极度厌恶她的无礼,他的厌恶就像我在战场上受到的灼伤一样四处扩散。
“又一次愚蠢的错误。我只是尘埃吗?我真的是吗?我好像不止这些吧。我身上也流淌着撒姆亚扎的血,还是你已经忘了啊?”
战争魔王充满邪恶企图的薄雾放慢了疯转,好像他的脸要掉下来了,但他没有脸,只有一双喷着邪恶念头的血红大眼。旋转几乎停止,但又开始加速旋转。佩塔来到我身边,为我打气。马洛轻轻地扶着她的后背,我们三人无助地看着。
阿兰娜开始哼唱小曲,苍白的嘴唇泛着一丝得意的笑容。她唱的是一首无厘头的小曲,我常听她唱:“去,苍蝇,不要烦我。”战争魔王再次把注意力集中到她身上,但现在他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担忧。她一定也看见了,因为她给了他一个坏笑。
“啊,你总算明白了。”她说道,“干得不错,爷爷。但是就这么定了,我不能让你随时造访,像这样放我的血。太不光彩了。所以我要说再见了。告诉克里斯他最好回头是岸,因为如果我能打败你,我一定能打败他那个垃圾。现在,滚。”
她把浸透了她鲜血的带子扔进疯狂旋转的薄雾中央。带子散开,变长,裹住薄雾,把他囚禁在血布形成的监狱里。血带越缠越紧,好像把他压缩一样,迫使他变得越来越小。
战争魔王大声号叫。雾状的身体旋转着缩成针孔大小,最后消失不见了,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次他的消失不同于早些时候可能因中我一箭而消失。他没有大笑,而是尖叫着消失了。守望者们不再施力于光束,魔法嗞嗞叫着消失在夜色中,朝着新月飞去。
“应该结束了。”阿兰娜说着,掸了掸手上的尘土。接着因为体力不支而向后倒去,重重地摔在地上。她的头部受到冲击,在地面反复撞了两下。
我跑向她,把她抱在怀中,恐惧像钳子般掐着我,我努力不让它扼住我的气管。她还活着,但非常虚弱。我抬起头,六神无主,嘴巴像离水的鱼儿一样一张一合地乞求帮助,但发不出丁点儿声音。
“把她送到我的屋子里!快!”阿巴斯命令道,然后像他控制的风一样飞快地跑在我们前面,衣袂飘飘,冲进了石屋。
尽管极度痛苦,我爆发出惊人力量,用没受伤的手紧紧抱着她,跟着风之神拼命奔跑。现在,守望者们的战斗结束了,希尔维受属性限制,只能待在水井中,其他两位守望者跟在后面。
佩塔紧跟在我的身后。我把阿兰娜放在小床上,她则在床边跪了下来。阿巴斯猛地打开床脚的柏木箱,探身进去找东西,这是个魔法箱,深度不可思议,他的整个身体都快进到箱子里了,他扔出一堆东西,叮零哐当散落在木地板上。
我抬起头,看见莱姆和罗克就在门口等着,看到希尔维也在那儿,我大吃一惊。她把自己泡在一个像水池一样的东西里面。我四处都没有看见马洛。我用询问的眼光看着佩塔。
“那是马洛。”她说着,眨了眨眼睛。
“找到了!”阿巴斯大叫一声,站直了身体,大步流星地向阿兰娜走去。战斗的余波好像还残留在他的脸上。他脸色铁青,再也不见平日里那张皱巴巴但笑嘻嘻的面容。
他拿着一个装满血红色液体的小瓶子,倒了一些在手上。他一边祷告,一边把手上的液体捂在她脖子的伤口处,新伤口开始发光。我捏着她的手指,感觉她的手指慢慢暖和起来。早些时候,她没有披斗篷,站在初春的空气里受凉了。
我感到一股怒火像一窝毒蛇,在我肚子里胡乱翻腾。对她的折磨何时是个头?不到三个月亮周期的时间,使命就要完成了,但那会是真正的结束吗?我遇见她的那天,她遍体鳞伤,浑身是血,我几乎看不清她的脸。自那以后,那些伤疤已痊愈,没有留下任何疤痕,但后来疤痕卷土重来,而且永远不能消除,我也遭受了同样的毁容。我期待着危险结束,我们能平静地一起慢慢变老。会有那么一天吗?
阿巴斯松开手,阿兰娜的伤疤再次愈合,出现了一条粗粗的疤痕组织。他又把同样的液体倒进她嘴里,让她喝下。她被扳着嘴强灌,眼睛睁得老大,喘着粗气。佩塔从衣兜里掏出一块手帕,帮她擦嘴,低声安慰着,把她的湿头发向脑后理了理。
“她会没事的。给她一些时间,让造血剂发挥作用。”阿巴斯说道。
“格伦?”她低声呼唤。
“我在这儿,亲爱的。”
她伸出虚弱的手摸索我的手臂。她摸索的手指不小心碰到妖精划破的大口子,我不由得叫了一声。
“怎么了?”她问道,随着时间流逝,她越来越清醒。
我长嘘一声,抓紧我的胳膊。“一只该死的妖精伤了我。”我说道。
大家倒抽了一口气。
“为什么不早说?”阿巴斯问道。他越过阿兰娜的身体,把我的袖子扯掉,露出了血淋淋的锯齿形伤口。
伤口很深。我看到伤口处冒着血,露出森森白骨。我的胃液直往上涌,头昏脑涨。我呼吸急促,竭力把还未涌到口里的胃液压下去。
“我忘了。”咽下涌上来的胃液后,我勉强用沙哑的声音说道。现在既然想起了伤口,疼痛开始变得难以忍受。我感到脸上一阵湿冷,知道自己真的处于危险地步了。
“情况不妙!”希尔维在门边说道。
“让我想一想!”阿巴斯说道,开始来回踱步。他的腿很长,屋子很小,只走两步就碰到墙,不得不折回。他咬着胡子,双手在微凸的肚子上不停地搓着。
罗克走上前。门小,他进不来,但他把头伸进门,停在那儿。“把他带到我这儿。”他说道。
佩塔和阿巴斯扶着我来到他身边。当意识到自己不能行走时,我的脸红了。我的膝盖弯曲,无力站直。在火生灵深黑色眼睛的注视下,我剧烈地摇晃,他们扶着我。黑色斑点开始在我眼前晃动。
“这会有点痛。”罗克说道。
我想起了照顾阿兰娜的那一晚,也是我们相遇的那一晚。她让我帮忙清理伤口,表现得多么勇敢。她光滑圆润的后背被打得皮开肉绽,裂开的皮肉破破烂烂地挂在背上。我告诉她会很痛,她把注意力集中到其他地方。是吃东西,我想起来了。吃香蕉。我想起形似男根的水果在她唇间滑过的那一瞥,她甜美的双唇那时甚至还发紫,我在脑中畅想着。一丝温暖流过,虽然出了一身冷汗,但我暂时松了一口气。我点点头,准备借助回忆帮我熬过去。
条纹火蜥蜴罗克看着佩塔把我受伤的胳膊转向他,像困惑的小狗一样侧过宽阔的平头,张开嘴狠狠咬下。他的嘴很大,我的整只手臂和胸口都被他吞进嘴里,不过手臂还长在我身上。我能感觉到毒素被吸出的力量,就像被蛇咬后有人将蛇毒吸出一样。
阿兰娜从床上坐起来,凝视着。她想站起来,但没成功,又颓然地坐下,但视线没有离开这奇怪的一幕。我们目光相遇,她冲我扮了一个鬼脸。我太痛了,没法掩饰自己。感觉就像从我肉里向外拔烧红的针一样。以前我的腿受过箭伤,后来化脓了,与此相比那种痛简直不算什么。我只一门心思想着香蕉和她的双唇。
佩塔和阿巴斯一直扶着我,罗克继续吮吸伤口。我头昏脑涨,只想躺下睡上一辈子。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旋转的黑色斑点变得越来越大,相互融合。
从黎明起我们就一直在赶路,过去的15天也天天如此。阿兰娜因为遭受那个老巫婆的诅咒病倒了。由于太担心她,我也一直不舒服,但我不得不在和蜂拥而至的妖精们战斗前处决前来暗杀我的杀手。现在,一切结束了,在清晨带来新希望之前,我必须忍受这种治疗,不然就会死去。
罗克松开嘴,我向后倒进了阿巴斯的怀中。残余的刺痛有些奇怪。伤口处的骨头依然可见,但佩塔迅速抹了很多造血剂在上面,用纱布包扎好。
“把他们送回帐篷吧。”希尔维说道,“我必须和公主谈谈。”
佩塔扶起我,阿巴斯帮着把阿兰娜放在罗克背上,把她像尸体一样横放在火蜥蜴背上之后,回来帮佩塔扶我。我的腿一点力也使不上。
我们又一次安全地回到了我们的帐篷,并排着靠在床上的枕头上。阿巴斯打了一个响指,出现了两个烟斗。我诧异地看着他。阿兰娜向我挪过来,寻找我的手。
“吸吧,”他说道,“对你俩都是最好的药。”他把装满芳香草本的烟斗递给我们,打了个响指为我们点燃。
在门口等待的佩塔满怀期待地看着老巫师,他露出他招牌式的露龈笑容,也给了她一个烟斗。她吹了一口气点燃绿色的烟斗,悠闲地走出门,身后留下缕缕烟圈。
我紧挨着阿兰娜,非常近,我能感到她苍白的肌肤还在散发出罗克的体温。我靠近她,依偎着这个有百万敌人的女人。她像我一样浑身血迹斑斑。我用空着的手握住她的手。
我们都按阿巴斯的要求做了,他很满意,就离开了。马洛充当美人鱼希尔维的水池,带着她走进来,来到她的听众阿兰娜身边。我点了点头,示意是否要我离开。她笑了笑,没有同意。显然,我也是听众之一。我迷迷糊糊地想起即使我想走,也动不了。
“我必须求你原谅我,阿兰娜。”她说道。
听到这话,我的眼睛睁得老大。守望者从来不会道歉的。我从未听说他们请求原谅的故事或是传说,更别说乞求了。
“原谅什么?”阿兰娜问道,咳出满满一肺的烟。
“为这个。”她说道,纤细的蓝手一挥,映出我们之前的苦难,“为你所遭受的一切。是我最先让战争魔王通过黄泉来到这儿。”她低下头的时候,银色的长发从前面飘洒下来,遮住了她悔过的脸。
“哦,希尔维。我知道。你不必请求我的原谅。我没有怪你。”阿兰娜给了守望者一个亲切的笑容,试图缓解尴尬的气氛。
“啊,但你应该怪我,阿兰娜。我会告诉你前因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