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夏洛特躺在床上,想象着和亚历山大吃饭是什么感觉,他们之间又会擦出怎样的火花。各种各样略带情色的幻想,现在一股脑儿地充斥着她的脑海,挥之不去——她已经很久没像这样浮想联翩了。最近这几年,她一躺在床上,想的就全是工作啊、账单啊这类琐事,没有任何邂逅俊男、共赴巫山这样的念头。
突然,热血贲张的身体一下子冷却了下去。那些充满体温和欲望的幻想,原本情节迅速推进,现在却一下子被拦腰截断。她直挺挺地坐起来,竖起耳朵仔细听着什么,心里慌极了。
走廊传来前门被什么东西摩擦的声音。绝对没错!门外有人!那声音在整栋漆黑的农舍里回荡,十分吓人。她紧张得口干舌燥,恨不得钻到被子底下,拿枕头把头裹得严严实实的。
但她没有这么做,强逼着自己下了床,浑身直哆嗦,双膝发抖,心脏“砰砰”地跳,蹑手蹑脚地走到卧房的门后。这鬼魅般的声音先是出现在古堡,现在又是……
她摸黑摸索着穿过走道,进了鲁思的书房。前门左侧窗口上的硬纸板还在,右侧的窗玻璃完好无损,从那儿往外看,并没有看到什么黑色的身影之类的。总之,没人在那儿。
无论那人是谁,一定是站在另一侧……
抓门声又响起来了,毫无疑问是从前门那儿传进来的。她知道,只要从书房的窗户探出头去,门廊里有些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就能一览无遗,一清二楚了。
壮了壮胆子,她蹑手蹑脚地从窗子探出头去,留心不被发现。然而,她怎么也想不到是那东西!门廊那头,有只大狗模样的东西抬起一只爪子,正准备往门上抓。
如释重负,夏洛特哈哈狂笑起来,活像只下过蛋的老母鸡“咯咯咯”叫个不停。她走进大厅,打开了门。
“你干吗呢?吓了我一大跳!”她责备道。那狗见到她似乎十分高兴,拼命地摇它那毛茸茸的尾巴,咧着大嘴,气喘吁吁,露出一排锋利的牙齿。原来是一条黑色大公狗,耳朵像拉布拉多一样耷拉着,皮毛像柯利犬,还有许多她辨认不出来的其他犬种的特征。
好像回自己家一样,那狗从容地迈着步子,绕过她进了屋子。
狗儿似乎对屋里的布局了如指掌似的,一进来就往厨房去。她看着它这样子,不觉好笑起来:“你就这样经直走进去哈?”狗儿进去,把后腿一收,就一屁股坐在地板上了。还是咧嘴露齿,“哧哧”地直喘气,把那尾巴更用力地摇,眼睛殷殷地看着她。
“我知道了,你就是古堡里装神弄鬼吓唬我的小东西。但是你的女主人到底上哪儿去了?”她说。
夏洛特从没养过狗,所以对狗一无所知。“你是鲁思的狗狗吧?呃,实话告诉你,你有点臭。我从这儿都能闻到你的臭味儿,洗个澡会好一点。”
听到“洗澡”,狗儿的尾巴一下就不动了。
“哈哈,你听得懂我的英语呀!不过你好像不喜欢洗澡。”
孤单的时候有个可以倾诉的对象,总是让人欣慰的——即便只是一只毛茸茸臭烘烘大狗,还不能回答你的话。“鲁思出什么事了?你在那古堡里做什么?”她对着狗说。那狗并不答,只是朝她露着牙齿,尾巴在地上来来回回地扫动,把这几天的积尘搅得漫天飞舞,到处都是。
她一下子就推断出,先前古堡里那个鬼叫一样的哀号声,正是这条狗发出的。现在它就咧着嘴,坐在她面前。之前它一定是出于什么原因被困在那里了。
鲁思并没有提到什么狗。也难怪,本来自己来希腊都是匆匆忙忙的,和鲁思之间的通信又都是关于旅途的细枝末节,狗不狗的难免就疏忽了。现在想想,她这次远行真是愚蠢之极。她到底记得鲁思什么?也许就一点吧,夏洛特的婚姻破产之后,鲁思并没有摆出“我早就说过”那种居高临下,洞悉一切的讨厌架子。尽管她的确事先给过夏洛特忠告。事情的结果是她被困在丹尼斯的卑鄙勾当里,差点就毁了自己一辈子,但鲁思也并没有因此对夏洛特指指点点。
“我这么说,希望你不要介意。”她忽然想起年轻时,两人晚上出去喝姐妹酒。酒过三巡,鲁思对她说:“丹尼斯的确有些奇奇怪怪的,至于是什么,我也不清楚。但我就是信不过他。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我是说,你们不过认识了两个月,现在就要谈婚论嫁吗?”
鲁思这话不假,千真万确。然而,出事之后,“我早就说过”这种话,鲁思一次也没有说过。除了这件事外,夏洛特实在想不起来,她们之间还有什么实质性的可供回首的事情了。倒是一起夜间闲逛过,下班后一起喝过几次咖啡,偶尔一起参加过派对。不过,后来夏洛特为了回避过去,跑到新西兰开始了新生活,彼此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了。
“你就是个麻烦精,对吧!”夏洛特对着狗说,狗儿应声回望着她,摇晃着尾巴,眼睛仍旧殷殷地盯着她看。
“鲁思肯定不会独自一走了之,留你自生自灭吧?我相信她一定不会这么做。她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你现在一定饿了吧?”
她起身给狗儿找些吃的,却发现了她先前没有注意到的东西。后门旁边存放餐具的地方,有两只给狗用的小碗,空的。她往其中一只装满了水。那狗渴得很,凑下头去狠命地舔起来。然后她去给它找吃的去了。
她在水槽底下一个狭窄的柜子里找到了些罐头和干曲奇。一听到开罐器和罐头摩擦的声音,那狗似乎格外熟悉,十分高兴,像个馋嘴的孩子一样,当即兴奋得上蹿下跳。她觉得可爱极了。从那一下子就把食物狼吞虎咽吃个精光的样子来看,狗儿一定很久没有饱饱地吃过一顿了。
现在多了条狗,我要怎么跟一只狗相处呢?她想。
没办法了,反正天亮之前就只能这么着了。她把狗儿留在厨房,自己继续睡觉去了。那狗并没动静,好像思考什么似的。不大会儿,从外头走廊上传进来狗爪子触碰地板瓷砖的声音。狗儿驾轻就熟似的,一下就把门推开了条缝,跳到床尾去了。
“啊,不,你不可以上来。我不管鲁思怎么做,反正我可不想和你这臭乎乎的家伙一起睡。”
不知是听懂了她的话,还是她话里的语气,那狗马上就跳下了床,似乎深深地叹了口气,在床边一块蓬松的毛毯上安了窝。月光照进来,房间不太黑。夏洛特看到狗儿正瞪着滴溜溜的眼睛盯着自己看。她好奇地想到,人睡觉的时候,狗儿就是这样盯着人瞧的吗?
“你真乖!”她说,看狗儿这么听话地躺在床上,十分欣慰。“不过你要是只猫,恐怕就没人在意了。也许作为一只狗还是有不少好处的。”刚这么想着,那狗把头往爪上一搭,就像老头儿一样放肆地打起呼噜来!她立马改变主意了。猫再怎么不好,起码它不打鼾。
早饭还没开始,就知道这狗要把一切打乱了。首先是遛狗。那狗嘴里叼着一根皮绳,自己找上了夏洛特,似乎在说“嘿!我想出去遛遛”。她坐在餐桌旁,努力说服自己顺应这种改变。今天的第一杯咖啡看来也喝不安稳了。
“你真是聪明啊!从哪儿找来的?”她边说,边把咖啡一口气喝光。狗儿坐在地上,用一双水汪汪的棕色眼睛滴溜溜地仰望着她,仿佛哀求似的。她再也招架不住了,于是站了起来,由它领着,到外面去呼吸希腊清晨的新鲜空气。
一个女人牵着一条狗,沿着古堡旁的海岬散步。狗儿在她身侧缓步慢行,有她的陪伴,它十分高兴。不过,那狗每走一段距离,就要停下来嗅这嗅那。要不就是抬起一只后腿撒起尿来,还没完没了!这真惹人烦。不过除此之外,遛狗倒是相当解愁的。她不再觉得那么孤单了。
不过,那狗倒是有一会儿叫她不大舒服。走进古堡的时候,狗儿突然停下来嗅了嗅,竟然看着她低声哀号起来。
“这是怎么了?你想对我说什么?”然而,那狗只是盯着她看,一脸焦虑不安的样子。
后来她做沙拉当早餐吃的时候,那狗又坐到旁边,可怜兮兮地盯着她看,表示自己饿了。
“你挺会这一套的嘛!一想要什么,你就这么做让别人知道,是吗?很快你就要把我也教坏了。”
随后,狗儿又抓了抓后门,意思是它想去花园里转转。“猫的好处就是生活自理。它们随意来去,不像你,还需要人伺候。”她对它言语道。
她查看了下后花园,不大,同门前的空地一样长满了杂草,四周围着栅栏。“你自己在这儿耍应该很安全,不过我完全担心你跑丢了。要真那样,生活就轻松多了。”
她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有个问题困扰着她。要是鲁思不回来呢?我总不能一走了之回威尔逊,把它扔这儿自生自灭吧?她叹了口气,把狗儿连同鲁思的问题一并扔到一边去了。太难了,往后再想。
快到中午了,夏洛特得去见贾尔斯·斯特劳森先生了。正准备着,那狗一下就认出来她要出门,顿时兴奋起来。
“不,你不能跟我一起去!”她严厉地说。那狗一听,顿时就悻悻地走回厨房里,怏怏地趴倒在餐桌底下,满目忧伤地盯着她看。夏洛特惊讶极了,这狗真通人性!
“快别这么看着我,我去去就回。你这么淘,带了去不是要惹大麻烦?”
她越来越爱上这狗的魔力、丰富的表情、纯良的秉性。这个地方是怎么了?先是那个男人,现在又来了只狗叫我牵肠挂肚。而我一向并不喜欢狗——更别说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