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6日,早上10点23分
警察局是一座庞大的石雕建筑,高耸着延伸向灰暗的天空,萨姆在它面前显得格外渺小。或许这只是她的错觉。这不重要。她无法想象在这个压抑的地方生活。如果天窗上再挂下几个怪兽状的滴水嘴,这简直就是一幅不折不扣的末日图景。
她一想到那些人做的事情,就有点受挫。她明白去警察局是很必要的,但是根据她以往深入其中所得的经验,她知道人类的恶意深不可测。要不是因为另一个女人又被谋杀了,她不会出现在这里。
根据她以往与警察打交道的经验,那还不足以让她再次涉足此地。她上次打交道的那个警察是个坏透了的混蛋。
不,是那枚戒指把她带到了这里。
今天早上的凶手也带着一枚戒指,与萨姆几个月前在幻境中见到的那凶手的戒指很类似。她只是匆匆瞄到它而已,在转化过程中,那份记忆留存下来,深烙在她心中。连面具和手套看起来都很像。而最重要的依据是那男人的气场。像DNA一样,每个人的气场是独特的,是类似个人签名的独一无二的标志。两个凶者有着同样的气场,波长和振幅的变化也一致。甚至震动的模式也无异。但这个证据不足以让警方信服。
一想到这个混蛋还在逍遥法外为非作歹,她感到痛苦不堪,脚步也随之放缓了。几滴巨大的雨点滴到她脸上——这是生活在俄勒冈沿岸的乐趣,这儿降雨频繁。
她不在意天气,倒是人群和噪音让她心烦。还有那股味道。汽车尾气同汗液和香水味混在一起,只有城里人会喜欢这种味道。而帕克斯维尔市的郊区和她更搭。天气好的话,从郊区到波特兰只要20分钟。
举着伞的陌生人和她擦肩而过。如果她告诉他们自己所目睹经历的谋杀案,会有人相信吗?每到一个寄养家庭,她都面临质疑和指责。在六岁时她已经少年老成,她曾经告诉养母的同事要好好照顾自己的儿子,却因此被责罚了一番。但当那孩子后来溺死在后院的池塘时,萨姆真的很难过。因为那事她被送回了领养机构,她的档案里被加上了“古怪”这一标签。她的天赋吓到别人了。
今天,她别无选择。她不得不来这里。她不能袖手旁观,让这个混蛋为所欲为。但要让警察相信她还是很难,毕竟她不能提供准确的案发时间,受害者姓名和凶案地点。她对这些一无所知。
她挺直了身板。提了提褪色的牛仔裤。不要瞎想了。不管他们信不信,她必须要这么做。想到这里,她快步跑上最后几节台阶。
警察局的内部没有外面看起来那么壮观。天花板有20英尺之高,衬着黑色木板,营造出世界末日的感觉。棒极了。她排着队等待着。轮到她时,她走到柜台处。
那警官匆匆扫了她一眼,“小姐,你需要帮助么?”
萨姆在牛仔裤上擦了擦手心的汗,深深地吸了口气,喃喃道:“是的。”说到这她顿了顿,仔细地盯着他。她要怎么区分好的警察和坏的警察呢?
这位警官年纪略长,在他坚定而又充满鼓励的目光下,萨姆渐渐平静下来。她看人的本事一向不怎么样。她迟疑了一会,直到句子自己从嘴里蹦出来,“我想谈谈一桩谋杀案。”
他扬起了眉毛。
“两桩谋杀案。”她自己都注意到了语气中的歉意。
那警官双目圆睁。
好吧,她听起来确实像是脑子缺根筋。然而,她也找不到比这更委婉的巧妙方式引出这个话题。她目光落在自己破旧的球鞋上,那双鞋几乎被过长的裤脚遮住了。
“小姐,请问是怎样的谋杀案?”他的声音是那么温柔友善,与他锐利的目光不太相符。
她转移目光,四处张望。她不想在公开场合下谈论这个。她后面排起了几英尺远的长队,然而……她往他那里靠了靠,“拜托了,我想私下谈。”
她手指扭转摆弄着森绿色毛衣凸出的图案——他强烈的目光让她有点不自然。仿佛觉得说错了话,她僵住不动了,似乎被锁在一个封闭时空内。不仅如此,她的肚子也在翻江倒海地抗议。她必须马上获得同意,不然她再也不会逼着自己来这儿了。
他点了点头,她长舒了口气,“谢谢。”她轻声说道。
“找个位子坐吧。我去叫人。”
萨姆迅速转身,撞到了排在她身后的一个人。她尴尬地红着脸连声道歉,找了个靠墙的椅子坐着,闭上眼,揉了揉脸颊,尝试使呼吸平静下来。她都走到这一步了。接下来的事情……好吧……她希望一切都像刚才那么顺利。
但事与愿违。
“好的,我们再重新过一遍。”这是一间小小的办公室,坐在她对面的警官容不得半句废话。他留着平头,发尖的银白色使他看起来一副德高望重的样子,她怀疑他的态度一定是非黑即白,不容辩驳。
他在记录册上草草写了一会儿,然后皱起了眉头,把笔扔到一边,打开抽屉再找支笔。“两个女人被谋杀了?但你不知道是谁?”他扫了一眼记录,抬头作询问状看她。
她摇了摇头,“是的,我不知道。”
“好吧。”他继续说道,仍旧盯着她,“你不知道谁是行凶者?你说一个男人杀了两个女人,但你并不确定?你也不知道这俩女人具体身在何处。是这样吗?”
萨姆又点了点头。她双手摊放在大腿上,手指紧紧攥在一起。
“这么说来,如果你说的女人确实存在,并且确实被谋杀了,那么她们可能身处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对吗?”他朝她扬了一下眉毛。
“是这样没错,但是……”
“你只需回答我的问题。有没有这种可能,比如说,你所说的那俩女人和所谓的凶者身在英格兰?”
她的肩膀耸拉着。为什么要这么费劲呢?“是的,理论上有这种可能。但我并不——”
“我在波特兰要调查的遇害女人已经够多的了。既然这两个‘潜在的’案子可能在任何地方发生,我为什么为此浪费时间呢?不仅如此……你说其中一个女人被勒死然后刺捅,而另一个只是被刺死。这不合常理。凶者的行凶方式在每次作案时一般都一致。”他恼怒不已,让她动弹不得,手足无措,“你得证明罪案确确实实发生了。”
侦探头向后一仰,双臂舒展,“让我看到尸体,不管是在这儿还是其他地方,若事情果真如你所说,我会很乐意联系当地执法机构。但在那之前……如果你没有其他事,要不我们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他朝门的方向挥了挥手。
萨姆盯着发怒的长官,她原先的乐观早就消磨殆尽了。问题是,她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她没有什么具体细节可以提供。她希望对戒指的描述可以让她的故事听起来更真实。挫败感使她格外恼火,两种情绪在心中沸腾着。
“我有通灵能力,所以才知道这些谋杀案就发生在附近。”她手指朝下指向地面,“我还不够强大,不能远程提取画面。这是你的案件——你只需要辨别它们。”
“怎么辨别?”他怒吼道,“你没有给我任何具体外观描述,没有名字,也不知道地点。我要怎么辨别它们?”
萨姆忍受着劈头盖脸的责问。她仔细端详了他好一会儿。她要怎么让他明白呢?“第一个女人会出现在你的案件档案里,至于今早的受害者……或许报案电话还没打过来。受害者不止一个,我希望这能引起你的注意。”她顿了顿,“你难道不能用那个戒指追踪凶手么?”她往前靠了一点:“你要知道,他还会作案的。之后你就会想起我们的对话。”
他耸了耸肩,目光扫向敞开的门。很明显,他希望她即刻消失,最好永远不见。
萨姆端详着他的脸,发现上面写满了不信任。她肩膀耷拉着。这不是他的错。他的反应她早预料到了。疑虑,嘲弄。萨姆把辫子往身后一甩,站了起来。她尽力了。这儿没人帮得了她。
“好吧。我没有任何证据,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但是……好吧,我只是不得不试一试。”
她直起腰,谢了谢咄咄逼人的警官,逃离般地跑到走廊。在她面前是一面玻璃墙,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马上就要自由了。她加快了步子。当她绕过拐角,看到前方出口时,便开始小跑起来。
上午11点10分
勃兰特·索瑟兰警探朝新来的年轻人笑了笑。“谢谢,珍妮,我很感激。”
她身上散发着粉嫩的光彩,后面绑着高高的马尾,正是朝气蓬勃的年纪。他们在学校还是穿成这样吗?作为一个新手,她上周来这儿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她初入警局,天真无邪,给疲惫不堪的侦察部带来一股活力。
“当然啦,你随时可以找我帮忙。”她先是害羞地向他撅了撅嘴,然后匆匆回到自己的位置,咧嘴笑了起来。还是在走廊,勃兰特打开档案夹,扫了眼照片。他感到一阵反胃。当他查看其他的照片时,他的心情更为低落了。又一桩案子,真是见鬼。
大厅里一阵骚动,引起了他的注意。抬头看了一眼,他皱了皱眉。什么情况?一个小小的身影从他这边猛冲过来,衣袂与头发在风中飞舞。勃兰特闪到了一边。他打开的档案夹重重地撞到自己胸口,摔在那个小个子女人面前,她闪到一边,拼命想要躲开他,但还是被拦在了半路。
“慢慢来。看着点路。”那女人一个踉跄,他伸手想要稳住她。但还没来得及抓住,她就像空气般溜走了。
大大的棕色眼睛,又长又密的睫毛忽闪忽闪。“抱歉。”那瘦小的女人低声道,继续冲向前门,她长长的辫子在她身后飘扬着。
“慢着。”他喊道,但那女人已经走远了。勃兰特呆在原地,还记得那双驯鹿般温和的双眼——动人的大眼睛里充满着深不可测的痛苦。勃兰特觉得自己腹部或是腹部以下被击中了。那眼神给他留下了复杂的印象,充斥着他的脑海。挫败。困惑。想要求助,却又不指望真有人帮她。但他可以发誓,他察觉到了她全身上下流动的那股钢铁般的意志。生活确实曾经使她遭受打击,但并未把她击垮,而且永远不会把她击垮。
他往前追了几步,只看到她飞速冲出了前门。
她到底是谁呢?他不解得摇了摇头。仅仅是两秒钟的接触,也足够在他心里留下充足的印象了。是的,没错。然而,怎么会有人经受了如此折磨还能继续好好活下去呢?盯着她去的方向,他真希望她没有逃的那么快。他不知道她需要什么,也不知她是出于什么原因,但他确信自己原本可以帮她一把。
他的好奇心被激起了,走到大厅尽头的办公室,端详着独自坐在那的人,“凯文,你刚有和一个年轻小姐谈话吗?”
“哪个年轻小姐?”凯文·布莱松警探停下打字,抬头看他,灰色的眼睛里满是困惑不解。他伸手猛地拉了拉领结。
“那个瘦骨嶙峋但眼睛很大的小个子女人。”
凯文眉头紧皱,而后突然明白过来。“噢,瘦得皮包骨的那位。”他摇了摇头,扮了个鬼脸,“天,我要是你的话,我会离她远一点。”
勃兰特朝前门出口处望去,她的身影让他无法忘怀。他几乎无法控制地想要跟随她的步伐而去。这种冲动他自己都无法解释。“为什么?”
“今天一定是月圆的日子,或临近满月——疯子都从疯人院逃出来了。”
“她精神不正常?”勃兰特轻轻往后一退,对凯文的一番评论感到大为吃惊,“不可能。”
“没有错,疯得没救啦。”凯文查看了下桌上的日历,指了指今天的日期,“看吧。我说的没错,今晚是满月。”
勃兰特坦然承认他对宇宙天象不甚了解,但他能以全部家当打赌,那双眼闪烁着理智的光彩,还有一丝丝的绝望,似乎她要走投无路了,但好在至少她清醒意识到了自己的现状。
“所以她想要干嘛?”勃兰特尝试不让自己的声音流露出兴趣。
凯文把笔抛到桌上,身子往后一倾。“她打算告诉我一个疯狂的故事,她在另一个女人的身体里醒过来,目睹她被谋杀的过程。”凯文哼了一声,“这些年来我听过不少这种故事,但这一桩真是绝了。”
勃兰特挺了挺身子,往前迈了一步,“她能通灵?”他不太确定对此该有什么样的感觉。
凯文朝他反感地皱了皱眉,“即便她能,她也不是很厉害的那种。”
勃兰特也皱起了眉,“为什么?她怎么说?”
“她声称同一个凶手杀了两个女人,还说自己附身在受害者体内,目睹了这两场谋杀。”凯文耸了耸肩,仿佛在说“就是有这种人啊,你能拿他们怎么办呢?”“更奇怪的是,她说凶手两次的作案方式不一。”
这很不寻常,虽然也不是没听说过。他想想他自己追捕的那个连环杀手就知道了。如果他猜的没错的话,那人每次的作案手法都不一样。
“她有提供什么证据吗?比如辨别凶手的方式?她知道受害的女人是谁吗?”凯文摇了摇头,勃兰特对那女人倍感同情。他初来乍到,得不到秘密情报——只是,全国的侦探似乎都一个样。有些好警察往往循规蹈矩,而有些则想象力太丰富,不受条条框框的约束。凯文显然更喜欢死板的规定,对那些所谓的超能力嗤之以鼻。
而勃兰特呢,他承认自己有点过分倾向于破坏规矩。侦探工作通常运用传统的方式,这在大多数情况下都能见效,但偶尔也会碰壁。只要有人能伸出援手,他并不在乎援助来自何方。他忍不住问道,“没有什么具体细节吗?”
“没有。”凯文居高临下地微微一笑,“我都跟你讲了——她那都是胡说八道。”
勃兰特凝视着外面挤满人的走道。一定是到午餐时间了。“见鬼。”在走向走廊时,他最后一次转过身,“没有任何有用的东西吗?”
“没有。”
勃兰特反感地走开了。至少他的态度部分解释了她眼中闪过的恐慌。
“除了一枚戒指,”凯文喊道,暗暗笑着。
勃兰特转过身来,“戒指?什么戒指?”他走过来,手掌摊在桌上,“你刚没提到戒指。”
凯文吃惊地身子向后一倾,双手举在半空:“嘿,放松点。我觉得她的话根本不值得考虑。”
“的确。”勃兰特努力保持耐心,迅速坐回椅子上,“她说了什么?”
“好吧。”凯文转过身去拿他的记录册,刷刷刷翻到那一页,“她说的并不多。”他说道,朝着笔记皱起了眉,“她两次醒过来,发现自己附在被谋杀的女人身上。她亲历了那俩女人经历的一切,当她们死去时,她又回到了自己体内。”
勃兰特皱起了眉,一脸困惑,“奇怪的特异功能。那戒指是怎么回事?”
“她说当她借着那俩女人的眼睛往外看时……”凯文说到这转了转眼珠,“她无法看清袭击者的全貌,因为他头戴着滑雪面罩,像巴拉克拉法帽那种,你知道,就那种只露出眼睛嘴巴的。她记得他的眼睛黝黑,眼神透露着死亡的气息。还有……”为了营造效果他刻意顿了顿。
勃兰特恼怒地盯着他,“说呀……你倒是说呀。不要像演戏一样吊我胃口。”
“天,你今天真让人蛋疼。出什么事了?”
勃兰特翻了个白眼。他与凯文的同事情谊正在缓慢发展中。四周前勃兰特加入了东区警察局,但只是作临时逗留。为了寻找一个连环杀手的资料,勃兰特的上司给他安排了一间办公室,让他能够接触到各种时期的档案。一旦他发现相关线索,就可以申请带领一个警队去缉拿凶手。
几年前他就与这个凶手交过锋,他一路死死跟着那凶手,直到一年前追到了波特兰。然后线索就断了。一年了。他不敢相信到现在他们还没有一丝线索。这个凶手已经成为他避无可避的败笔。他只在那个凶手身上碰过壁。
这儿的大多数人都认可他,但要进一步拉近关系还需要时间。他没有那份时间。
“好吧。”扬了扬眉毛,凯文继续念道,“她提到在一桩谋杀案中她看到了一枚戒指,接着在第二桩案子中认出了相同的戒指。”他以一种夸张的语气说道。
“她怎么形容那戒指的?”
凯文点了点头,继续往下看他的笔记,“大概是四叶草图案,每片叶子上有一颗宝石。有一个类似蛇的图案,缠绕于叶子间。据她所说,有一颗宝石不见了。”
勃兰特目光越发锐利了。“颜色呢?尺寸?金的?还是银的?”
凯文查了查他的笔记,摇了摇头。他朝勃兰特看了一眼,说道:“她没说……事实上我压根没问。我觉得她脑子有问题。”他耸了耸肩膀。“天,两桩案子几乎八竿子打不上关系,但她说‘觉得像’是同一个凶者,说什么有着一样的能量特征,真是匪夷所思。”勃兰特目光低垂,眉头紧锁,匆匆在笔记本一角记下点什么,“我猜你不会打算把她的故事弃置一边吧?”
勃兰特陷入深思。他曾经借助过通灵能力。事实上,他和史蒂夫·克洛诺斯有很久的交情了。史蒂夫是个隐居的通灵者,不太亲近人。与他成为密友就更难了,他这人过分实诚。勃兰特知道他们能提供有价值的信息,但也知道借助他们的能力也会有风险。“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改变作案手法这一点不太寻常,但它时而也发生。这就是我会在此的原因。然而,如果她有具体线索,我们很容易就可以核查我们的案件。但她没有呀,不是么?”
凯文摇了摇头:“没有。最近的那场谋杀案发生在今早,这意味着我们还没找到受害者,或者罪案发生在另一个国家,我们永远无法知晓。对了,今早的案发地点有吊顶的天花板和皇冠形的石膏线,床单上还有粉色花边修饰。当然啦,前提是她说的这些话是靠谱的。”他顿了一下,“这个给你了,拿去吧。我会把这案子注册到电脑上的,但这个你可以留着。”他从笔记本上撕下了几页纸,“我个人认为那纯属一派胡言。”
勃兰特点点头,走回他的办公室。不管她是不是在胡言乱语,他都要查明真相。
一个小时后,勃兰特重重坐在电脑椅上,一筹莫展。凶手的作案手法上往往是可预测的。他们坚持某种有效的方式,很少会尝试新法子。那些改变作案手法的人往往是长期作案的惯犯,作案手法已经练得炉火纯青了。这使得他们很难被追踪——他很清楚这点。
他再度查看凯文的笔记。只有一两句话提到了女子的头发和死亡方式——光靠这个辨别受害者会很难,他有太多的可能性要筛选了。在像波特兰这样忙碌的大都市,每天都有谋杀案发生。
他对着空气自言自语:“这太荒唐了。我需要细节,见鬼。”
他需要案发时间以及受害者的相关细节。凯文怎么不多问问呢?他无法指责凯文。这座城市到处都是疯子。现在谁还能把他们和正常人区分开来?
他又匆匆记下几个问题,然后回到屏幕。这个疯女人叫做——萨曼莎·布莱尔。他尝试着把这个名字与过道上那个瘦弱,惊慌的女人对上号。
然后他将注意力收回到了屏幕上,搜出了数据库所能提供的全部信息,但也只有零星的线索而已。她二十八岁,无犯罪前科,无被通缉记录,无罚单或违章停车记录。
电话铃响了,打断了他手上的工作。
“嗨喽。”
“嗨,亲爱的。今天过得怎么样?”
勃兰特身子后倾,做了个鬼脸,“妈,我很好。我昨天和你说过啦,我到家时头就不痛了。不用担心。”
“好的,亲爱的。我只是想打个电话来问下你有没有感觉好点。”
“我好多了。你怎么样?你准备好离开那里了吗?”勃兰特在椅子上转过身,向窗外凝视。太阳光透过几片乌云投射到天边,给整片天空披上了彩霞。
他妈妈此刻应该坐在养老院外面的小桌子边,离镇有几英里远。她在那儿很开心——有点开心过头了。她原本只是短暂逗留。不知怎的,每次他一提到让她离开,她的肺病和糖尿病就会犯,不然她就会想到其他借口拖时间。养老院并不介意,他们正在增设房间,以容纳更多老人。他妈妈有的是钱,开支完全不是问题。正是为了想和她住得近一点,他才要求将自己转移到这个警局。
“我感觉不太好。我的髋基本恢复了,但仍经不起折腾。”她轻轻吸了吸鼻子。
勃兰特咧嘴一笑。虽然没人知道她的髋和装出来的感冒有什么关系,她仍然每次都会故意吸鼻子。
她的声音几乎恢复正常了,问道:“你今天午饭有空吗?”
“不,今天没空。”
“哦,好吧,那亲爱的,明天怎么样?”
“妈,如果只是我们两个人的话我乐意。不要再给我介绍女朋友了好嘛?”
“怎么会呢,亲爱的,我不会的。你都把这叫做我对你的‘干预’了,我怎么会不懂你的感觉。但是啊,”沙哑的声音变成了悲伤的耳语,“我想在有生之年看到你成家。”
“哦,该死。”勃兰特咕哝道。那声调甜蜜而又饱受痛苦,似乎想要传达失望之情,仿佛她就要大限将至了。“妈,你还硬朗着呢。我有一个很好的女人照顾我。事实上,是很多很好的女人。”她紧张喘了口气,他不禁咧嘴笑起来。
“不许这么说。你需要一个正经老婆,而不是那种……那种,”她语无伦次起来。
瞧她这么生气,他忍不住轻声笑出来。活该,谁让她老是干预他的私人生活。她的偏执已经超越了爱,让他觉得分外压抑。
勃兰特轻声叹了口气。他直了直腰,舒展下后背,“够啦,别谈我的女友了。妈妈,你还有什么事吗?我还有很多活要忙呢。”
“没什么事,明天到洛克咖啡厅吃午饭时我再和你讲。说好的啊,一点钟到那儿。”
勃兰特椅子猛地向前一倾,双脚重重砸到地上,“你说什么?什么?”她把电话挂断了。“见鬼。”
他恼怒地盯着手里的电话机。他妈妈一直以来都诡计多端,尽管他讨厌被她这般戏弄,但刚才确实是他自己的错。三十四年了,他一直这么纵容着她,现在这一现状再也无法改变了。
很快,他又恢复了好心情,目光回到电脑屏幕上。据凯文所说,萨曼莎住在附近的帕斯维尔社区,在一家当地的兽医院兼职。线索太少,无法解释她身上那股让他为之触动的倦怠感。他看到受害者的家庭都很类似,身处这个世界底层的人们也同样很类似。
他努力把注意力转回到凯文的笔记上,似乎萨曼莎说两个女人都是长发。几个月前被勒死的那位是金发女郎。这样的话,在这堆亟待解决的案子里,他可以找到多少长发受害者?
他飞速敲动键盘,查到了三桩去年的案子。其中一个做了特殊标记,显示被害者可能丧命于那个“混蛋”之手,那个他一路跟到波特兰的连环凶手。数十年来,这个凶手活跃在美国各地,没有人找到任何线索——直到勃兰特发现了端倪。
凶手的作案对象通常是年轻貌美的女性,她们或是婚姻美满,或是身处亲密的情侣关系中。所有的都被强奸了。之后就找不到共同点了。这些女人中有的被勒死在床上,有的被刺杀在客厅,有的被活活折磨数小时。从地理位置看,波特兰是最近案发最多的地方。
警方有先前几年的旧DNA样本和一些最新案件的头发样本——没有一个能帮他们核查案件。那个混蛋在实验室检验还没那么先进之前就犯案了。他的适应和学习能力很强。到今天,任何数据库里都还没有他的指纹和罪案纪录。
所以勃兰特很难说服他上司那是一个连环凶手。因此,他现在的任务就是寻找一切可能的线索,找到罪证,然后带着特遣部队去缉拿那个混蛋。
这时敲门声响起了,“勃兰特,快来。又一桩案子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