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特瑞娜刨根问底道。她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她感觉就要弄清他说这话究竟是什么意图了。
“好吧,我的意思是,为什么我们会认为人与人之间,特别是约会对象之间一定要没完没了地聊天?”说这话的时候杰克斯又扫视了一遍这间屋子。
“这是我们了解彼此的一种方式,为了知道我们的相处是不是让彼此都自在,我们彼此是否能与对方协调。”特瑞娜回答的时候直起了腰,更靠近对方了。她只能以一己之力跟他的睿智机辩对抗。
“没错。不过我们可以推论出……”杰克斯刚开始回答便被打断了。
“你们要来点儿喝的吗?”服务员问道,笔尖敲击着她怀中的托盘。
“请给这位女士一瓶科罗娜[8],两片酸橙,边上放点海盐。我跟她的完全一样,谢谢。”杰克斯微笑着说。服务员干脆地点了点头,随即迅速地消失在嘈杂的人群中。
特瑞娜很惊讶:“万一我不喜欢科罗娜呢?”
“那就是最坏的情况了:我会诚恳地向你道歉,然后两杯我最喜欢的饮料就都归我了。”这恰到好处的幽默让两人都开怀大笑,打破了刚才的对话造成的尖锐的紧张气氛。
“我们说到哪了?”杰克斯一边问,一边擦去眼角刚刚由于大笑而流出来的眼泪。这个男人很幽默,而且笑声也那么热忱。然而,特瑞娜从内心深处觉得,他确实在笑,但是至少在某种程度上他在笑的是她忽略的某些东西。
“我记得,你正在问我我们第一次约会时跟对方聊天有什么意义。”这无疑有点荒谬,但是这跟她以为会有的、正常但是很没劲的一堆问题完全不同。
“啊,对,所以我想说的是,我们为了伪装而选择逃避事实。”服务员回来,给了特瑞娜一息思考的时间。有些不对劲。警报器被锁在她内心深处的一个笼子里,透过锈迹斑斑的栏杆竭力发出声响。除了继续周旋下去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她希望这种不安仅仅是她很久没有约会的影响。
“你是说我们也不应该浪费时间聊天吗?”她说,她感觉到自己提高了声音,但只是为了驱除恼人的不安感。
“也许是吧,”杰克斯说,“但是在讨论那个之前,我们先喝酒。”他开始喝他的科罗娜,特瑞娜试图跟他一样,但她得承认自己一点儿都不会。杰克斯注意到她正纠结怎么对付酸橙,于是出手帮她,因为能教她而像个孩子一样鸣鸣得意着。
“好,首先我们尽可能地把所有的酸橙汁挤出来,像这样让它滴进去。”他一边说一边灵巧地示范。
“然后把酸橙展开成条状,塞进瓶口。”自然而然地,她因为这个动作一阵悸动。
“现在拿起瓶子。好的,然后堵住瓶口,确保你用拇指完全把它堵严实了,然后把整个瓶子倒过来。”特瑞娜把瓶子拿得远远的,认真地跟着他的指示。这事很费神,她希望自己能够展示给他最好的表现,但是她能感受到酒中不断翻腾的气泡,压强激增,她觉得只要一松开拇指,酒就会喷出来,洒得她满胸都是。
“噢,快看!”特瑞娜惊叫道,酸橙条在泡沫的帮助下挣脱了瓶颈,弹进了酒中,在瓶中上浮,碰到倒置的瓶底,然后静止不动了。
杰克斯似乎也觉得她做得挺好。“干得漂亮,特瑞娜,现在把它正过来,然后贴近你的嘴,慢慢地松开指头,让最顶端的东西喷进你的嘴里。”她照做了,尝起来感觉真棒,就像这次约会将会给她的感觉一样,在她看来所有的一切综合在一起正好。酒是冰凉的,还很酸爽。
“你像这样喝过一两大口后,就可以就着这里的海盐把剩下的喝光了。”半瓶酒喝下去,特瑞娜吮了吮指头,指头的尖端因此有些发白。
“那么事实是什么?”她调笑着问他,却也带着点认真。杰克斯一直向后靠着,审视了她一番。特瑞娜再一次觉得不对劲,相当不对劲,可是目前她生理上的悸动完全盖过了疑虑。
一瞬间杰克斯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刚才教她怎么喝科罗娜时的轻松氛围似乎消失了。“事实是什么,你很快就要知道了,但是在我们讨论这个之前,我想先问你两个简单的问题。”
“好……”特瑞娜紧张地转动着手里的酒瓶,想知道这又是怎么回事。他们两个之间的氛围总是戏剧性地在改变。
“你一点都不知道我是谁,对吗?”他眯着眼问她,就像是在对她做评估。
“什么?”特瑞娜听到了他的问题但是完全不能理解。难道他不是她在网上认识的,而且一直在相互调情的那个大帅哥吗?难道他不是杰克斯……那个让她春梦连连的男人吗?
“好吧,下个问题我只是随便问问。如果我们这次约会进展顺利的话,你会跟我上床吗?”杰克斯不动声色地问。通常这种问题绝对会让特瑞娜非常反感,但是从他问她的方式听来,他并没有想和她上床的意图。
“大概会吧。”特瑞娜坐了回去,从他身上移开了目光,啜了一口啤酒。她的余光瞄到她约会对象的气场突然大变,让她感觉胃里似乎有焦躁的岩浆在翻滚。她更为本能地开始有所防备。她停下,一动不动地看着杰克斯又拿起一瓶酒然后猛然灌下,喝得一滴不剩。
“躲了七年了!”他突然大吼,紧抓着桌子边要猛扑过来。特瑞娜条件反射,使劲将空啤酒瓶砸向他的脑袋,瓶子擦着他的头砸在他身后的墙上,飞起来的碎片太细,丝毫没有划伤他轮廓分明的侧脸。
事情发生得太快,她的表层思维简直都跟不上。这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会吼出那些话?杰克斯果决地站起来,动作充满力量,双臂向后大张,放声大吼。
“是时候了!”
当特瑞娜的啤酒瓶砸在墙上的时候他们附近的人都躲开了,所以现在他的吼声更响而且传得更开。惊惧的人群看到的是一幅可怕的景象。没几个人见过像杰克斯这样的生物。
杰克斯一跃而起,完全当桌子不存在,像卡车一般直接碾过它,猛扑向前,抡起拳头全力砸向特瑞娜的头。他吼出的非人类的低音直接震碎了电视机的屏幕,整个房间里的玻璃杯也全都爆碎开来。
特瑞娜紧缩成一团,吸了一小口空气,然后咬紧牙关。这狂暴的一击竟然没有将她砸晕,她知道在她恢复的时候,杰克斯也要花同样的时间从这一击里恢复气力。
但对她来说,她必须得比他快!特瑞娜调动了全身所有肌肉,屈体,腿猛地一蹬,在杰克斯还没完全恢复平衡之前弹出了卡座。
她甚至都来不及再喘口气,就在臭烘烘满是啤酒渍的地毯上一滚,然后跃起,冲向大门。特瑞娜在惊慌逃生的人群中横冲直撞地挤出一条路来,没费一点心思去跟人道歉。杰克斯要是扫清障碍抓到她了,道歉又能有什么用!谢天谢地她还算苗条,从人海中的一条细缝钻了出去。她满身大汗地扑进了凛冽空气中,喘不上气,由于剧烈运动早就变得紧绷的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特瑞娜踏上人行道,竭尽全力地奔跑。她没有时间去开车。而且直觉告诉她,依靠双腿更有可能甩掉杰克斯。没错,七年前她就是这样逃离他们的……但是她还暂时想不起这件事来。此刻,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都太匪夷所思,又可怖地似曾相识。特瑞娜继续以极限的速度狂奔,不断地逼自己跑得更远一些、更快一点。然而说实话,她已经连续好几个月都都没用过她那小公寓里的跑步机了。
现下她万分后悔自己不曾坚持锻炼。当她跑进孟菲斯的工业区时,她感觉肺像火在烧,大腿也很疼。这是个非常破败的地方。废弃的工厂到处都是碎玻璃窗,褐灰色的砖墙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涂鸦。这个地方用来休息和重整正好。目前她似乎甩掉了杰克斯,但她真是一点逃跑的常识都没有——杰克斯完全可以循着她的气味找到她。她知道自己躲不了多久。
注释:
[1]Memphis,孟菲斯市,美国田纳西州城市。
[2]The Orpheum,奥芬影院,孟菲斯市内位于比尔街上的一座电影院。
[3]Beale Street,比尔街,孟菲斯市内汇聚蓝调酒吧与俱乐部的一条有名街道。蓝调音乐的发际地。
[4]原文为“The Sweet Water Blue”
[5]Apache,阿帕奇族,美国原住民部族。
[6]Pueblo,普韦布洛人,美国原住民社群。
[7]Navajo,纳瓦霍人北美洲地区现存最大的原住民族群。
[8]Corona,科罗娜,墨西哥莫德罗集团旗下啤酒品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