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府。
云沂源踏进云傲书房之时,一侍卫打扮的人正巧从书房离开,看见他,微微躬身叫了声“公子”,便步履匆匆,消失在视野中。
如果记得不错,那应是布坊的侍卫长岳润。--布坊出事了?
云沂源再走几步,看清书房内情况。只见云傲正手执毫毛笔练习书法,并不像有急事的模样,他于是也暂且放下心中的疑惑,只唤了声“爹”。
“嗯?沂源,你不是要去私塾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云傲微微偏头,开口询问。
“一钱先生把我赶回来了。说什么,我什么都知道还要去私塾占位置,不如回家自己看书。”
云沂源想起在私塾一钱先生无可奈何又带着些许怒气的神情,不由得笑了笑。
“也罢。那你就在家里待着吧。四书五经以及圣贤的著作你念得差不多了,书房里有些兵法书卷,你有兴趣就去看看。”
“知道了。不过,不知爹可有空教导我武艺?”
云沂源的问话云傲没有立刻回答,只目不转睛地注视笔下。宣纸上空白处已经不多,云傲沾墨落笔,撇捺自如,笔画间有种独特的气势。
待最后的落款也完成,云傲将毫毛笔放回原处,又垂头端详一会儿,捋了捋胡须,这才站起身,正视云沂源。
“明日起我会亲自教导你,你要学的,还不止武艺。”
“是。”
云沂源毫不犹豫便答应。他忽地觉得,短暂的沉默中,云傲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也许和有间流心的忽然出现有所关联,也许又没有。
事实与否,此时的他,或许还没有资格去知道这些。
云傲望着,微微眯眼。--此时的云沂源双目清明,嘴角微勾,眉宇间似乎有着无尽的自信。他的面容尚且稚嫩,但这般站着,给人的印象里却已经有了几分稳重。
别样的骄傲在心中酝酿,云傲笑了笑,但又很快收敛,接着说。
“刚刚岳润来通报,说是陆家人称我们布坊新出的布料花样原为他家所有,还公然砸了我们的一间店铺。你跟我去看看。”
“好。”
云傲率先出了书房,云沂源快步跟上。
书房外,阳光正浓,云沂源抬头看一眼天。--布坊果真出事了。
悦听茶馆内。听书正憨。
“诸位也听在下提起过了,白溪只是一介青楼女子,她能有什么东西用作筹码呢?为人称道的容颜与清白的身子,是她仅剩下的了……”
说到这一段,桃先生的声音低了下来,面露沉痛,似乎自身就在这故事之中,是一个亲眼见证的路人,为这悯人的故事叹惋。
而坐于台下一干听众也被他动情的讲诉打动,摇头,叹息者,皆有。
云娇被有间流心拉着前行,扎着小丸子发型的小小脑袋却频频回顾,目光不曾离开桃先生太久。
有意或无意的一瞥,桃先生的目光落在了云娇所在的方位,恰巧与后者对上。
浅浅的一笑被瞬时打开的折扇遮挡,云娇被这突如其来的对视吓得一惊,之后再看,只见桃先生深黑的眼瞳已经看向别处,下半张脸是扇面栩栩如生宛如真颜的几朵六瓣桃花。
“桃花不是五片花瓣吗?为什么先生的扇子上画着六瓣?”
云娇疑惑不解,正想扭头询问有间流心是否知晓,哪知桃先生竟又看了过来!这一回不仅嘴角的浅笑看得分明,那双眼睛里似乎也多了几分笑意。
--先生发现了,还是先不问了吧。云娇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这句话,追随桃先生的目光也收回了。寻不出原因。
两人的细微动作,有间流心似乎不曾留意。此刻的他有些迷糊得带着云娇在说书台附近的角落转圈圈,面色有些尴尬。
“真是的,这种破茶楼进个后院为什么还要设暗道啊?还想先带宝贝小徒儿见识一下传说中那株四季不败的梨花树呢!”
这些话自然只能在心里说。--只是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直接查看暗道机关所在,有间流心当机立断,带着云娇朝悦听茶楼二楼走去。
“云府的云娇,还有京上那位。今天真是有意思了,他竟然没看出我?主人应该会接待他们吧。”
桃先生收回余光,专心将今日备好的书说完。
只是,他不禁加快了节奏,不知怎么,他还是想看看那位看见主人时,面上,到底是什么神情的……
这边,云娇跟着有间流心上到二楼。
二楼是客房,房间分化和布置和普通的客栈相比并无太多特别之处。这里的客房总共只有三间,每一间用于布置的桌椅,帷幔等,都是上乘而精致的。
两人还在楼梯口探头探脑,一青衣婢女便自廊道上前来,浅笑盈盈。她朝着两人微微欠身,朱唇轻启。
“二位请跟我来,我家主人请二位到梨云院中一叙。”
“有劳姑娘带路。”
有间流心露出一贯用于示人的嬉笑,说话间也礼貌地朝婢女点点头。
“公子叫我青衣就好。”
“你家主人起名字真是没品位,我帮你重新起一个怎么样?”
“不劳烦公子了,青衣喜青色衣裳,我家主人知人所好,又体察下人,起的名字自然是甚好。”
“哦!以后你要是改喜欢红色衣裳是不是要叫红衣?”
“……”
青衣一直姿态优雅地走在两人前面,此时忍不住皱着眉头,扭头看了有间流心一眼。
她也许在心里说了些什么,明面上不再搭话。
有间流心于是也不说话了,笑得无辜,认真地跟着她的步伐。
而云娇不关心两人的话语,从头至尾都安静地跟着,清亮的眼睛骨碌碌转着。只是有件事她不明白。
--院子应是在茶馆后方,为什么青衣反而带着自己和有间流心上了三楼呢?
很快,云娇明白了。
--这茶馆的院子需要从三楼的暗梯进入!而三楼同时也是茶馆主人的所住之处,怪不得只有极少人真正进去过梨云院,听说茶馆的主人还是个绝世美人儿呢!
“原来暗道在三楼,谁这么无聊?一个院子也要布置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有间流心心中嘀咕,但通过暗梯见到梨云院真貌,看见头院内梨花树下那抹背影之时,他脸上的嬉笑忽地不见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在这里看见他?青天白日地也见鬼了不成!
“宝贝小徒儿,为师忽然觉得肚子不舒服想上茅房,我们先回家好不好?”
有间流心半蹲下身,眨巴着眼睛小声对云娇说道。只要云娇答应,他就立刻离开这个鬼地方!
自进入院子,云娇的目光都集中在院内巨大的梨树上--此时已过梨花开花之时,但这株树干粗壮,盘枝错节的梨树却是满树莹莹白雪。风一吹,院内响起低低的,枝叶摩擦的沙沙声,无数娇嫩洁净的梨花瓣如雪纷纷。
这株巨大的梨树,真如传言所说,四季不败,纷扬如雪。
回神之后,再想有间流心的话,云娇虽不舍,却也不愿让有间流心为难。--更何况董姨说,事情有一就有二,能进一次就能进千千万万次!
想到这里,云娇露出满意的笑容。
“那……”
“这位公子,你若要上茅房,我这里也有啊,不用回家这么麻烦的。”
云娇嘴里的话还未说出,梨花树下的人便抢先回答,女声柔柔软软,很是撩人。
--是谁?
云娇闻声而望,梨树下的人儿墨发如瀑,翠簪简饰,身着一袭红衣,在纷扬的白雪中分外惹眼。
待她转过身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精致容颜,眉目如画,一双明眸里似有盈盈秋水,一眨微转,涟漪浅生。
“好美的人。”
云娇不由自主地喃喃出声。
听到云娇简单直白的评价,有间流心却是嗤之以鼻,不屑地戳破。
“宝贝小徒儿,你可别被她骗了,这个家伙可是个男人。”
“啊?”
云娇不敢相信,揉揉眼睛再看,树下仍是美人独立,巧笑嫣然,怎么会是男人呢?
见云娇不信,有间流心皱了眉头,对着树下看戏的“女子”嚷。
“步惊鸿,你亲口说,你是不是男人!”
“师兄别这么凶嘛!我是不是男人你不是最清楚了?小时候我们同房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对我的……”
“闭嘴!再提小时候的事情我立马掐死你!”
“娇娇你看,你师父他欺负我……”
步惊鸿眼里泛起雾气,似乎马上要滴出泪水来。云娇于心不忍,扯了扯有间流心的衣袖。
“你看,惊鸿姐姐都哭了。”
“宝贝小徒儿你相信为师,他真的不是姐姐。”
“她不是你师妹吗?董姨说好男人要懂得怜香惜玉。”
“为师是好男人,可是宝贝小徒儿,他就是个粪球不是玉,为师跟你说……”
“师兄!我们说好了不说这个的!既然被你说破了,再装下去就没意思了,师兄你真是开不起玩笑。”
见有间流心想起什么似的,看着自己意味深长地笑,步惊鸿一惊,话说的声音换成了清朗的男声。
这下云娇可算是相信了有间流心的话,同时对步惊鸿唯妙唯俏的男扮女装产生了兴趣。
步惊鸿败下阵来,朝两人招手。
“师兄,你过来休息一下吧。娇娇也是。青衣,别站着笑了,赶紧去泡茶,拿点心来。”
“是。”
青衣将两人带到以后,便一直站在一旁瞧着,此刻被点名,应声而去。
“这还差不多。”
有间流心得意一笑,步惊鸿先拿他说事,那他就不用留口德了--步惊鸿小时候躲猫猫不小心掉进茅坑的事,一直是他心中的一大痛楚。
不多时,茶点皆上。有间流心与步惊鸿于石桌前相对而坐。云娇则坐在一侧,欢喜地品尝青衣特地准备的糕点和花茶。
“惊鸿姐姐,你还是用女孩子的声音说话吧,现在这样怪怪的。”
云娇忽地建议,美人的面孔却是男人的声音,总觉得怪怪的。
“既然娇娇这么说了,那姐姐就换回来。还是娇娇好,不会嫌弃姐姐。”
步惊鸿笑答,顺势想去抱云娇,被有间流心拦住。
“喂喂!这是我徒儿,别乱占便宜。”
有间流心护犊般将云娇拉到身边,警惕地看着步惊鸿。
“师兄什么时候收了这么可爱的小徒儿?我记得这是云府那位的千金吧。他竟放心你?”
步惊鸿如寻常小女子般把玩着垂在胸前的秀发,漫不经心地询问。
“你们在说什么?他不是我师父呀!”品尝着茶馆特有的花茶,云娇认真地反驳。
--有间流心虽然对她很好,又给她讲故事,但是她真的没有正式拜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