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儿把遇上六夫人的事一说后,李承烨便知这条线索算是彻底断了。他蹙起双眉陷入了思考,不是四娘的话还会是谁呢?脑海中过滤过一个个名字,而后逐一否定,看来还得回到原点,去找那个叶笙歌再了解了解,刚打定主意,就听青嫩的嗓音又起。
“对了爹爹,我有东西要给你看……你知道这是谁的吗?”李吟玉想起自己还带了一样东西来,赶紧拿出递给身边的男子鉴定,这玩意儿很别致,绝对是府上哪个夫人的,爹爹应该认得。这才是她跟着大白回伙房最大的收获,也是赶来这里的最主要原因。
李原接过一看,那是一支碧翠的簪子,顶头的蝴蝶惟妙惟肖,振翅欲飞,做工极其精妙。“这……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我送给阿颜的。玉儿,这怎么会在你那里呢?”
“刚刚一个厨子交给我的,有人在灶房捡到的。”
据那厨子所说,是下人扫地时在桌子底下发现的,灶房里每日都会有专人负责卫生,而昨天的打扫恰巧是在未时之前,也就是说,这个簪子很有可能是凶手纵火时不当心掉下的,又在不经意间被自己或者被后来的叶笙歌和紫衣踢到了桌子下。
所以……,爹爹口中的阿颜,她的七娘,就是那幕后黑手么?
七娘!李吟玉眯起双眼,脑海里骤然浮现出之前去找叶姐姐时撞到她的那幕场景,那会儿,她确实挺仓皇的样子,在撞见自己时尤显惊慌,虽然很快镇定了下来。大白就是在那个时候冲上来的,现在想想,指不定就是因为七娘心虚对自己露了不善的目光才引得它上去扑咬,要知道,大白虽然不怎么平易近人,却也绝不会无故发狂。
假设毒真是七娘下的,那个时间,不出差错的话就是她下毒后退出伙房之际。可这个假设不该成立啊,要说毒害大娘,就算这府中任何一个人都有嫌疑,也不会是七娘的。
一定有什么误会吧,李吟玉望了一眼形态各异的众人,如是猜测着。这个簪子必是重要的线索,不知七娘会怎么解释。
“没错,毒是我下的。”
当那支碧玉蝴蝶簪呈现在自己面前时,朱颜就知道再狡辩也没什么意义了,本来她就一直耿耿于怀,如今坦承,胸口堵着的大石也算是落下了。
氛围有瞬间的凝滞,然后是齐刷刷的,异口同声:“怎么可能?!”
众所周知,沈齐心之于朱颜,是救命恩人那样的存在,没有沈齐心就没有现在活蹦乱跳的朱颜。后者曾经说过,她的这条命已是多余的,可以随时为之付出。所以不管任何时候,朱颜都是沈齐心的第一拥护者。
包括李原在内,这些人赶来彦园之前都以为另有蹊跷,总之不会与这簪子的主人有直接关系。此刻,听她懊恼着神色承认下来,都难免一惊。
“七娘,你怎么会害我娘呢?”李承烨跨前一步,全然不敢置信,面上难掩失望之色,“你为了冤枉叶姑娘,不惜对我娘下毒?”
“不是的,我的目标当然不是夫人。”朱颜紧攥着手指,她也很疑惑为什么中毒的会是夫人,当她听说夫人昏迷时,恨不得自裁谢罪。没有人知道她内心的难受,没有人会比她更紧张,她想自首却终不甘心。一遍遍地祈祷夫人能够平安无事,幸好,没酿成不可挽回的过错。
看着那个跪倒在地上的女子,李原突然发觉自己并不懂她。他这七夫人,不是向来温婉贤淑、连踩到只蚂蚁都会觉得自己犯了杀生之祸么,怎么会跟下毒扯上关系,而且听她的口气,似乎一点也不简单。目标不是齐心,什么意思?思及此,他冷冷吐出三个字:“说清楚!”
“我想害的人……是叶笙歌。”说到这个名字,朱颜不由眉色一黯,是的,她想让那个女人消失,有这个想法的又何止自己一人,奈何都是些敢想不敢做的主,连一向最爱搞事的四夫人都没什么大动作,只在一些无关痛痒的地方做些刁难。
明眼人都看得出,老爷对那姓叶的兴趣甚浓,绝对超过这府上所有姐妹,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让她尤为不安。老爷已经很多年没纳过妾了,若是寻常倒也无所谓,可叶笙歌不行,她有预感,这个女人会霸占老爷的宠爱,因为这个苗头已经露出来了。
况且,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女人绝不能留着。她不想再等下去,以免夜长梦多,于是萌生了毒杀的想法,机会倒是很快就来了。
“那会儿我听说叶姑娘在伙房,便偷偷潜了进去,窗户半掩,我偷瞧到叶姑娘果然在里面熬东西,一个人,旁边却还有一个炉子生着火煎着什么,隔得有些远,想来应是别人的,我认准了叶姑娘的是右边那只,玉儿,我当时不知道她是熬给你娘的。”说最后一句话时朱颜看向李吟玉。然后继续说着:“我当下便有了纵火引开叶姑娘的计划,然后趁着她去救火下了毒。”
竟是这样!好像还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李吟玉歪着脑袋作思索状,哦!既然毒是给叶姐姐下的,那怎么跑到大娘那汤里去了呢?“我明白了,七娘去的时候紫衣在上厕所,叶姐姐又刚好去捣鼓了大娘的汤锅,七娘便弄错了。二哥,我这回猜得对不对呀?”
李承烨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他现在烦乱得很,之前说过无论是谁,敢谋害娘亲,他都会让其付出代价,可七娘,这个人是除了娘亲外最疼爱自己的女子,他感到极其无力,不管她初衷如何,对娘亲总归是无心的。
“烨儿,对不起。”朱颜满目真诚与愧疚,这一声道歉憋在心里许久,她又欠了夫人一条命。“老爷,我有罪,如何处置我都认了,可是能不能不要让烁儿知道。”
外人怎样说她都无所谓,可是在儿子面前,她不想留下任何不好的形象。所幸这次谈话前下人基本都被屏退了,只要老爷一句话,她相信,不该知道的人就永远不会知道。
“你下毒的时候怎么不想想烁儿呢?”李原痛心疾首,想到那毒真正的目标更是心上一抽,那种害怕失去的感觉那么狂烈。他还不确定自己的心思,只知道他无法再一次承受那样的阴阳相隔。“为什么要害笙歌?她哪里惹到你了吗?”
朱颜欲要回答,刚启唇就止住了话头,别过视线将其余的人逡巡了一番,脸上相应显出几分促狭。
见她这样的举动,李原先是皱眉,随即开口:“都出去吧,这事我会处理。烨儿、玉儿,你们也退下。”等人都撤离干净了,他垂下眼,上前将跟前瘦弱的女子搀扶起来,语气仍然强硬着:“现在可以说了?”
“除去对叶姑娘的羡慕嫉妒恨,更重要的,老爷,我是为了你呀。”
“我?”李原嗤笑着反问。
“老爷看上叶姑娘,是因为她长得像璎珞吧?”朱颜试探地问出口,小心观察着对方的神色。那个叫璎珞的女子,她曾有过一面之缘,印象不深,不久前听夫人提起才想起了那么个人。听说老爷特地下了命令不让府上的人讨论任何关于璎珞的事,就是怕叶笙歌听到后想太多,这般维护真是羡煞旁人。
整理了一下思路,她接着说:“老爷不觉得可疑么?这世上怎会有那么相像的容颜,那么巧地都让你遇上了呢?朝堂上的事情我不懂,我只是单纯以为,留叶姑娘在府中始终是个祸患,也许是我多疑了,可谁又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呢。”
李原松开交缠于胸前的双手,锐眼微眯,这些他不是没有想过,也曾暗中派人调查过叶笙歌的身世,与她所说全无出入。日久终会见人心,目前他只想跟着感觉走。再说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就算确实心怀不轨,又能掀起怎样的风浪?
天色已经黑沉一片,为了这桩中毒事件已然耽误了晚膳,现下又累又饿,该做个了结了。
下毒之心,实乃险恶,原该严惩,好在没有酿成大祸。念其出发点是为了府上安宁,且这么些年跟在身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李原还是软下了心来,责其闭门思过,禁足三月,临了又警告了一句:“下次若是再犯,烁儿就让其他夫人代养吧,免得跟着学坏。”
这一句,显然戳到了朱颜的软肋。
当沈齐心恢复气血找到朱颜时,后者见之折腰便跪,满面愧色道:“夫人,我对不起你,我罪该万死。”
“快起来,不是都过去了么,你也得到教训了。”说罢,见对方没有动静,沈齐心便亲自将她扶起,却听她执拗地说:“夫人,就让我跪着吧,我的心实在难安。”
知道她倔脾气上来了十头牛都拉不回,沈齐心便由她去了,反正说几句话就走。“阿颜,我都听烨儿说了,你这么做是因为我吗?”
“……没有啊,我就是讨厌叶笙歌。”
“跟我都不能说实话?”沈齐心叹了口气,“你心思细腻,这次怎的如此沉不住气?是因为你觉得叶姑娘会危害到我的地位么?”
听闻,朱颜刷地抬起眼皮,夫人果然是最了解自己的人。是啊,这才是她真正的考量。在老爷心里,璎珞永远是他的第一夫人,也是他今生最大的遗憾,她害怕那张相似的容颜会再次迷惑到老爷,害怕老爷会将那份遗憾一古脑儿地填补过去。任何可能威胁到夫人的因素,她都容不得。
只是那么微妙的一个反应,沈齐心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她放空了目光,轻扯嘴角淡然道:“别再做这种傻事了,将军夫人的位置,除非我自己不想坐,否则是没有人能够代替的。”
对于多数人来说,这次的毒害事件只是一场闹剧,李原却因此认清了一些事情。比如不是每个人都像他表面所呈现的那般,或柔弱,或坚强,比如主观的臆断往往是不可靠的,再比如他心疼了,真切地,为了那个叫做叶笙歌的女子。
整件事中,相较于朱颜,他倒是对顾锦卉更气愤一些,甚至想让她也尝尝被杖责一百的滋味。叶笙歌亲眼见证了他的怒气,便开口为其求情,四夫人本就对她有意见,她不想加深彼此的矛盾,得饶人处且饶人。
当时,听着她以和为贵的一番陈词,李原终是静下了心来,“我依你,不过你记得,一味的退让有时只会让对方得寸进尺。当然我不是针对什么,我不想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你明白吗?”若是换作璎珞,她绝不会这样善罢甘休,她的原则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斩草除根。他喜欢的便是她的这份真性情,敢爱敢恨,不造作。
她们两人面容相似,性格却是大相径庭的。
所以他想,他是真的对叶笙歌动了心,否则仅仅作为一个替代品,在产生了这样的差异后他该是会失了兴趣的。而如今,他看不得她受一点点伤,内心深处,已然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女人。
那一日傍晚,夕阳的余晖倾洒在大地,绮丽得像是幻境一般,太过绝伦。
李原就坐在书房里,透过半开的窗户望着外面那绚烂的霞光,脑海中就这样浮现出那张面庞来,不是璎珞,而是叶笙歌。不自禁地,想起她背上交错可怖的伤痕,想起她换药时紧咬的嘴唇,想起她面对自己的灿烂笑颜。
然后嘴角,也跟着微微扬起,有些怜惜,也有些无奈。
门外有动静,传来细碎的交谈声,接着门扉被推开,有人来报:“老爷,叶姑娘求见。”
上一刻还在想念的人儿,下一刻就要来到你面前,这感觉有些妙不可言。李原起身迎出去,将叶笙歌拉进屋,外面寒气太重,她的手很凉,身子也有些发抖,赶忙拉了她往炭火边驱寒。
暖意来袭,叶笙歌搓了搓手,一面斟酌着开口:“老爷,笙歌是来向你告辞的。”背上的伤差不多好了,这场风波的来龙去脉她也知之甚详,没想到自己才是祸端。
李原一听,不淡定了:“怎么了?不是待得好好的么?”
叶笙歌轻轻一笑,笑容中带着几分苦涩,加诸于己身的欺凌,没关系,她受得来,只是……“我一直以为只要能静静地守在老爷身边,哪怕您不来看我一眼,哪怕要在府里孤独终老,都无怨无悔。但是我错了,我让夫人们觉得委屈了,会招来仇恨也是理所当然的,笙歌死不足惜,却千万不该去连累夫人。”
“你放心,我保证,再没有人可以伤害到你。”
“不,我要表达的不是这个。”叶笙歌脸色微红,话语有些急切,该怎么说呢?“在我没来之前,将军府一定是和乐安宁的,我的存在是个错误,是我让大家不高兴了,我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所以还是离开的好。”
“不许走!”将她偏转过去的脑袋扳向自己,对住她的眼睛,李原霸气十足地宣告他的立场:“最近比较忙,一些事情有心无力,等过了幻霖宴,我就娶你过门,不要再说什么离开的话语,从你答应跟我回来的那刻起,我就没想过要放你走。”
一个女子没名没分放在府里,主不是主仆不是仆,确实挺难为她的,本来他并不急着将她纳为妾室,但在出了这样的事情过后,很有必要采取一些行动。
当然他也没有想到,对叶笙歌的保护欲,会被这样激发得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