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园,便是四夫人顾锦卉的地盘。
此刻,那个珠翠罗绮的女子正端坐在客堂的主座上,睥睨着被押跪在自己跟前的人,冷声道:“把头抬起来。”
听闻,叶笙歌怯怯地扬起头,对上一双笑得阴恻的瞳眸,那眼神分明要将她撕裂一般。她知道,不管自己说什么,面前的这个女人都不会放过自己,但愿能撑到将军回来。
“主子,您的茶。”
小丫鬟恭敬地端着茶盅上前,顾锦卉伸手接过,下一瞬就把茶杯摔了出去,冲着立在旁边的丫鬟怒道:“你想烫死我啊!”
训斥中,夹杂着叶笙歌的一声惨呼。
“呀,这杯子长了眼吧,就瞅着不要脸的人飞去呢。”看着对方脸上被烫红的一片,顾锦卉极为舒爽地嘲讽着,她就是故意的。事实上那杯壁并不是很烫,不过里面的水……她特意吩咐准备了滚烫的茶水,特意将那狐狸精押到面前泼得到的地方。
要不是天气寒冷,茶水在飞溅中或多或少得到了冷却,这烫在脸上的效果肯定更好,最好让她毁容呢,省得再去勾引老爷。就算老爷事后责怪,也可以说是不当心的。
火辣辣的疼痛感袭来,叶笙歌用冰凉的手掌抚着面颊,忍下心中的不平。
“瞪我做什么,我还没跟你算账呢。”斥退想要收拾地上那堆狼藉的下人,顾锦卉站起身,边走边咄咄逼人地问:“说,你接近老爷到底有什么目的?早就料你居心叵测,谋害了夫人,接下来是不是就要谋害老爷了?”
“不是的,我没有下毒。”叶笙歌辩驳着:“我没有想要伤害这府中的任何一个人,我敬爱将军,他在我心中是神一样的存在,从不敢有半分妄想。那天他救了我,当我知道可以留下来时,我欣喜得立刻死去都愿意。我只想陪在将军身边,远远看着他就好,哪怕没有任何名分。”
“呵,你还想要名分么?”顾锦卉嗤笑一声,心里却瘆得慌,老爷对那狐狸精越来越上心,常常往她那儿走动,但从没留过夜,这是多么不正常的事情啊。以老爷的秉性,他想要的女人既然带回了府岂有不动之理。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老爷根本不想碰她;二是对于老爷来说,那狐狸精是特别的,他不想贸然行事。
想到后一种可能,顾锦卉阴寒了整张脸,这样的祸患岂能留之。正好老爷出门了,听管家说要很晚才回来,这样的契机她怎会错过。“来人呐,这妖女胆敢谋害夫人,给我杖责一百,往死里打。”
看她那纤瘦的身子板,应是挨不住这一百下的,而自己也没有时间跟她秏。她才不怕老爷追究,有足够的人证物证,那样的不轨之徒理当有此下场。
随着那一声令下,立刻有下人搬来了一张长凳,叶笙歌被摁趴在上面。两个持棍的侍卫上前,一左一右立于两侧,严格执行起主子的吩咐来。
啪!啪!啪!
清脆的击打声响彻在这凛然的氛围里,四周的人麻木地看着,有些甚至发出低低的窃笑。叶笙歌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叫出声,那棍子毫不留情地落在后背,生疼生疼,她几乎听到了脊椎断裂的声音,定是要皮开肉绽了吧。那两人铆足了劲,照这样打下去,别说一百下,就是二十下,估计都会要了她的命。
侍卫边打边报数,那铿锵的字眼如同死神的宣判一般。叶笙歌终是没能忍住,发出了痛苦的低吟,喉咙口有腥甜涌上,她这是……要死了么?
发现两人杖责的力道渐渐委顿,顾锦卉呼斥着:“午饭没吃饱么?给我用力!”
“住手!”
左边侍卫正攒足了力气要将棍子落下,就听一个气呼呼的声音响起,音色虽青嫩,却极具威严。
李吟玉挥开挡道的侍卫,看到瘫在长凳上被打得惨不忍睹的人儿,心不免一痛。身后跟着的翠儿见此情形更是一下就扑上前去,眼见那纯白的外衫上有血渍印出,疼惜的泪水就流了下来。
“四娘!”李吟玉望向一旁的顾锦卉,目光凌厉。大致情况她已经了解了,按照大娘贴身丫鬟的指认,叶姐姐确实是最大的嫌疑人,但她同翠儿一样,相信是有人栽赃嫁祸的。“叶姐姐是爹爹请回来的客人,事情未查清楚之前,你没有资格动她。”
“玉儿,就算她是老爷的座上宾,谋害了夫人便难逃处置,这李府还轮不到她放肆。”
“也轮不到你来主持公道。”李吟玉看了奄奄一息的叶笙歌一眼,不能再废话了,得赶紧送她回去,“青青你去请大夫,翠儿,扶上你家姑娘,我们走。”
“你不能带她走!”顾锦卉上前拦住,好不容易逮到这个机会,她倒不是真要把那狐狸精往死里整,不用动手,她自然会有报应,只是想狠狠教训她出口恶气。而且,被一个孩子摆脸色上门夺人,这么多下人围观,她这四夫人的面子往哪搁呀?
对此,李吟玉翻了个白眼,不卑不亢:“我就是要带叶姐姐走,谁敢拦我!”
李原赶到沁园时,沈齐心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她的脸色苍白,枕边放着喂剩下的药。听大夫说此毒名为雪上蒿,少量益身,多则致命,中毒后不会立刻发作,而是延后一两天。经证实,就是前天下午喝的那碗汤有问题,下毒者所用分量不轻,幸亏那汤没有全部喝下去,要不然兴许就无力回天了。
府中一向安宁,怎会闹出这种祸端来?“究竟怎么回事?”出到外厅,李原再也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怒问着底下垂首站着的丫鬟小厮们。
站在最前边的丫鬟眼眶泛红,听得那一句话后,她立刻屈膝下跪,半是委屈半是不平道:“老爷,有人存心谋害夫人,你一定要替夫人做主啊。”
此人是沈齐心的陪嫁丫鬟紫衣,两人主仆十多年,感情深厚。沈齐心中毒昏迷后,一直是她寸步不离地照料着。看到夫人被害,她的心满是怨愤,更多的是自责,都怪自己不留心给了那可恶的下毒者可趁之机。要不是少爷有事来找,夫人搁下了汤,否则那一整碗喝下去真出了岔子,她也没脸活在这世上了。
让跟前的人起身后,李原沉着面色问:“你说有人要谋害夫人,是谁?”
“叶笙歌叶姑娘。”说着这话时,紫衣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让恨意流露得太过明显。不管怎样,那人终究是老爷的新欢。
怎么会是她?!李原蹙眉,满脸的不敢置信。那个女子,和璎珞完全不同的性格,却是同样骚动着自己的心,打心底里不希望这事真和她有关。但紫衣如此一口咬定,这个小丫鬟向来乖巧,没有证据一定不会乱说,看来只有找当事人问清楚了。
“秦大夫,这里就麻烦你了,夫人若是醒了立刻派人来告。紫衣,你跟我过来。”
几人走后,下人们也就散开各自忙碌去了。
凝香阁中,叶笙歌同样脸色苍白地趴在床上,直到这会,她的后背还疼得针扎一般,尤其是方才翠儿为自己上金疮药时,比挨打那会儿还难熬。
“你先下去吧。”李吟玉吩咐掖好被角退下身来的翠儿,随后望向床上的人。心中有太多的疑问,憋了那么久,忍不住问:“叶姐姐,大娘的毒真是你下的么?”
偏转过来的头颅高高支起,对上那张严肃的小脸,叶笙歌轻扯唇角,反问到:“三小姐,连你都不相信我吗?”
听闻,李吟玉不由放松了神情,此时此刻她已经完全确定,面前的女子就是被冤枉的,她如此确定的依据是——直觉。“你放心,我一定会叫爹爹查个落花流水的。”
叶笙歌“扑哧”一乐,素闻三小姐不爱学习,成语也常常弄混,她应该是想说“水落石出”吧。虽然目前的情况很不乐观,心情也因为这个女孩儿的真诚而豁然,“谢谢。”
“那你是怎么被怀疑上的呢?”刚问完,就听外面传来不小的动静,原是爹爹来了。李吟玉赶紧迎了出去,在门口与他撞了个正着。
叶笙歌在望见那伟岸的身形时就用胳膊肘撑起了身子,就算有伤在身也总得行礼。她一边掀开被子准备下床,一边轻唤:“老爷……”
“别乱动,赶紧躺好。”首先回应的是李吟玉,她转回头一看到那边的动作,就立刻出声制止,同时上前把她搀扶回去。
李原跟了过去,眼见床上那女子无比虚弱的神色,心头一紧,“这是怎么了?”
“爹爹,四娘滥用私刑,叶姐姐的腰都差点被她打断。”
“什么?!”这么一说李原恍然想起去沁园的途中有人禀告过什么,似乎听到了叶笙歌的名字,只是那会心思都因齐心中毒而乱了,无暇他顾,等不及听完就将传话的小厮挥退了。“很严重吗?让我看看。”紫衣和侍从都留在了外面,这会儿没有其他人在,他便直接掀开了被子。
凉气袭来,叶笙歌的身子不禁一个哆嗦,她瑟缩在床上,背部又被刚才的动作牵痛。为了方便换药,她只着了一个肚兜,后背披一件锦缎,以免药膏染到被子上。
李原挑起锦缎的下摆,很快就看见下腰处那被棍子击打过的伤痕,一条条交错着,红得刺目,与光洁白皙的玉背形成鲜明对比。忍不住心上又是一抽,话语里满是怜惜:“疼吗?”
顾锦卉冲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令她切齿的画面,她从没见过老爷如此柔情的一面,那一瞬间,她甚至宁愿受伤躺在床上的人是自己,只要能够得到老爷的垂怜。
她是听说老爷带着紫衣兴师问罪来了,于是赶了过来,一方面是想看戏,另一方面,她还真有点担心那狐狸精会趁自己不在肆意告状。
“老爷。”顾锦卉郁郁出声,提醒着他们自己的存在,而后指着叶笙歌说到:“我早就说过此人来路不明,竟敢对夫人下毒,这样包藏祸心的人实在留不得,还请老爷明察。”
李吟玉撇嘴瞥了眼这个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女人,扯着旁边那只手的袖子道:“爹爹,你要为叶姐姐讨回公道呀。”
至此,李原才想起自己过来是有话要问的,这事早了早心安,可是……他看看床上的人儿,她不方便走动,把人叫进来在这里对质也不像话。犹豫间,听得一声温柔的嗓音响起,“老爷,我可以起来的。”
明白他此番前来的目的,叶笙歌便替他做了决定,在李吟玉的反对下,她又争辩道:“笙歌本就贱命一条,没有那么娇弱,你们先出去吧,我穿好衣服就来。”
她越是坚强,李原就越是心疼,“让翠儿过来服侍吧,玉儿,我们到外面去。”
闺房内很快恢复了清静,拾掇完毕后,叶笙歌在翠儿的陪同下来到厅堂里。三个主子正襟危坐着,其他人都立在两旁。
叶笙歌不宜落座,便也站着。此时的氛围有些肃穆,空气中满是躁动和不安的因子。顾锦卉倒是悠哉,端起茶杯,静候好戏上演。
“好了,现在仔细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紫衣得令上前一步,恭敬作答:“是这样的,前天午饭后我在伙房里给夫人煲汤——就是令夫人中毒的那碗。那会大概未时中刻,除了同来熬药的叶姑娘外再无他人。半个时辰过后,我因内急离开了一会儿,等我回来时,就见叶姑娘正提着锅盖捣鼓我的汤。”
“笙歌,有这回事吗?”
“的确,紫衣没有说错。”毫不卑亢地对上李原询问的双眼,叶笙歌回答着,“但我不是去下毒,我是看那边的汤滚溅得厉害,马上就要溢出来了,就过去揭开锅盖搅了搅,以防它四溅开来。”
“当时你这样说我便信了,没多个心眼。现在想想,这汤从熬制开始到端去给夫人喝,除了那会儿,不可能还有其他时候出差错。”
这李府中,没有人会怀疑紫衣对自家主子的衷心,所以她的话不可能有假,也绝没可能是她下了毒去陷害叶笙歌。这一点,在场的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李原皱起眉头,现在的情势对某人很不利,这不是他想看到的,“你确定整个过程中再没有其他人接触过那碗汤吗?”
“是的,我确定。”
顾锦卉见李原有意偏袒,咂着嘴道:“老爷,她下了毒当然不会承认了。叶姑娘对这些旁门左道可真在行呢,玉儿,你就不担心她为你娘熬的那玩意也是慢性毒药么?”
诋毁入耳,李吟玉不免一怔,前面紫衣说到的熬药应该就是指这个,时间正好吻合。呆愣了片刻,她立即反驳,硬生生把叶笙歌正欲开口的辩解堵了回去:“四娘你少胡说,叶姐姐是好人。”那个膏方她有请秦大夫看过,没有任何问题。
“这个日后自会有分晓,现在夫人中毒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从始至终,叶笙歌都十分冷静,内心的脆弱只有她自己知道。作为最可疑的人,她不能自乱阵脚。“如果我要下毒,紫衣一出去我就能动手,又何必逮着她回来的那一刻?”
“因为……”顾锦卉支吾着,突然间想到了说辞:“你不是不知道她去干吗嘛,当然不敢轻举妄动了,你肯定是等了会猜想紫衣一时半会回不来,就冒险采取行动了。”
“我没有。”
“你不否认我还觉得奇怪呢。”
“都给我闭嘴!”李原厉喝一声,两个音色在脑海里交织,似要打起架来。他烦躁地瞪过去一眼,随即转向一直默默站在自己身边的男子,问到:“袁方,你怎么看?”
袁方是李原的近身侍卫,自有记忆起就一直呆在李原麾下,跟随他南征北战,凭着自己在军事方面的独到见解和不凡身手,很快从一个无名小卒提升为偏将,极受李原赏识。
那是个聪敏却寡言的男子,整个过程他都静静听着,被点名提问后,他淡淡阐明自己的观点:“其实紫衣也只是猜测,如果叶姑娘确定自己无辜的话,那么一定有什么细节被你们忽略了,二位不防再仔细想想。”
这话在理,叶笙歌立刻凝神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思索良久,再抬起时,那眼里满是希望之光,“我想起来了,紫衣你记得吗,就在你回来后不多久,我们闻到了一股烟熏味。”
“当然记得。”紫衣的语气仍然没什么善意,就算确有其事,也不代表能扭转什么,某些观点她早就先入为主了。
李吟玉迫不及待地问:“然后呢?”问话的同时不忘扫视一下周围各人,怎么好像就数自己最不淡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