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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健忘少女(1)

一个人一旦撒了一次谎,那就需要用极好的记忆力去把它记住。

尤文英没有想到的是,她偶尔撒了的一次谎,就像一条套在她脖子里的无形的绳索,竟迫使她在它的拉扯下不停往前走,且处于一种身不由己的极其被动的境地。

那是上学期的事了。

上学期,尤文英因老爸调动工作,从A县转学来到璐江中学初二(甲)班。报到的第一天第一节课,班主任自然要把她向全班同学作一个简单的介绍:“尤文英,女,14岁,是从A县中学转来的新学生……”边说,班主任还边信手往黑板上写下了尤文英的大名。没想到就这么极其简单的一件事,从此就把那条无形的绳索给套上尤文英的颈脖里了。

其实也不能怨班主任,要怨就全怨尤文英自己,谁让她一时心血来潮,自己亲手用虚荣心制造了那条无形的绳索的呢?下课后,连尤文英自己也没想到,呼啦一下,几乎全班的女同学都围上来了,众星拱月般地把她团团围在中间,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上,写满了羡慕、钦佩和敬仰:“尤文英你好,对你我们可是久仰大名了,没想到我们姐妹有缘,今天竟做了同班同学呢。”“尤文英同学,你那篇《变声期》写得太好了,说出了我们中学生的心声!”那个梳两条羊角辫的小不点说话更是赤裸裸:“喂,我说新同学,你那篇一等奖共得了多少奖金?能不能拿出来让我们姐妹共享呀?”

尤文英啼笑皆非,知道她们绝对是蚊子叮菩萨——认错人了,把她当作A县中学的那个同学尤文英。尢与尤,虽一点之差,却应了那句“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的成语,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两回事呀!当时,A中的同学们,也曾为此一度纷纷上当受骗,被这小小的一点搞糊涂过。尤与尢,粗心的人一时会读不准音。其实《辞海》上有权威解释:尤读You,是副词,属特别、突出、格外、更加的意思;而尢则读Wang(汪),说文中解释:“尢,曲胫也,从大象偏曲之形。凡尢之属皆从尢……”,想必眼前这班才疏学浅的家伙也误入歧途了。当时,尤文英有心作一番更正与说明,但当她看到那一双双热情友善的眼睛,望着那一张张呈五体投地状的面孔,潜藏在她心底的那份强烈的虚荣心,顷刻间就像迸发而出的岩浆一样,无可阻拦地填满了她的胸膛:反正尤文英在A县中学,反正A县距璐江县相隔百把公里呢,反正是她们自己粗心大意对号入座的,我何不将计就计,权当自己就是那个璐中女才子?

一念之差下,尤文英竟半推半就、含糊其词地笑着摇手说道:“都哪辈子的事情了,别提了,别提了。”没想到她这么一表态,全体女同学更认为这是她的谦虚,居然稀里哗啦地鼓起了掌。

就这样,尤文英在眨眼间就变成了璐中初二(甲)班的女才子,变成了全班女同学引以为豪的骄傲。

尤文英平生头一次尝到被人恭维的甜蜜,平生头一次感到受人尊敬的愉悦,尽管这种快感就像稍纵即逝的昙花,紧接而至的是一种欺骗别人后的惶恐与不安。

然而,尤文英很快地就领略了虚荣带给她的苦果,后来,班级或学校每有文学活动,老班和同学们总理所当然、首当其冲地把她隆重推出,如参加全校作文比赛啦、参加报社的征文活动啦,出个黑板报什么的,人们一开腔,就是“璐中的那个女才子”。

每每这时,尤文英的头皮就麻了,有种打掉门牙往肚里咽有苦涩,还有种赶鸭子上架的感觉。她想逃避,她想鼓足勇气撕下自己蒙在自己脸上的那张假面具,然而,当她抬起眼,望着老班汪老师那双充满鼓励与信任的眼睛时,她欲言又止,犹豫了。

“尤文英同学,下课后请上我办公室来一趟。”终于,老班笑容可掬地向尤文英发出了邀请。

尤文英一看见老班那张意味深长的笑脸,心里就虚得没了底,好像15只吊桶在打水,闹了个七上八下,整得她简直不敢抬眼正视一下汪老师——做贼心虚哪!

眼见教师办公室只剩下她们两人了,汪老师就把话头扯上了正题:“尤文英同学,听说你原来在A中时,作文写得很好的?”

尤文英慌乱地直摇头,两手都快把下边的衣襟快捻破了。

“听说那篇《变声期》就是你写的?”

尤文英快要哭出来了,她的心快要跳出嗓门眼了,她的脸红得快要渗血了,好一会,她才带着哭音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汪、汪老师,都、都是她们……”

“好了,别说了。我已经明白了,也理解了。”汪老师笑着站起来,打断了尤文英的话,她走到尤文英面前,把一双温暖的大手轻轻搭在她两肩上,“现在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希望你再接再厉,发扬成绩,用实际行动来回答全体师生。好吗?”

尤文英惶恐地抬起眼,眼神游移地落在面前的班主任脸上。汪老师的脸上浮现着真诚的微笑,她的两眼中也不再有疑云在飘移。顿时,一股温馨的暖流倏地从尤文英胸间流过,她不无感激地朝汪老师点了点头,用力“唔”了一声。

“好了,你可以走了。”汪老师亲手拉开门,把尤文英送到门口,同时,她又对着尤文英的耳边轻轻说了句,“我希望你以后会写出比《变声期》更好的文章来。”

一股感激的潮水,汹涌地卷了上来,打湿了尤文英的两眼。她竟情不自禁地朝班主任深深鞠了一躬,这才如释重负地离开老师办公室。

按理说,故事到此应该结束了。然而,令尤文英同学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初二下半学期开学的那天,A中的那个真正的尤文英突然自天而降般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尤文英居然也是转学来到璐中的,而且冤家路窄,居然竟也和尤文英一个班!

当尤文英微笑着站在初三(甲)班的教室门前,一瞬间,尤文英似乎感到自己的血液停止了流动,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汪老师在黑板上“唰唰”写下“汪雯英”三个大字后,她才从难言的惊恐与紧张中徐徐苏醒过来。谎言中有一种死亡的污迹!不知哪位名人说过的话,此时此刻就像有人在她耳边大声吼叫,震得她的鼓膜里轰轰作响。整整一节课,她心不在焉,魂离神散。她不由自主地一遍遍地把目光扫向坐在后面的尤文英,窥探着老同学的神态,试图从老同学的脸上发现什么。同时,她深深地陷入了另种困惑中:什么时候她连名带姓都改了呢?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终于,度日如年般地等到放学铃响,眼看着汪雯英夹杂在人流中走出教室,尤文英便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极大的不安,追了上去:“尤文英,等等我。”

尤文英闻声止步,她平静地注视着来者,笑道:“我叫汪雯英,刚才老师已向大家作了介绍。”

“可是,可是我知道你叫尤文英的。”尤文英局促不安地看着对方,声如蚊蚋,“文英,难道你不认识我了吗?”

“嘻嘻……”汪雯英笑着拉了尤文英的手,话中有话,“可能我患了健忘症,怎么以前的事情一点也记不起来了呢?再说,我们现在不是认识了吗?”

“对、对不起,文英,我、我没想到你会来,所以,我、我做错了一件事……”尤文英鼓起勇气,决定把自己盘算了一天的话说出来,以求得对面这位女才子的宽恕。可是不等她把话说完,汪雯英却及时地将一颗话梅塞进了她的嘴中:“你说你这个人傻不傻?刚才我已说了,我这人,忘性大着呢。再有,我现在姓汪,就是三点水加一个王字的汪,我叫汪雯英呀。”

“你?!”尤文英愣住了,她怔怔地望着面前这位A中同级不同班的老同学,心里略有所悟。

“嘻嘻……”汪雯英再次愉快地笑了起来,她友好地挽住尤文英的臂弯,调皮地笑道,“有道是先进庙门为大,我是新来乍到,往后,还望姐们多多关照。拜托,拜托。”说着,她居然向尤文英行了一个古代妇女的叉腰欠身下蹲礼。

尤文英终于被对方逗乐了,扑哧一声,吹了个大鼻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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