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莺知道自己长得丑，是在她6岁上幼儿园的时候。当时，老师推荐她去参加儿童MTV大赛。听了她的磁带后，省台的一个导演喜不自禁地当天就打来了电话，要求与她签约。可是，见了一面后，导演却再也不提签约的事了，他与小莺的父母商量说：“MTV的形象要求很高，李小莺的外形条件不合适，如果让别的孩子出画面，她来配音的话，我们可以考虑。”
可是，父母不向女儿转告那导演的话还可以，一转告，小莺当即哭成了个泪人儿，说什么也不同意。就从那时起，她知道自己长得丑，丑得连电视荧屏也没资格上。
又有一次，表姐来她家作客，忽然来了一大群客人，客人见了她们后，张冠李戴，反把她的表姐夸成了一朵花，丝毫也没有理睬站在一边的真正的李小莺，一个阿姨还做作地将表姐搂在怀里，说要认一个漂亮的干女儿。当他们弄清李小莺真正的身份后，客人们才连忙夸奖起她的“文静”来。这不夸还可以，一夸，硬把李小莺一个人夸到了房间里痛哭了一场。
就从那时起，李小莺产生了强烈的自卑感，几乎断绝了与外界的所有接触：学校组织文艺演出，老班指名让她参加领唱，她吓得又是摇头又是摆手；作文获了市晚报征文奖，她托词身体不好，让老妈代她去参加颁奖会；就连年级举办运动会什么的，她也借口早早回了家。要不是为了学业，她恨不得连学校也不肯上了呢。她常常一个人呆呆地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愣愣地端详着镜子里那个小眼睛、肉鼓鼻、牙齿略有点向外扒的丑女孩，心里直恨老爸老妈怎么给了她这么一副令人侧目与窃笑的丑陋的相貌。
可是，李小莺的学业却十分出色，无论是语数英还是音体美，她在全班总是独占鳌头，遥遥领先。前不久的那次单元测验，她又夺了个全班第一名，惹得老班喜不自禁当场表扬了她：“李小莺学习从来不耍小聪明，考试也从来不押宝，而是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这学期名次一直稳定在前几名，大家都要好好向她学习。”
听着老班的表扬，李小莺的心怦怦直跳，她向来怕成为别人注视的焦点，别人一看她，她就浑身不自在，于是，她又是高兴又是羞涩地低下了头。就这时，从教室后面传来一个细小却很清晰的声音：“如果我像她一样长得那么难看，我也会考得好的。”
顿时，李小莺的心像针扎似的难受起来了。有道是打人莫打脸，伤树不伤心。可是，为什么有些人总要把一个人外表相貌和她的内在实际联系起来呢？难道一个人长得丑陋，就连她的分数也得丑陋吗？也得因此打折扣吗？李小莺知道这是吴美芳在后面讥嘲自己，她心里恨死了吴美芳。
其实，像吴美芳那样莫名势利的同学大有人在呢，要不是老师们每次及时护卫李小莺，狠狠批评那些最爱拿别人的外貌取笑的同学的话，李小莺还不知要如何自惭形秽到何种地步呢！
就这样，李小莺在那种莫名的心理压力下，读完小学，进入中学。
初二年级下半学期，市教委要组织举办一次全市中学生知识竞赛，届时由市电视台进行现场直播。班主任当众宣布了这个消息，并要求同学们踊跃推荐，挑选两名各门功课最好的同学，代表班级参加学校组织的预习赛。老班宣布完，就留给同学们五分钟的酝酿时间，自己有事退出了教室。老班前脚刚走，课堂里就像打翻了田鸡篓子，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辩论着，挑选最优秀的学生代表。最后，班长统一了同学们的意见，把几个全班最优秀的同学的名字写在了黑板上。上面第一个名字居然是吴美芳。
而且谁也没有提到李小莺的名字！
李小莺对这种代表集体抛头露面的活动也早已司空见惯，她就像个局外人似的坐在一边自顾翻阅课本。这时，班主任回到课堂里来了，她站在门口向李小莺招了招手：“李小莺，你的电话，在我的办公室。”
李小莺以为是妈妈打来的电话。早上临出门时，妈妈让她早一点回家，说要带她去舅舅家为外公过生日。大概是妈妈等急了。然而，当李小莺连奔带跑地来到老师办公室，却见话筒不知已经被谁搁上了。无奈，李小莺只好怏怏地走回课堂。
李小莺刚在座位上坐下，猛抬头，便见自己的名字就在刚才自己离开课堂的那段时间里，被老班写到了黑板上。老班望着全班同学宣布道：“现在，参赛同学的候选名单已经出来了，我们开始无记名投票，排在前两名得票最多的同学，将代表我班参加预赛。”老班一声令下，班长就把早裁成一方块一方块的白纸片发了下去。李小莺要想提出反对意见，已来不及了。
无记名投票的结果，是李小莺与吴美芳得票的票数最多。
“报告！”李小莺面红耳赤地一举手，准备拒绝。班主任看透了她的把戏，不等她开口，便神情严肃地说道：“李小莺同学，这是全班同学的一致意见，你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就像你没有力量拒绝这热烈的掌声一样。”老班的话音刚落，全班同学就在老班率先鼓出的第一掌下，掀起了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李小莺手足无措，面红耳赤，连插话的机会也没有。
下课后，老班留下了李小莺，与她单独进行了一次谈话。其中几句话，对李小莺震动很大：“过分地夸大了自己的丑陋，是否过于在意了容貌在生命中的意义？要矫正被自己扭曲、贬低与丑化的自我形象，又该从哪里做起呢？”
这一夜，李小莺失眠了。她反复地思考着班主任的这番意味深长的话，心中略有所悟。她感到自己仿佛被人硬抱着骑到了虎背上，有种逼上梁山的感觉。与此同时，她心中产生了背水一战的想法，一种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在她胸中迅速扩张……
三天后，学校刚建好的会议大厅里，李小莺与其他５名参赛者正襟危坐。桌前的自动计分器上，已亮出了他们在前面比赛中各自的得分：
一号：260分；二号：270分；三号：260分；
四号：270分；五号：300分；六号：300分。
五号是李小莺，六号是吴美芳。两个积分最高的竟来自一个班级。
最后一道是选答题。选手可在三组题中自由选择。A组题难度最大，40分；B组题难度一般，30分；C组题最简单，20分。
一、二、三、四号都不愿错过这最后的机会，他们选的都是Ａ组。结果全错了。于是，李小莺与吴美芳的争夺进入了白热化，她们的选择与得分都直接影响着对方。
吴美芳漂亮的脸蛋红扑扑的，她没有直接选题，而是扑闪着那双咄咄逼人的大眼睛，挑战似的盯着李小莺。接着，她头一昂，向评委们提出了谁也没有猜到的要求：“我的积分与五号是一样的，我想问一下五号她选哪组题？”
评委会驳回了她这明显违反比赛规则的要求。她只能狠狠地盯了李小莺一眼，不服气地挑选了难度一般的B组。
然而，吴美芳的答案错了，被倒扣30分。
顿时，全场哗然，几百双观众的眼睛就像聚光灯似的集中到了李小莺的身上。大家都知道，哪怕李小莺只选最简单的C组，不管她答对答错，这个冠军都将是她的囊中之物。
出人意料的是，李小莺沉思了一下，毅然选了A组。在场的人们几乎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结果，李小莺也错了，被倒扣掉40分。
在全场的惋惜声里，吴美芳有些夸张与做作地接过冠军的奖杯。她虽说赢得了一些掌声，但是并不热烈。
待到李小莺上场领取亚军奖时，满场掌声雷动，人们以长达数分钟的时间向她这个失败者表示敬意。
最令李小莺意外的是，她被在场的观众评为最佳仪容选手。他们认为，在三个参赛的女选手中，她化妆得体，举止优雅，沉着冷静。
第二天，李小莺在学校的广播中听到了这样的评价：
那一瞬间，我们只感到数字Ａ是那样的可爱，李小莺是那样的美丽，因为可爱与美丽不光是外表与名次，它总是与才气与胆识并存的……
李小莺静静地流下了眼泪，她感到那个被自己摒弃、贬谪的自我终于自信而又从容地回来了。她再也不怕与人交往了，潜伏在她思想深处的社交恐惧症彻底得到了治愈。
（原载广东作协《少男少女》2002年第6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