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在云南实行的军屯制,后来随着战事的消弭,卫所的军卒不再世袭更替,军卒变成了农民,卫所变成了农村。今在云南及大理的许多地方,仍有“前所”、“右所”、“中所”、“三营”、“刘家营”、“豆腐营”等地名,就是当时明朝的军屯之地。
这些明初迁入的军屯移民,有一部分后来融入到当地的少数民族中,所以,世居云南坝区的汉族及部分少数民族,都有祖籍是“南京应天府柳树湾”的说法。这些乱七八糟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也只有我爷爷感兴趣。自从我爷爷在十年前不当村长下台以后,我们村的村长就一直是刘姓人家在把持着。
哦,对了,讲到这里,我应该告诉你们,我太爷爷叫王朝阳,我爷爷就是被人称作“青猴子”的那个古怪多疑的老头。
我家的菜地就在我睡觉的小屋子后面。平时到菜地去,从我家大门往右转,朝黄下海方向不到500米的距离。但要经过地主王胜利家的大门前。他家和我家相隔不到200米的距离,我们王姓五家人(地主王胜利家除外)当初搬迁来的时候就居住在村子的东头。地主王胜利家房屋的正南面,隔壁有一间破破烂烂的瓦房,低矮的墙角上生长着大片绿油油的仙人掌,土墙上布满一道道雨水冲刷的痕迹,像被人用耙齿梳理过的育秧苗地,房顶的瓦片残缺不全,有几片长短不一的破瓦摇摇欲坠。椽子上稀稀疏疏披着红白不一的塑料布。这间破屋子的主人据说就是全村唯一的一个孤儿——一个三十多岁的老光棍。我不知道什么叫光棍,也没有见过老了的光棍。我爷爷他们不让我们几姊妹到地主家玩,王胜利家没有娃娃,一个60多岁的孤老头子有什么可怕呢。听我爷爷说,地主王胜利要收养那个老光棍做干儿子,老光棍小时候在地主家干了十多年的伙计,王胜利迟迟不肯给他娶媳妇。那光棍一怒之下,欣然断绝“父子”关系,搬出地主家,自立门户,建盖了这间破屋。
光棍另起炉灶,全村菜地遭了秧。据说光棍从来不种菜,却顿顿要吃新鲜菜。家家户户的菜地,成了他的自留地,想吃菜了就到谁家的地里去采摘。常言道:兔子不吃窝边草——那是憨兔子。光棍最喜欢“拿”我家地里的菜,我家的菜就是他的窝边草。起先,我妈妈发现菜被人偷了,明明知道是光棍借去了,气愤不过,还到他家门前去“骂街”。后来我爷爷教训了我妈妈一顿,说与无赖讲道理,等于是对牛弹琴。牛没有错,是弹琴的人错了。爷爷还说了一句什么“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反正我也不懂,只是隐约觉得那个光棍是个好吃懒做的人,是刘家营村的“过街老鼠”。
今天,我特别好奇,想顺路去看看是怎样的一只“过街老鼠”,糟蹋了全村的菜地。其实,我更想看的是老光棍。
我踮着猫步,轻脚轻手的来到他家门前。三块木片,直竖在两根碗口粗的横木上,就是他家的屋门。我凑近门缝,将我半个脸挤进两片木板之间,一股食物腐烂的霉味和厕所里尿液的馊臭味逼得我把脸颊从门缝隙里退了出来。破烂不堪的木门突然向后倒去了。一只臭哄哄的大手捂住了我的嘴巴,我的头被重重的撞击了一下,身体在空中盘旋起落,周身的墙壁在我眼前飞速地转着摩罗圈。
鸡叫二遍的时候,我被一阵刺骨的寒冷冻醒。我感觉我的身体在缓慢的下坠。我极力的想睁开双眼,看看周围的世界。啊,我想起来了。我现在是一具死尸。我被那个老光棍掐死了。我嫩弱的脊背上压着一块臭气熏天的垫脚石,他扒光了我的衣服,把我的花衣服和篮布裤子扔进了他破屋子后面的厕所里去了。我浑身的肌肉被勒得酸痛。他搓了一夜的草绳,原来是要把我捆绑在垫脚石上。我在慢慢的沉入海底,我闻到了一股黄泥巴的腥甜味,这是在离我家800米不到的黄下海子里,这不会错的,我三个哥哥经常带我来这里玩耍,他们总是脱得精光,纵身跳进海塘,像我家大黑狼狗一样凫水,他们说这就是狗刨式,的确和狗游泳的姿势一模一样。狗凫水的样子真滑稽,狗头高昂着,半截狗身子露在水面上,清凉的海水穿透狗的绒毛,它细腻光滑的长腰潜伏在水面上一耸一耸的,远远望去,乌黑的狗头如同一个枯死的葫芦在水中快速漂移。
我家大黑狗昂扬斗志的畅游了一圈,爬上岸来,朝我骄傲的抖了抖狗头,甩了甩身上的水滴,飞扬的水花四射开来,在五彩斑斓的水光里,我甚至听到了“嘭嘭、嘭嘭”的声音,那是我家大黑狗发出不耐烦的喷嚏声,它在岸边来来回回地奔跑着,毛光水滑的它极像一个冲锋陷阵的战士,又像一个远动场上来自小地方的傲慢的远动员,张牙舞爪、紧张兴奋。
我也想和他们一样脱光衣服,纵身水中,让我娇小的身子飘扬在清凉的世界里,宛如一朵睡莲,绽放它无畏的青春。
而我是名副其实的“旱鸭子”,我只能循规蹈矩地呆坐在岸边,充满羡慕的眼光透视到水底,满目疮痍的污泥遮盖着偌大的水底。不料多年后,这污浊的海底却成了我的葬身之地。
其实我们说的“黄下海”,根本就不是海,只是一个大水塘,方圆有五百米,水深处将近10米,因水质常年浑浊呈黄褐色状态,它又位于我们刘家营村的下风口上,我们村里人干脆就叫它“黄下海”。我果然是薄命啊,不但死于非命,还让我沉在这暗无天日的水底,我爷爷找不到我该多着急啊,我是他唯一的孙女,是他手心里的一颗明珠。我和那个老光棍前世无怨,后世无仇,他为何要像捏死一只嗡嗡叫嚷着的蜜蜂一样结束我十岁的生命,难道他是恶魔,专门挑选花蕾,掐头去尾,残害生灵。其实,我哪里知道,一只含苞欲放的花朵就要毁于人们的私欲,嫉妒和报复之心。
老光棍像谜语,全村人猜不透他。他又像空气般存在于刘家营村,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一个卑微的灵魂只能游走在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中。
我努力思考着,想要找出我的死亡原因。听说他是一个变态的人,是“独人”一个。父母早逝,无妻无儿无女,曾经强奸过母牛,是个不要脸的人。他就是一只绿头苍蝇,让全村人恶心。这个可怜的人却是如此的变态和狠毒,为了报复我爷爷,和我家大黑狗的“一口之仇”,竟然不顾人间正义,无情而疯狂的残害我幼小的生命,还无耻地猥亵我圣洁的娇嫩的身体。想到他用肮脏的手指插入我的下体时,我肠胃里如同爬进来几千只白蚂蚁,焦灼而扰心,翻江倒海。一股酸水从喉咙里奔腾而出,喷到他破洞连连的臭被子上。他用蘸满鸡屎味的双手捂死我后,恬不知耻地脱光衣服,爬在我余温尚存的尸体上,翻捅折腾。直到他的下身流出一股白浆,他像死尸一样趴在我身上不动了。那黏黏的液体粘在我的小腹和两条大腿上,冰冷而腻滑,如同冷却了的米汤,又如同小孩子浓浓的鼻涕,恶心死了。
我不知道我的死亡会给村里带来什么影响,刘家营村自古以来没有出过命案,但是我知道我死于非命这件事对我爷爷来说肯定是天要塌了。我很着急,他们到现在还不知道我已经死亡,并且在浑浊的海水里浸泡了二十五天。我的身体开始腐烂,腰里的嫩肉一块一块地脱落。我爷爷肯定每天都在盼望着我回家,他们一定会误以为我是离家出走或者是被人贩子拐卖了,却不知道我已经不在人世间了啊。我将被他们称做烂腰。
我要做的事情其实只有两件,一是告诉人们,老光棍就是杀害我的凶手,二是让我爷爷知道,从黄下海捞起来的那具烂腰死尸就是我。这就是我的遗愿,能否实现这个卑微的愿望,全靠老天的眷顾了。
我想象着捆绑着我的草绳腐烂后,我赤裸的腐尸漂浮上来,一定会惊吓着前来游泳的小伙伴。到那个时候,全村的男女老少都会像观赏一头死狗一样,捂着鼻子,厌恶而好奇地不愿离开现场,并以作为第一目击者而自豪。我在人们的争吵声中寻找着我爷爷。
“这准是大青猴子家的孙女,他家唯一的孙女两个月前失踪了,你看这小身子,像不像”我家邻居潘莲芬大妈语气坚定地嚷道。
“不得了啊,刘家营村几十年没有出过命案了,世风日下啊,这是哪个天杀的做下的孽,畜生不如,捉到凶手应该下油锅啊”煽猪匠悻悻然地看了众人一眼,“先要让他变成太监,煽了他,再剥皮,再下油锅”,煽猪匠恶狠狠地说。
其实这一切都是我的想象。
我被打捞起来的时候,村上的领导已经报警了。一老一少两个警察围着我,他们嘴上蒙着白口罩,双手戴着雪白的薄手套。年轻的那位举着相机对着我赤裸的腐尸一阵狂拍,试图从不同的角度拍出点凶手留下的蛛丝马迹。村民们远远地站在警戒线外,各自伸长脖子朝海边张望着,恰似一群嗡嗡待宰的老鹅。老警察收拾起残破的草绳头,用一块白布将我紧紧裹住,抬上警车,我在呜呜作响的警笛声中走完了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