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不能怪记者、编辑,这“末位淘汰制”本来就存在缺憾。一个月内,报社要求记者、编辑完成一定的工作任务,写稿或编稿是以工分来衡量的,记者要完成40分,编辑60分。写一个稿子若达到A级标准,可以给他们记四分,B级标准记二分,C级标准记一分;而编辑编一个A版记三分,一个常态版面分值为两分。在月初,他们会拼命干活,没到中旬,他们就完成任务。剩下的时间,他们就会拿来休息,或跟老板出境去旅游,或打理自己的公司了。
丁后锋瞄了一眼在座的其他同事,见有两个同事局促不安,如坐针毡,汗水从额头上慢慢冒了出来。想来,就是他们出境旅游时被导游咬了一口的。他们也不知道领导如何处理此事,难道领导要大开杀戒,开除他们或扣罚他们的奖金?
同事中私自到境外或省外旅游的事并没有少见,某个部门或某个老板需要报道什么活动,或他们觉得有必要与记者、编辑进行面对面的沟通,为日后埋下互动、消除负面报道的伏笔,因此免不了要邀请记者或编辑一道外出,且同行都把它当作工作之后的一种放松方式,谁也没有在意。况且,领导中也经常这样外出。倒霉的是,那两个同事被人逮住了把柄,被当作出头鸟来打了。
胡总也严肃地说:“这起事件,我也要负领导责任。接到投诉信后,我非常生气。有人居然背着我们领导做出擅自外出旅游的事儿。这种潜规则若不打破,对报社的发展极为不利。为了严明纪律,报社决定对当事记者、编辑进行处罚,各停岗学习一个月,扣罚奖金一个月。从今天起,报社会印发相关的外出请假条例给大家……经过讨论之后,今年下半年可能就要提高大家的工分总和。现时实行的40分或60分制度对记者或编辑已经没有任何一点儿的压力了,剩余的时间,大家都在玩!”
丁后锋听到大家露出困惑与不满的眼神,但无人提出异议,大家认为,说与不说,已然毫无意义,领导明是让大家提意见,最终也不会采纳相关意见的。曾有几回,领导要求大家就某个制度发表见解,改进报道风格与形式,大家各抒己见,以为领导最终以他们的意见为准,谁料事实并非如此。领导这样弄了几回后,大家再遇到类似的问题,都会缄默不语了。说了白说,“民主”中的“主”字少了一点,慢慢变成“民王”。
丁后锋认为,提高工分总和,大家的压力只会增加。现在的这种工分制度,已经让大家疲于奔命,怨声四起。再在工分上折腾大家,他相信会有许多同事甚至包括他自己只得含怨离开心爱的岗位了。
8.
丁后锋气喘吁吁地败下了阵来,他扭亮了床头灯,取过一支烟点了起来。床头灯亮得刺目,似乎要把他的内心秘密全部透射出来。见鬼!他暗骂着,什么世面没见过,咋这样心神不宁?怎么在跟妻子欢爱的时候,也想着那些事情呢?怎么这么无能,让妻子这样扫兴!
见妻子怨意渐浓,他就解释说:“年纪大了,什么事情都力不从心,现在的我,可不可能像小伙子一样强悍了。一个月能有三五回那事儿,算是我把老命豁出去了。”
妻子脸飞红云,嗔怒道:“你年纪大?你瞎扯淡!三十岁的人,如狼似虎,倒把自己说成一个耄耋之人了。从实招来,你在外面是不是养了人啦?前几回,我就见你拉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实习生去采访,那姑娘一脸的幸福相,你是不是跟她有那事儿了?”
丁后锋堆出一脸的坏笑,说:“你知道她为什么幸福吗?那是因为她为找到我这样的老师而兴奋不已。你也知道,我的名气大过省委书记,再瞎混一两年,我比香港明星谭咏麟、李克勤之类的人物还红。谁能跟我一起照相或出去采访,那是无上光荣无比幸福的事。”他那样子,就像偷吃金丝雀的猫一样沾沾自喜。
妻子被逗乐了,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贫嘴!”过了一会儿,她又酸溜溜地说:“那个在国税局上班的实习生还跟你联系吧?她人挺不错的嘛,跟你实习的时候,还想给你按摩呢……”
丁后锋说:“……像她那样的人,哪里合我的口味。她连什么叫通讯员都搞不清楚,你说这样的大学生会让我喜欢么?”
妻子说:“你们男人不是喜欢单纯一点的姑娘么。她那样的怀春少女,真的很合适你啊。”
丁后锋说:“你这是说到哪里去了。你在损我呀。”
妻子说:“你老是说自己很累,八成外面有了人。”
丁后锋说:“你呀,怎么老想到那边去了。这一两年来,我老是觉得很累,做什么事情都没劲……也许写稿子已经把我写残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写些鸟不拉叽的东西,对我来说,似乎比写一个陋室铭还要难。真的很痛苦!就那么千儿八百的文字,看起来也就个把小时的时间,而我常常花上几个小时……再说,单位内部的事情,也让我烦不胜烦……再说我……”
妻子说:“内部的事,你管它做什么?谋生而已嘛,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写完稿再把稿子交上去就回家,那些事情也不是你所能解决得了的对吧。要不,你出去散散心,调整失落的心情或许会有些改变。还有呀,如果你去做跑线记者,接触相关部门,从他们那儿了解一些民生政策,也许就不会有那种绝望的感觉,生活原本是美好的嘛。”
丁后锋苦笑道:“有这么灵验吗?难道这东西比酒精还有用?”
妻子埋怨说:“你呀,就是喝酒喝得太多了,把自己的身子搞垮了。少喝些酒!”
丁后锋说:“报社控制外出了。我有两个同事出事了,白干了一个月的活。他们叫冤,说在他们之前也有人外出旅游,时间比他们的还长,为何领导不一视同仁地处罚其他人?唉,任务量要加重了,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承受得下去……”
妻子体贴道:“慢慢来嘛,不要急。干不了的时候,我们开间小店,能养两张嘴就够了。”
丁后锋说:“你今天去看那些小孩了?”
妻子说:“他们挺好的,还问老爸你怎么没有来。我说他开会了,没有空,改天他会来看望你们的。小珔病了,感冒发烧,很严重。她见到我,就挣扎着坐了起来,问我什么时候带她去找她妈妈。她泪眼汪汪的,让我心酸。这孩子呀,老是惦记着她的妈妈……你能不能在报纸上刊登她的遭遇,让她的妈妈看到报道后,良心发现,回来带她回家。”
丁后锋说:“这事我想过了,我认为不太可能。听说她妈妈跑到外省去了,我们这个本地报纸,不会起多大效果的。”
妻子说:“你呀,怎么知道不会有效果?稿子发表了,网上就会到处传播,外省的读者也会看到你的报道。”
丁后锋说:“小珔这事太个案了,没多大的新闻价值。事隔这么久,没有特别的由头,这稿子确实难写。”
妻子说:“你这头猪呀!难道你的水平都比不凌文武?他能把芝麻大的事弄得好像发生森林火灾一样,整个城市都在议论纷纷,闹得沸沸扬扬。难道你就不会策划一下,让所有的人都来关心这个整日想念着妈妈的孩子?你呀,就知道整天去跟哥们打麻将,喝酒赌钱!”
丁后锋说:“……让我想想吧,我会找个由头来的。小珔也太可怜了,过几天我就去看她。”他把烟头猛地灭掉,然后关了床头灯,抱着妻子睡去。
半夜的时候,他做了一个噩梦,见到胡作非总编拿着一封举报信气呼呼地朝他走来,质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猛地一醒,豆大的汗水滴到妻子的脸上。
妻子睁开惺忪的睡眼,见丁后锋心有余悸的样子,她顿然被吓坏了,忙问病情是不是又复发了?她用一双纤细的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体温正常。
妻子说:“你最近总是有些反常,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丁后锋说:“……没什么呀,我心中的地球还转动着,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