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开了赌场,咱们这兄弟没得做了。”车荣福站起身,结账离开了茶庄。刚走下楼梯时,与一高高瘦瘦的男子擦身而过。这男子怪异地看了车荣福一眼,便又匆匆离开。
车荣福朝那男子身后瞟了对方一眼,见此人一脸诡秘,有些眼熟。任他怎么想,始终也想不起来。坐上的士之后,他才想了起来:啊,此人叫曾子强,曾在梨花县开过赌场。
那一回,他带队抓捕一个开设在山上的赌场时,此人闻讯逃脱了。他们搜到山脚一个茅厕时,估计有赌徒躲在一堆肥料下面。于是,他喝令那人走出来,始终没见到动静。他们把覆盖在肥料上面的黑色塑料布挑开,果然看到一个男子伏在那臭烘烘的肥料上。见无路可去,那人拿起很多粪便往身上涂,然后不顾一切朝他们扑来。趁着他们分神之际,那人跳进一条小河,不见了踪影。事后才得知,这人是开赌场的老板,是个无业人员,姓曾名子强。
车荣福想,对,那人就是赌头曾子强,那双诡异而惊慌失措的眼睛,那对眉毛让人永远难以忘记,倒竖成半月形,与当初仍然无异。他为何要在茶庄那里出现?他肯定是准备与罗达合伙做赌场生意了。
车荣福转身再上楼梯,追找曾子强,要把他拿下法办。再三寻找之时,却未见到此人。而此时的罗达,也不见了。不用猜,他们已从另外一个楼梯口离开了。
4.
前几天,车荣福的办公室被盗贼洗劫了。刚调任市局不久,这盗贼就给他一个下马威,让他异常愤怒。让他惶惶不安的是,盗贼一番乱翻乱找之后,就把放在书柜下面的一支手枪偷走了。那支枪他是用报纸包好后塞进一个文件袋,压在一堆书本下面的。
在调任之前,他原本要上交这枪的,见这枪制作十分精良,是进口的,表面镀金,手感特别好,有收藏价值,所以他便偷偷藏了下来。
好在他是第一个来到办公室,见到办公室一片凌乱,手枪不见了,他在冷汗直冒之余,便赶紧处理案发现场,装做出没有被盗的痕迹。
在检查是否还有其他物品被盗时,他见到桌子下面藏着一样东西,就像纽扣一样大小。显然,有人先在木板上挖了一个小洞,然后把那东西放进去,再用其他颜色的板材掩饰起来,以恢复原样。他打开那个纽扣,咦,怎么是个间谍使用的窃听器呢?再检查电话机,也在机子内部见到如此东西。
他一惊,心想:“这办公室是前任局长老史的,莫非老史在任时,就有人把这些东西安放于此了。是谁要监听老史呢?莫非是纪委的人?也许他有经济问题或其他事情?可是,他离任时,有关部门是进行过审计的,是清白的呀……”
他再检查其他角落,没再见到类似的窃听器。他又拿过那两枚窃听器,仔细观看着,发现这东西是新的,好像是刚安装十天八日。或者说,他成为这个房子的主人后不到三五天,就有人安装了窃听器。他很想叫技术科的人来进行反侦查,追踪出是谁对他进行窃听的,想想之后,他又作罢。他想:“有人害怕我要进行什么行动了……”
他重新把窃听器放于原处,继续着一天的工作。任他如何坦然面对被盗的情况,内心始终仍是惴然不安。
那支丢失的手枪里压着12发子弹,如果任其流到社会上,后果可想而知。偏偏此时,龙宛云又背着他收下罗达送来的几万元,这叫他如何不对她火冒三丈?那支枪真的不该偷藏起来。
回想缴获这支手枪的过程,他后悔不已。
那是几个月前,他们接到线报,得知几个贩毒分子从外地潜入县城。他们精心布控,就在毒贩在县城一个山林进行秘密交易时,他们一拥而上,不费一枪一弹,就缴获了一批毒品、毒资与几支手枪。
清点物品时,他见其中一支手枪特别精致,与众不同,就偷偷拿走它。因此,其他枪支事后都进行登记并被销毁后,唯独他偷藏起来的这支枪,一直被他放在公文包里。
当时,他有些害怕。转念一想,他认为,就算被人发现了,也不要紧。他是一局之长,别人也不敢对此有异议。后来,他觉得放在公文包里也不安全,若有一天外出应酬喝酒喝高了什么的,不小心弄丢了公文包,麻烦可就大了。于是,他又手枪藏在家里。想想也觉得不妥,他又把它藏到办公室的保险箱里。
不久,他接到调往市里的通知,这支枪便跟着他来到市里。他想,初来乍到,过段时间,再上交这支枪。于是,他把枪包好后塞到书柜里。市局的保安措施做得很好,不会有盗贼闯进来的。这儿是警察进进出出的地方,盗贼再怎么猖狂,也不会敢来。谁知……
想来想去,他怀疑是内部人干的。你刚刚上任是吧,我就给你一个下马威,看你怎么收拾这场面?他的这种怀疑是有理由的,其中最简单的理由就是:别的办公室都没有被盗,唯独他的被人洗劫了。
迷恋枪支的后果居然如此严重,这是他万万意料不到的。
小的时候,他对电影上的解放军的佩枪看得十分仔细,听得那一阵阵的枪声,他就很兴奋。如果这些人就在他身边出现,他会立马上前去摸一摸。
看电影看多了,他就萌想拥有一支“枪”。他要求父亲帮他做一支木的,父亲就找来一块厚实的木板给他锯了一把,并用刨子刨得光光的,还上了油漆,外观看起来就跟真枪一样,这让他在小伙伴们面前威风了几天;后来,他还偷偷做了一支,但不如父亲做的“精美”,而且刚使用几下,就坏了。没法,他只好用其他物具如芭蕉梗、树枝、竹枝等来做,并“批发生产”给小伙伴。长大后,他对枪械的迷恋无以复加。
有一回,镇武装部训练民兵,上头给村民发了几支七八式全自动步枪。村民在教官的指导下,整天躲在山林里射击。他知道后,偷偷跑了过去观看。人家知道他冒险而来,便像拎小鸡一样把他拎到大家面前,给他几巴掌。
可能是对枪械的偏爱吧,高中毕业后,他报考了北京一所警官学院。做了警察以后,他专门订阅了军事、枪械之类的杂志,把他喜爱的枪械进行研究。那次缉毒行动,让他冒着极大风险,把一支疑犯使用的手枪藏匿起来。
现在,这支枪却被盗走了,他神经绷得紧紧的。
5.
车荣福的神经绷得紧紧的,还有他父亲住进了医院。快70岁的老人,住院所花用的药费让他不胜负荷。
老人住院一两个月来,让车荣福整个工作、生活都颠倒了。老人也希望儿子不要救治他了,在最初检查出病症时,他一再拒绝住院。他知道儿子的经济能力,但最终拗不过儿子,只好住了下来。
由于经济拮据,车荣福没有把父亲送到省城最好的医院,而是选择了一家技术水平稍为过得去的市级医院。虽说是市级医院,可每天的医疗费,却让他难以承受。
每次见到父亲,父亲就摇头叹息说:“算了吧,还是出院吧。人老了,毛病也就多了,就好像机器老化一样,该歇的还是让它歇歇吧。我们还是回家待着吧,该走得也会走的,没有必要这样花钱,还是省些钱给小孩读书吧。”
父亲的性格就像种在庄稼里的玉米秆,不爱转弯抹角,直来直往。他知道儿子的负担太重了,没办法撑得下去。“都快行将朽木的人了,活也活够了。”父亲乐观地说,“回家后,让土医生抓些草药,兴许还比住在这医院管用。村里的五伯,得了癌症,所有的人都判定他没救了,可他抓了些草药煎服后,还不是活过来。到现在,身子骨还那么硬朗,精神得很。”
车荣福苦笑道:“都什么年代了,还信那些土医生。大医院设备这么好,什么都可以检测得出来,只要检测结果出来,就可以对症下药了。安心养病吧,我再想想办法去借钱。”
父亲说:“我这把老骨头,再救也没有多大价值。生老病死都很正常,你没有必要为我瞎折腾了。我也该走了,而你要走的路,也要走好……”
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质朴得如同一块裸露的岩石,没有太多的豪言壮语,可他却凭着一颗正直的心,在劝说着儿子要维持做人的原则。
车荣福无言以对。父亲那浑浊而又锐利的目光,犹如黑压压的云层里惊窜而出的闪电。
此时,他才注意到在病床上的父亲手里拿着一份当天出版的桃源晚报。在一个“国内新闻”的专题版面上,刊登着外地一个官员因贪污受贿被判刑的详细报道,那官员被铐着双手,坐在被告席上,低垂着头,忏悔得几乎落泪。那满头的白头发,似乎在诉说他在牢狱里十分难挨的日日夜夜。
父亲住院期间,车荣福怕他无聊,还特意订了一份晚报让他消磨时间。父亲文化不高,粗懂文字,但他的视力很好,看书看报的精神十分认真,有时遇到不懂的地方,他还请教医生或护士。
唯一有一点不好的就是,烟量特别大。车荣福平时应酬时,少不了有人给他送条把烟,他尽量拒绝着,实在拒绝不了的,他就拿给父亲抽。父亲没见过这么名贵的香烟,不知道是舍不得抽,还是怕这种烟来历不明,他总是把它放好。也许哪一天儿子因这些烟出了事时,他就会把这些东西交出去,反正也没有动过,算是完整无损地退赃吧。
父亲宁愿自己买低档的香烟抽。低档香烟就是低档香烟,那种烟雾滞留在病房里,久久不散,异常呛人。在医院里,他是背着医生偷偷抽。医生和护士每次走进病房,就深深皱起眉头,并严厉批评他,说“医院里不给抽烟”,可他始终没有听得进去。
医生见没辙了,就善意地“威胁”他说,你已经做了心脏手术了,再抽烟,可能会影响到你的心脏,准备还得把那个肺部切除。他不再吱声,安静了一阵,尽量克制着烟瘾。不久,他熬不住了,便吃力地拖着病体躺进厕所里抽上几口。
医生只好找车荣福商量,车荣福也没办法劝说父亲。父亲十分固执,认准的事儿就算是十头强壮的大水牛也拉不回来。
“烟还是少抽点,对身体不好。”离开病房时,车荣福又劝说着父亲。
6.
这天,车荣福刚走进办公室,就接到线人报告说,有两个豪客赌场里与其他赌徒发生争执时,竟然拿出枪威胁对方。这两个赌徒,可能是毒贩。他通知刑侦支队支队长梅半极来到办公室,并要求当晚采取行动。
车荣福指示说:“要落实好抓捕行动,严防这些毒贩狗急跳墙,误伤群众。另外,还得核实他们到底有多少支枪。”
梅半极说:“支队也接到情报了。经查实,他们只有一支枪。在赌博时,他们好像有用不完的钱。就算是输了,他们也没有心疼那些钱。这些钱来得莫名其妙。按以往的经验,类似这样的赌徒。一般都是毒贩或贪官。可线人说了,这两个人怎么看,都不像贪官,倒像毒贩。”
车荣福说:“晚上11时行动,严防走漏消息。”
梅半极说:“我去布置人手。”
当晚11时,数十名警察悄悄扑向秀厢村一座民房。
民房不大,建有三层,装修得极其简单。除了墙体外贴上深蓝色的瓷砖外,里面的房子几乎未作任何装潢。看得出,房东建造这幢房子是用来供人租住的。
民房大门是用厚重的铁皮做成的,人未走近,里面已传来阵阵凶恶的狗吠声。房子里养着两只凶狠的大狼狗,稍一有动静,它们就会狂吠。民房异常仄逼,与周边众多的民居挨在一起——它的墙体与其他民居的墙壁相隔只有一两米,一家挨一家,巷子小得仅容一人通行。
这种墙贴墙毫无通风采光的房屋格局,一直是城中村所具有的特色。城市扩大规模之后,郊外的农民也看到了某种商机,寸土寸金,所有的土地甚至茅坑般大的地方都被他们充分利用起来。只要建起几层的楼房用于出租,吃穿就不愁了。有些没有土地可建房子的,便在自家原有的房屋的基础上偷偷加建两三层;建不了的,就会把老房子拆掉,重新建起五六层高的房子,每层分割出几个房间,既有单间也有一房一厅或二房一厅。尽管装修都很一般,可这样的房子却大受租户欢迎——与市区内那些出租房相比,此处的房子物美价廉。
就是这样的地形,却给警察办案带诸多麻烦。城中村人口过多,治安复杂,有时追捕疑犯时,疑犯一旦急狗跳墙,就会误伤群众,容易让疑犯得以逃脱。而且,一旦发生火灾什么的,消防车根本就进不来,导致火烧连营,伤亡惨重。
其实,数十名警察扑进这间民房之前,早已对这儿的地形进行勘查,并把与之相连的几间民房作为重点包围的对象。为了避免误伤群众,警察选择在夜间采取行动,控制了疑犯要逃跑的几个路口。同时,还与房东取得联系,请他予以配合,从前门进入;其他警察则翻墙进入疑犯居住的二楼,把整个二楼全部控制住。
此时,房东带着车荣福等人打开门口。两只狼狗见了主人,没有狂吠,院子里一片安静。只有其他民居里的狗儿仍在对着月亮吠叫。此起彼伏的吠叫声,让人显得村子里的养狗人家特别多,并产生一种感觉:这村子治安太乱了,经常被小偷光顾过,要不怎么养这么多的狗。
车荣福见大门一开,便暗示跟随在他身后的几名警察分散开。他注意到,两只狼狗被房东锁在大门两侧的石墩上,呜呜哼哼地转动着,脖子上的铁链发出哗哗的响声。房东嘘了几声,两只狼狗开始安静起来。
听不到狗叫声,二楼的一间房子里突然亮起灯,并有人推开窗户,往楼下看。车荣福看到,这人惊慌地盯着楼下的人,很快就要把窗户关上。
就在此时,早已守在窗户与门口一侧的几名警察蓦地扑了上去,同时破门、破窗而入。
车荣福带着人冲到二楼时,警察已将开窗的男子制服。房间里一片凌乱,在客厅前的一张大床上,哆嗦地蜷缩着一名脸色发青的女子,她一丝不挂,披头散发,稍后她本能地抓过被单,裹住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