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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新人新事

赵萧君因为是新来的,有许多东西要学,分派下来的工作还不熟悉,总是要弄到很晚才下班。可是这些还难不倒她,渐渐地就上手了。这么几年,为了生活经常在外面兼职,起先是“五一”“十一”的时候做销售,后来门路多一点了,大型晚会的司仪也做过,汽车展的服务人员也做过,多少积累了一点工作经验。或许是这些经验使得齐成录用了她。看来苦难也不是没有好处的。

她坐在窄窄的写字台前,就着灯光将资料细细地整理了一遍,然后又查了查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才拿起衣服和包,关了灯,走到楼道里等电梯。早就过了下班的点,一个老员工临走前交给她一大堆的资料,表面上说得很客气,可是拍拍屁股转身就下班了。赵萧君虽然愤愤不平,还是不得不接过来,咬牙受了这口气,一点一点地整理。她的实习成绩,老员工也有资格发言的。

喘着气大步匆匆地跑出来,看电梯刚刚合上,哎呀,就差那么一点点。一手无力地撑在光亮的电梯门上,有点泄气。侧身不露痕迹地斜靠在墙角上,闭了闭眼睛,轻轻“吁”出一口气,忙了一整天,还真有点累了。用手揉了揉酸疼的眼睛,大大叹了一口气。忽然听到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她立即站直身体,朝来人看去。身体瞬间紧绷,有些慌乱地叫了一声:“成总,你好!”成微看了她一眼,稍稍点了点头。

赵萧君偷眼打量他,见他身材高大,气度威严,脸上棱角分明,鼻梁英挺,可是眉眼间全是疲倦的神色,没想到他也这么晚才下班。没有试图再说话,心想虽然是他的员工,可是人家不一定知道自己,还是保持沉默比较好。不料成微竟然说话了:“赵小姐,这么晚才下班,工作还习惯吗?”

赵萧君有些吃惊,他竟然还记得自己的名字,立即毕恭毕敬地回答:“很好,挺习惯的。”成微忽然笑起来:“你不用这么如临大敌似的,难道我是一个可怕的老板?”赵萧君也觉得自己的态度太露形迹,于是松弛下来,也微笑说:“没有,没有,是我自己的问题——见到老板就紧张。”

电梯停下来,成微先按了一层,然后又按了地下二层。赵萧君谢了一声。成微客气地问:“听赵小姐的口音,似乎不是本地人。是南方人吧?”赵萧君微笑:“人人都听得出来呢,一说话就露了底。”成微随口问:“是南方哪里人?四川还是湖南?”赵萧君笑着说都不是,然后说了出来。成微笑起来,说:“这么巧,我祖籍也是那里,不过很多年没有回去了。不知道变化大不大。”

她有些吃惊,不由得问:“成总也是那里人?”成微点了点头,说:“小时候还回去过一趟。”赵萧君觉得和他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笑说:“变化很大呢,到处都在改建,说是要打造花园城市。成总再去的话,可能不认识了。”成微点头,似有感触地说:“是呀,变化一定很大。”然后笑说,“实在没想到和你居然是老乡。”赵萧君笑:“我也觉得很巧。”

两人间的气氛突然轻松起来,多了一层同乡的关系,无形中亲近了许多,不再像先前那样生疏客气,恭恭敬敬了。电梯轻轻震荡了一下,停了下来。赵萧君笑着道别,成微到地下车库去拿车。

在一楼大厅里接到陈乔其的电话,问她怎么还没有下班,说他已经做好饭菜了。赵萧君连声说就回去了,就回去了。一把挂了电话,走出门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站在台阶上,抬眼看去,五光十色的灯光,一处一处地爆炸开来,到处是燃烧的火花,而滚滚车灯便是溅落下来的火星子。

赵萧君转头又看见一辆黑色的大奔从大楼的地下出口开出来,经过耀眼的路灯下的时候,才看清车牌号是六个零。原来是他的车,怪不得这么嚣张。耸了耸肩,往附近公车站牌快步走去。

回到住处,陈乔其果然做好了饭菜,正在等她吃饭。赵萧君看着桌子上简单的饭菜,心里忽然涌过一阵暖流,一整天受的窝囊气全都烟消云散,笑嘻嘻地说:“怎么不先吃?”陈乔其很自然地说:“等你呀!不过饭菜有些凉了,我现在没力气,你拿去热一热。”赵萧君马上热好饭菜,边吃边说:“下次不用等我,你自己先吃。记得留一份就可以了。”

陈乔其不耐烦地说:“你以为我愿意等你呀,一个人吃饭多没意思!对着桌子吃呀!下次要早些回来,饿死我了!”赵萧君本想说饿死活该,可是想到他今天晚上不但做好饭菜,还一直等到现在,实在有些感动,也就笑着没有回答。只说:“我尽量。不过最近挺忙的,等过了试用期可能会好些。”

陈乔其用筷子扒了扒碗里的饭,装作不经意地说:“我们开运动会,你去不去看?”赵萧君“哦”了一声,问:“你也参加了?”陈乔其好不得意地说:“那当然,我不参加谁参加。”赵萧君笑:“看你那小样儿!”陈乔其连连催问:“你去不去?”赵萧君想了想说:“我去干吗!我已经老了,对那些一点兴趣都没有。”陈乔其立即沉下脸,有些不高兴了:“我同学的家长朋友都去,你为什么不去?你哪里老了,又在倚小卖老,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烦不烦呀你!”

赵萧君看了他一眼,然后说:“我哪有那么多的闲工夫,我还得上班呢。”陈乔其立即说:“我查了日历,正好是星期天,你们不放假吗?”赵萧君用筷子敲了一下碗,“叮”的一声响,疑惑地说:“正好是星期天?那我也不去,我事多着呢。”陈乔其瞪着她,站起来狠狠地踢了一下椅子,那椅子“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他也不扶起来,径直往外走,然后“砰”的一声将门关得震天响。

赵萧君看着他怒气冲冲地离开,心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太过分了。他希望自己去看也是可以理解的,哪个孩子没有这种心情。想了半天越想越觉得自己做得太过,于是敲他的房门,许久都没有回应。打开门见他背对着自己侧身躺在床上,走过去轻声说:“怎么,睡着了?”见他不自在地动了动,不过仍然没说话。

“为什么想让我去?你不是有很多同学吗,让他们给你当啦啦队也是一样的呀。”陈乔其猛地坐起来,直直地看着她,闷声说:“就是想让你去!你到底去不去?”赵萧君叹了一口气,说:“去,不去行吗?看你闹成这样。”陈乔其兴奋地说:“真的?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一定得去。”真是小孩子,忽晴忽雨的。赵萧君有些无奈地说:“知道了,知道了!真是拿你没办法!”

可是那天赵萧君却没有去成,因为她要留下来加班。事先给陈乔其打了电话,只听见他狂怒地摔了电话。赵萧君虽然有些不安,却没有往心里去,心想回去跟他解释解释就行了。等到快下班的时候,天气骤变,乌沉沉的云直直往窗口压下来,几乎逼到眼皮底下,眼看就要下雨。

赵萧君心想不知道陈乔其他们的运动会结束了没有,偏偏碰上这样的天气。走到洗手间给他拨了个电话,一直没有人接听,不知道是在生气还是没有听到。耐着性子又拨了两次,还是传来单调的女声“您拨的号码暂时无人接听”。转念一想,哪有人上运动场还带手机的呀,于是走回去,继续工作。

刚下班,大雨哗啦啦地砸下来,真是风云色变,赵萧君正想着不知道陈乔其有没有回去的时候,手机响起来,听见对方说:“请问是陈乔其的家长吗?”赵萧君愣了一下,说是。听见对方开口就说陈乔其现在在医院里,赵萧君魂都掉了,好像还听见她说什么流血了,受伤了之类的,吓得她面色苍白,意识混乱,手脚发软。

顾不得外面瓢泼大雨,一头钻了出去,顶着雨站在路边上伸手招出租车。可是下雨天出租车本来就很难招到,何况还是下班高峰期,奔过去几辆全部有人。正急得心头冒火的时候,一辆黑色的私家车停在她面前,车窗摇下来,吓了她一大跳,原来竟是成微。

成微偏过头对她说:“快进来。”赵萧君还在犹豫是不是妥当,成微笑说:“怎么,你想继续站在这里淋雨?这会儿根本打不到车。”她心一急,也就不再坚持,弯腰钻了进去。成微看她情不自禁流露出焦急的神色,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赵萧君胡乱地点了点头,说:“能不能去一趟中日医院?”成微不再说话,掉头往医院的方向开去。

可是北京这地儿,只要一下雨,路就特别堵,还在三环路上,车就堵得见不到头,密密麻麻全是一动不动的车海。赵萧君坐立不安,连连抬起身子查看前面的路况,干着急。一路上不断地想,是不是因为自己没有去看陈乔其比赛,使得他勃然大怒,大受打击,才会受伤的呢?这样一想,更加着急,加上自责愧疚,眼泪都要急出来了。

成微干脆熄了火,看着她泛泪的眼眸,安慰说:“不用担心,没事的。”赵萧君听他这么一说,强压住的眼泪怎么都压不住,连忙转头装作看窗外的风景,任由眼泪急急地流下来,也不好意思伸手去擦。

成微透过玻璃窗,看到里面泛光的眼睛,徐徐地说:“我有一次开车从东直门的一条小巷子里出来,刚要转上大路的时候,横地里一个人影冲出来,吓得我连踩刹车和离合器。幸亏来得及,没有酿成大祸。可是那个人可能受了惊吓,跌在地上好一会儿也没有起来。我于是下车扶她起来,见她哭得满脸的泪水,以为她伤着了,连声问她有没有伤到哪里,要不要去医院,她也不回答,只是一个劲地哭,把我弄得不知所措。见她手肘上一片殷红,于是掏出手帕给她止血。对她说:‘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把车停好,然后送你去医院。’她也呆呆的没有回答,眼泪只是流个不停。等我转身停好车的时候,她人已经不见了,地上还留着我的手帕,一片濡湿,还沾着血。后来我想,她大概是遇到什么事了,所以才会哭得那么伤心,连自己受伤了都不知道。这件事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赵萧君转头惊愕地看着他,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脑中一片茫然。成微递给她一方洁白的手帕,看着她说:“擦擦眼泪吧。”赵萧君一时吓住了,没有接过来。成微塞在她手里,笑说:“希望这次不要扔到外面去。”赵萧君这才呆呆地接过来,却用手背胡乱地擦了擦。成微转头看正前方似乎有些松动的车流,缓缓说:“其实我很想知道那天她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好像整个世界都消失不见了似的。哭得那么痛快淋漓,旁若无人。”赵萧君看着他的侧脸,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成微又接上去说了一句:“只是好奇而已。”然后发动引擎,汇入车海里。

赵萧君过了半天才懦懦地说:“我一点都不记得了。”成微看了她一眼,说:“是吗?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赵萧君有些尴尬。幸好前面没有再堵,经过桥底下的时候,看见警车在那里维持秩序,原来是两辆私家车追尾了。这次倒很顺畅地就开到了医院。赵萧君担心陈乔其的伤势,车还没有停稳就急急忙忙地打开车门,对成微道了谢,抬脚就要走。

成微在车里喊住她,微笑说:“其实不管出了什么事,总会过去的。看着别人哭可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不管怎么说,希望你的生活越来越好。没有什么烦恼是最好了。”赵萧君愣了一下,说谢谢。然后说她要进去了。成微点头,说:“那我走了。”掉头离开,溅起一片的水花。

赵萧君站在医院的过道里,一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刚才那番交谈好像做梦一样,跟外面的轻烟湿雨一样了无痕迹,轻飘飘的没有重量。刚才成微说的那个人指的是她吗?可是她半点印象都没有,一点都不记得了。走了几步,才记起来手里还攥着他的手帕,擦了擦有些湿漉漉的头发,心里犹豫着要不要还给他。打了电话问清楚陈乔其的房间,立马将这种怀疑抛到脑后去了。

喘着气推开病房,见他虽然苍白着脸躺在病床上,却没有生命危险,大松了一口气,立在那里稍稍站了一会儿,平复不负重荷的心脏。从她这边看过去,恰好看到他一只脚包得跟粽子一样,旁边站满了同学。连忙钻进去,焦急地问:“乔其,乔其,怎么了,怎么了?伤得重吗?”陈乔其见到她,将头转到一边,抿着唇没有说话,脸色有些吓人。

他的老师在一边解释,原来陈乔其立定跳远,扭了右脚,所以送他来医院,并没有什么死人的大事。赵萧君问清楚后,连声感谢老师和同学,将大家全部送到外面才回来。

陈乔其仍然瞪着她,半句话都没有。赵萧君坐在他床边问:“痛不痛,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陈乔其冷哼一声,看都不看她。赵萧君念在他是病人,不和他计较,只是问:“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想吃什么我下去买。”赵萧君耐着性子等了他半天,见他还是臭着一张脸不肯应半声。有些火大,强压住,深呼吸一下,问:“要不,我们先回去?”陈乔其干脆斜躺下来。赵萧君火冒三丈,沉着脸问:“陈乔其,你这是什么态度!”说着扯着被子拉他坐好。

陈乔其一个甩手,赵萧君踉跄后退,被旁边的凳子一绊,差点磕在窗台上。快手快脚地抓住陈乔其的手臂才没有一头撞上去。陈乔其似乎也吓了一大跳,连忙攥紧她,紧张地问:“有没有撞到哪里?”赵萧君受了虚惊,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趁机说:“撞到了,撞到了。你成心想我死是不是?刚才白为你担心了!还一路冒雨没命般跑过来,你就这个态度?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甩手去揉被凳子撞到的膝盖。

陈乔其连忙探身过来,查看她的伤势,神情懊恼地道歉:“对不起!”赵萧君见他不再闹脾气,便趁势下台,教训说:“以后小心点。”意思是让他自己以后小心点,别再受伤了。陈乔其误以为她警告自己以后小心点,更加愧疚,垂着头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萧君,我真不是有意的,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赵萧君立即说:“好了,好了。知道就好。脚还痛不痛?能回去吗?”陈乔其点点头,连声问:“伤到哪里了?要不要让医生看一看?”

赵萧君掀起裤脚看了一眼,说:“不要紧,只是青了一大块,揉一揉就没有问题了。”陈乔其越过她要看,整个身体都倒在她身上,赵萧君闻到他身上浓烈的汗水味,有些脸红心跳,连忙推开他,说:“别压过来了,小心压趴了。整个人跟座山似的。”陈乔其靠在她身上,好一会儿才坐直身体。等赵萧君费尽气力将他运出医院的时候,那才真是一座会移动的山,狠狠地朝她压下来。

等安顿好他,腰都直不起来,累得趴在沙发上。歇了半天才问:“你怎么扭到脚的?怎么这么没用!”陈乔其闷声说:“谁叫你答应来却反悔!”赵萧君有些头痛地说:“我不是跟你说了要加班吗?你就给我扭伤脚,成心的是不是?”陈乔其闷着头没有说话。

赵萧君看他那个表情,真有些怀疑他是故意的。看着他的脚问:“现在怎么办?你还能上学吗?”陈乔其回答:“老师让我在家里休息两天再去。”赵萧君点头说:“那只能这样了。可是,你现在这个样子,行动不便,谁来照顾你?出去吃饭也不方便呀。”陈乔其低眉垂首,说:“那你能不能请两天假?”赵萧君瞪他一眼:“你想我被炒鱿鱼呀!疯了我,我还在实习呢!”陈乔其拿眼问她:“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让我饿死吧。”赵萧君白他一眼:“放心,还能饿死你!”

听见包里的手机“叮叮叮”地响起来,拿过来一看,陌生的号码,于是客气地问:“您好,请问哪位?”醇厚的男声传过来:“是我,成微。”赵萧君吃了一惊,立即说:“您好,您好!”成微打断她:“不用这么客气。我想起你刚才情绪似乎很不稳定,所以打电话过来问一问,没出什么事吧?”赵萧君连忙说:“没有什么大事,一点小伤而已。真是谢谢您!”成微说:“嗯,既然没事,那我就挂了,希望没有给你带来什么困扰。也希望你以后事事顺利。”说着就把电话挂了。赵萧君拿着电话发了一会儿呆,听他的语气客套得很,是自己反应过度吧。

陈乔其见她接了个电话,便愣在那里不说话,不由得问:“谁打的?你怎么傻了?”赵萧君回一句:“上司!”陈乔其问:“难道你被炒鱿鱼了?”赵萧君一个枕头扔过去,骂:“你再乌鸦嘴!小心挨揍!”陈乔其一个闪身躲开,嘀咕:“炒了才好呢!”幸亏赵萧君没有听见。

陈乔其站在浴室大声叫嚷:“萧君,萧君,快过来!”赵萧君还以为他出了什么事,连声问:“怎么了,怎么了?”忙不迭地跑进去。陈乔其只穿了长裤单脚立在地上,朝她说:“地上这么湿,你过来扶我一把。”赵萧君装作不经意地瞄了他一眼,说:“洗好了?”说着拿起他的衬衫递给他。陈乔其随意搭在肩上,身子朝她这边倾斜过来。赵萧君推他:“去,去,去,先把衣服穿上!”陈乔其看了她一眼,双手撑住她的肩,坏坏地笑说:“不穿!”赵萧君拧了他一下,骂:“你暴露狂呀!有病!”还是扶着他倒在客厅的沙发上。

陈乔其趁机顺势倒在她身上,赵萧君皱眉:“快起来,全身湿漉漉的。”陈乔其不但不听,双手反而环住她的上身,微微磨蹭。赵萧君明显感到他身上传过来的湿热的温度,用力推他,说:“陈乔其,你干什么呢!”陈乔其轻轻在她耳旁吹气,有一下没一下的,甚至延伸到脖子上。赵萧君毫无防备之下全身酥麻,忍不住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当即恼羞成怒,严厉地斥责:“陈乔其,你给我起来!”陈乔其见她真的发火了,蹭了一会儿说:“我腿疼,刚才被你撞了一下。你以为我想趴这儿呢!等我慢慢来呀。”赵萧君满身的火气迅速降下来,忙问:“腿怎么会疼?撞到哪儿?要不要紧?”陈乔其“哼”了两声,说:“你说能不疼吗?本来就伤着了,现在又撞了,雪上加霜!”

赵萧君连忙蹲下来,看了看包得严严实实的脚踝,用手试探性地捏了两下,问:“还能动吗?应该没有撞到骨头吧?”陈乔其低头看她着急的样子,忙说:“只是撞了一下,没什么要紧的。你过来陪我坐一会儿。”赵萧君依然忧心忡忡地在他身边坐下来,皱眉说:“你可千万别出什么事,要不然真没法交代。”

陈乔其悄悄地又将头靠在她身上,赵萧君还弯腰看他的脚,脖颈上冰冰凉凉的,原来是陈乔其头发上滴下来的水。赵萧君用手抹了抹,说:“你又不擦头发,小心着凉!”陈乔其说:“那你给我擦吧。”赵萧君“哼”道:“你还当自己是三岁小孩呢。”口里虽然这么说,想着他脚受伤了,跑来跑去确实不方便。还是起身去浴室拿了毛巾给他随便擦了擦。

陈乔其眯着眼睛靠在沙发上,忽然说:“萧君,你还记得小时候吗?你也是这样替我擦头发呢。可是现在,你再也不给我擦头发了。”赵萧君听他提起小时候的事情,心也微微地柔软起来,轻声说:“你早已过了让人替你擦头发的年纪了。乔其,你不再是小孩子了。不能再这么任性了,知不知道?”陈乔其沉默了一会儿,说:“萧君,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直以来,我都知道。”赵萧君一手将毛巾扔在他身上,说:“知道就好!”转身就要走。

陈乔其在后面说:“这么早就睡觉?陪我看会儿电视。外面黑沉沉的,又是刮风又是下雨的,你不害怕?等会儿说不定还打雷呢。”赵萧君甩门说:“我又不是小孩。再说大冬天的,哪里有雷!”可是没过一会儿,她又出来了,因为外面不知道什么声音轰隆轰隆地响起来,吵得人根本没法睡。抱怨说:“大晚上的,到底干什么呢,还让不让人睡觉了。”陈乔其用力拍了拍旁边的座位,得意地笑起来。赵萧君连打几个哈欠,说:“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觉得很累,偏偏睡不着,都是这噪声闹的。”

陈乔其说:“你房间离外面近,听着特别吵,这里就好多了。你在这里先睡一会儿吧。我看完电视再叫你。”赵萧君拿了毛毯披在身上,然后双脚缩在沙发里,捂住嘴巴说:“我也看一会儿,等会儿就去睡。”陈乔其转了台,赵萧君一头歪在抱枕上,说:“又是这种阴谋诡计的,烦不烦呀你!”没有半点兴趣。慢慢地把电视声当作催眠曲,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渐渐地陈乔其的注意力从电视转移到她身上。见她半个头埋进橘红色的抱枕里,越低越垂,随时有掉下来的可能,松散的头发一股脑儿掉在前面,将整个脸都遮住了。不由得伸出手,将她浓黑的长发一点一点拨到后面去,露出赵萧君小小的细致的脸。长长的睫毛下有一圈淡淡的黑影,可惜眼睛是闭着的,见不到黑如星空、净若雪水,仿佛时时刻刻有一种将人吸进去的魔力的眼眸。陈乔其用右手的食指轻轻蜷起她微翘的眼睫毛,一下一下来回拨弄,留恋不去。

当手停在她的唇角的时候,心神猛地一荡,连忙克制住自己,改拍在她脸上,柔声喊:“萧君,萧君,起来了,回去睡,小心着凉。”赵萧君迷蒙地睁开眼睛,打了个激灵,站起来含糊地说:“我怎么就睡着了呢!你也早点睡吧,别一整个晚上净盯着电视!”说完摇摇晃晃地进去了。陈乔其脸红心跳了半天,一拐一拐地奔到洗手台前用冷水搓了把脸。

赵萧君拿着一大堆的资料进来,他们部门的曹经理拉住她说:“小赵,今天公司有一个合同要签,你跟我一块儿去,跟在后面,就当是见识见识。”赵萧君立即弯腰敬礼,笑嘻嘻地说:“谢谢曹经理!”曹经理才四十来岁,可惜“聪明绝顶”,仅剩的几根头发稀稀疏疏地挂在那里,他便地方救济中央,拼命往头顶凑。为人倒很和善,对新来的人也肯提携,并不仗势欺人。赵萧君颇感激他。

赵萧君没想到是成微领着一大帮的人亲自出马。西装革履,头发一丝不乱。举手投足,威严优雅,一言一行中透露出天生的气势,令人不由自主地仰视。与那天在车上随意的模样截然不同。这才是齐成的老总,年少得意,事业有成。合同事先早就谈好了,只不过象征性地再审查一遍,签字完事。然后便皆大欢喜,全班人马一起转到酒店庆祝。

赵萧君自然不可能和成微同坐一席。坐在角落里,被旁边的一个人频频灌酒,刚推辞了两句,对方斜着眼说:“看来赵小姐不肯卖这个面子呀。”曹经理连忙站起来,打圆场说:“小赵刚出来做事,还不懂规矩,付主任可别见怪。”对她使了个眼色,说:“小赵,你也太不懂事了,付主任敬的酒还不喝!”赵萧君半句话都不敢分辩,连连赔罪,一仰头闭着眼将酒全部喝完了。众人见她一口喝干,连连叫好,气氛才活络起来。赵萧君不一会儿,便头昏脑涨,一口气直往上涌。趁还清醒的时候,推椅子对大家笑说去一趟洗手间。

一出包间,扶着墙往洗手间去,脚步已经不稳。好不容易摸到洗手台前,来不及进里面,在外间就哇啦啦地对着镜子吐起来,将晚上吃下去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眼泪鼻涕一个劲地往外流,正喘着气,有人在后面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力道适中,颇有用处。

她连忙用水擦了擦嘴巴,抬起头来,从镜子里看见成微正站在她身后。赵萧君很想和他打个招呼,说声谢谢,奈何一开口,又吐得天昏地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等肚子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了,她才停下来。喘息了一会儿,才捧起水,含在嘴里,就这样漱了漱口。接着又洗了把脸。

成微递给她一方洁白的手帕,赵萧君接过来,擦干脸上的水,说谢谢。成微问:“好一点了?”她没什么力气,只点了点头,没说话。成微“嗯”了一声,说:“那快回去吧,酒宴也该散了。”说着一手扶住她,低头问,“还能走?”赵萧君全身虚软,仍然只点了点头。成微扶住她一直走到包房的外面,赵萧君轻声说:“成总先进去吧,被大家看到了不大好。”成微看了她两眼,没有说什么,推开门,先进去了。赵萧君定下心靠在墙上站了好一会儿才稳住脚步回到席位上。

曹经理见她神情萎靡,连忙凑到身边低声问:“小赵,怎么了?怎么去了这么久?”赵萧君有气无力地说:“刚刚吐了。”曹经理忙问:“还好吧?”见她点头,又说,“再坚持一会儿,我们也该走了。”没过一会儿,大家果然站起来告辞。成微客套一番,将客人送出去之后,回来见赵萧君脸色鲜红,似乎可以挤出血来,不由得问:“怎么了?你还好吧?”

曹经理也在一旁有些着急地说:“这丫头,怎么这么点酒就晕头转向了呢。”成微在她全身上下随便瞄了两眼,然后说:“这不像是喝醉了,倒像是酒精过敏。”曹经理不由得问了一声:“酒精过敏?”说着连连看赵萧君,见她红得实在不像样子,说:“成总,这下怎么办?”

成微说:“我有车,顺道送赵小姐去医院,你们先回去吧。”说着扶起脚步虚浮的她出去了,众人连忙跟在身后,有人殷勤地说:“成总,我来扶吧。”成微已经打开门走了出去。

他取了车,扶她坐在副驾驶座上,对众人说:“大家都累了,回去好好休息。”众人一哄而散。他俯过身来问:“赵萧君,还行吗?”摸了摸她的额头。赵萧君换了个舒适一点的坐姿,伸直上身,觉得稍稍不那么难受了,睁开眼,微微点头,说:“不用去医院,进药店买一点药就可以了。”成微开车来到附近的一家药店,买了一些抗过敏的药物。赵萧君熟门熟路地拆开来,一把吞下去。然后靠在靠垫上闭着眼休息。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见自己居然还躺在车里,愣了一下,旁边的驾驶座却是空的。吓了一跳,连忙四处查看,见不远处有一点火光忽明忽暗地闪着。推开车门,见到全身都融进黑暗里的成微,正站在路边上抽烟,嘴上燃着的烟头像一朵暗红的花,刹那间在夜里盛放,枯萎。背影里藏有一种挥之不去,如影随形的落寞。赵萧君看在眼里,只觉得半明半暗的他像脑海里的幻景。

成微听到动静,一脚将烟掐灭了。转身说:“你醒了?”赵萧君轻微地“嗯”了一声,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解释:“我不知道你住哪儿,所以就在这里停下来。”赵萧君心想他原本完全可以将自己叫醒的,不知道是不是在国外待久了,习惯维持绅士风度,不好意思叫醒自己,或者,还是有别的什么。此情此景,难免有些暧昧,可她不敢胡思乱想。对成微这种人,她是不敢胡乱揣测,也猜不到他的心思。反正从一开始,她对他就没有什么企图,也不存什么非分之想。她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成微的事她不是没有听说过,一个年轻英俊、事业有成的人永远不缺少风花雪月。但她不一样。

成微重新坐进来,发动引擎,问:“有没有好一点?”赵萧君客气地说:“吃了药,好多了。”成微点头,没有再说话,专心开车。赵萧君在一边道谢:“真是麻烦成总了。”成微目不斜视,然后说:“不麻烦。”将车子停在饭馆前。赵萧君有些摸不着头脑。成微侧过身来看着她,问:“你不饿吗?”赵萧君听他这么一说,真有些饿了。刚才在酒店里将吃的东西吐得一干二净,现在才觉得饥肠辘辘。成微笑说:“刚才被人一个劲地灌酒,没有吃什么东西,我也饿了。”带头走下来,赵萧君只得紧跟其后。

他选了个靠窗的位置,拿着菜单问赵萧君喜欢吃中餐还是西餐。赵萧君不假思索地说中餐。成微递过菜单让她点菜,赵萧君连连推让。成微也不客气,点了几个家常川菜。赵萧君食指大动,吃得汗流浃背,痛快至极。边吃边用纸巾擦汗,辣得舌头都有些麻木,还是觉得过瘾,浑身通透。

成微看她吃得津津有味,笑说:“看来你也很能吃辣。”赵萧君端过水杯连喝了两大口,才说:“很久没有吃到这么正宗的辣椒了。你不知道,北京的菜吃起来似乎总不够辣似的。什么都带一股甜味,顶多是甜辣酱。”成微点头说:“这家是正宗的川菜馆。你说的那是北方菜。以清淡为主。”赵萧君笑:“也不能每天巴巴的上北京就为吃川菜吧。”成微微笑起来,似乎觉得赵萧君说的话真的很有意思,尽管赵萧君不觉得自己的言语有何失当之处。

成微轻轻靠在椅背上,微笑说:“有没有人说过你看起来像一幅画?”赵萧君被他的话弄得一愣一愣的,不知该如何回答。成微又说:“像天津的杨柳青年画。只是到了现在,不知道是挂出来好,还是收起来好。”赵萧君这次总算听出了一点意思,笑说:“原来是杨柳青的年画,我小时候也见过。现在只有到琉璃厂那里才找得到了。我还以为是什么美人图、仕女画呢,夸我国色天香,正兴奋得语无伦次。不料竟是这个,打击呀。成总要打趣,干脆说我过时好了。在成总眼里我大概是跟不上时代了。不过,我倒不介意。”耸耸肩。成微笑一下,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大概让你误会了。”赵萧君连忙摆手,表示不在意。

成微仍旧没怎么吃东西,大部分时间看着窗外发呆。赵萧君一停下筷子,他便回过头来,说:“吃完了?还要不要再叫一点?”赵萧君有些不好意思,笑说:“不用了,不用了,再吃的话就真的像了。”说着做了一个夸张的动作。成微笑笑,招手让服务员结账。

开车送赵萧君直到小区门口,还要进去。赵萧君忙说:“不用了,不用了,在这里停就是了。”起身拿包,又仔细查了查,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东西。然后说:“今天真是谢谢成总。”成微客气地说:“不用谢,这是应该的。”语气完全是单纯的上司对下司,男士对女士的那种客气礼貌。赵萧君虽然觉得他的态度顷刻间变得有些奇怪,仿佛一下子刻意拉远了似的,像在提醒她什么,可是也不怎么放在心上。私下里她并不在乎成微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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