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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花瓶里的呼救声

深更半夜古花瓶里传来呼救声;弟弟弟敲碎了可以让爸爸爸跳楼的古董;带桂花香味的蓝烟;死了一个世纪的幽灵的感伤。

在鬼马博士居住的城市里,有一名小学生,名叫弟弟弟。

弟弟弟为什么叫弟弟弟呢?那是因为,他的爸爸叫爸爸爸、妈妈叫妈妈妈,叔叔叫叔叔叔,妹妹叫妹妹妹,所以,他就叫这个名字。

弟弟弟小眼睛大嘴巴,小身子大脑袋,圆圆的鼻子上总爱架着一副眼镜,一年四季总裁着顶大帽沿的太阳帽,他是一个不怎么喜欢学习却玩得挺疯的男孩儿。

这天晚上,月光明媚。弟弟弟躺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突然,他被“咚咚”敲鼓似的声音吵醒了。

“怎么回事?谁这么讨厌晚上不睡觉乱敲鼓?”

弟弟弟翻了一个身,两眼紧闭。

“咚咚咚!”

又是三下鼓声。

弟弟弟睁开眼。

“咚咚!”

响声像弹簧一样将弟弟弟从床上弹了起来,他怒气冲冲地从床上坐起,披了件衣服,光着脚丫下地,嘟嘟哝哝地说:

“真缺德,谁干的?”

弟弟弟眯着眼睛寻找声音从何而来。令弟弟弟大吃一惊的是:那声音不是从别的房间里发出的,却像是从屋里一只一人多高、蓝色、细颈、做工精致的景泰蓝花瓶里传出来的。这只古花瓶是爸爸爸在日本广岛讲学时花了大价钱买的。爸爸爸是个古董爱好者,他之所以不抽烟不喝酒穿着朴素并不是因为他是个模范丈夫模范爸爸而是因为他的特殊嗜好——收藏。

景泰蓝花瓶在月光下泛着幽幽蓝光。弟弟弟走近花瓶,听见一个女孩子微弱无力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救救我,放我出去。”

弟弟弟毛骨悚然。花瓶里怎么会有女孩子呢?难道……有鬼?

“你是谁?”

弟弟弟胆战心惊地问。

“我是水云静子,我在花瓶里,救救我。”

“水云静子?!”日本人的名字!

花瓶里怎么会有人呢?是不是在做花瓶时不小心被装进去的?爸爸爸真是马大哈,千里迢迢将花瓶从日本抱了回来,连里面装了个人都不知道。

“我怎么才能救你?”

弟弟弟不信鬼,他的心踏实多了。

“花瓶的颈太小,我钻不出来。你把花瓶敲碎好吗?”

花瓶里的女孩说。

敲碎花瓶?!

嗬!花瓶是爸爸爸的心头肉,要是敲碎了,他不跳楼才怪呢!

可是,花瓶里毕竟装了个人啊!

佛经里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弟弟弟顾不了爸爸爸心疼不心疼了,从床底他制作航空模型用的工具箱里摸出一把圆头铁锤,对着花瓶使颈敲击。

“砰——”

花瓶不堪一击,立刻四分五裂,一件珍贵的古董粉碎了。

可是,花瓶里并没有人。

“水云静子,你在哪里?”

弟弟弟不禁毛骨悚然。

死一般的寂静。

月光从窗外泼洒进来,照在花瓶的碎片上。突然,一股蓝烟从碎片里袅袅而起,带着淡淡的桂花香味,一个声音幽幽地传来:

“我好累啊——”

弟弟弟恐惧地后退几步,眼珠几乎要从眼眶里挣脱出来。他讷讷地说:

“你,你是幽……幽灵……”

那股蓝烟摇摇曳曳,在银色的月光里凝聚成一位身穿日本和服的窈窕少女。她的头发很长,犹如黑色的瀑布披散在肩上,水汪汪的两眼望着弟弟弟,像两泓春水。这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可眉宇间凝聚着解不开的忧愁。

“谢谢你,弟弟弟,”女孩弯腰朝弟弟弟鞠了个躬,轻声说,“是的,我是幽灵,一个死去了一个世纪的幽灵……”

“你是幽灵,为什么不到天堂里去呢?”

弟弟弟脑海里闪现出电视剧《聊斋》里的某些情节。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法将眼前的女孩同幽灵联系在一块。

“而且,你还那么年轻就……”

弟弟弟不知道该如何让“死亡”两个字出口。

“是的,”水云静子忧伤地低下了头,“那年,我只有十四岁……”

回忆是痛苦的。水云静子用梦魇般的语气讲起了往事——

那年是1945年,我刚上初中一年级。那个年月家家户户都死人。我有三个哥哥,大哥死在了中国武汉战场,二哥死在了太平洋的中途岛战场,三哥反对战争,在游行的时候,被警察用枪杀死。我爸爸经营的小工厂因为战争被挤垮了,欠了别人许多钱,养成了酗酒的习惯,经常喝醉了酒殴打我和弟弟。一个风雨之夜,他投了海,从此再也没有回来。我妈妈因为生活的重压、爸爸和哥哥的死亡,哭啊哭啊,哭瞎了双眼。

年幼的我从此挑起了生活的重担。一不上课,我就帮着妈妈干活;到饭店酒吧里洗盘子;假期领着不到四岁的弟弟在街上拾破烂……我什么都干过,我那时凭直觉知道自己和家庭的全部痛苦是战争带来的,我痛恨战争,讥咒战争。每天大人们聚在一起谈论战争时,我站在一边默默地听,希望能听到停战的消息,我多少希望战争快快结束呵!

那天上午,阳光明媚,天空湛蓝湛蓝,就像和平年代的天空,看不到一点战争的硝烟。酒店的老板刚刚发给我一个月的薪水,我牵着小弟弟的手,带着他到街上买他最爱吃的米糕。弟弟早已馋坏了,可他从来不说,他怕说了姐姐伤心。可是每次上街,他那黑色的眼珠子射出的目光总像胶水似的粘在街边小贩的米糕上。看着弟弟努力咽口水的样子,我的心里甭提有多难受了。那天我口袋里终于有了钱,我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可爱的弟弟买一块米糕,为妈妈买一条围巾(她的围巾早已破得不成样子了)。我把钱递给卖米糕的老爷爷,弟弟刚从老爷爷手中接过米糕,天空中突然响起了飞机的轰隆声,空袭警报尖锐刺耳地拉响了。我连忙抱起弟弟飞跑起来,街上的人也都跑了起来,边跑边抬头看头顶上的飞机。

闪烁着银光的美国飞机扔下了一枚不同寻常的炸弹。是的,你学过历史,知道那颗炸弹叫原子弹,我们那时可不知道。大家奔跑着、拥挤着,卖米糕的老爷爷的小车都被人撞翻了……谁也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之后,只听一声巨响,天上出现了第二个太阳,那太阳放射出比真正的太阳至少要亮一千倍的亮光,接着是足以推倒百层摩天大楼的飓风,一朵黑色的、从未见过的、像魔鬼一样可怕的蘑菇云从地面上冉冉升起……

人们惊慌失措地奔跑起来,看见了亮光的人的眼睛立刻瞎了,被撞倒在地,千万只脚从他们身上踩过去、踏过去,他们连呻吟都来不及就死了……

楼房像面粉做的一样纷纷坍塌,许多人在瞬间化作白骨、灰烬,粉尘像雪一样漫天飞舞……

我听见弟弟搂着我的脖子,害怕地一边哭,一边喊着:

“姐姐,姐姐……”

我想安慰安慰他,可是一股无形的力量把我推倒在地……弟弟的头撞在马路边的一块石头上,蘑菇云的射线使他的皮肤颜色迅速变成蓝灰色,他不哭了……他再也不会哭了,眼睛大大地睁着,眼角的泪水没有干,手里还攥着那块老爷爷递给他的米糕,可他连一口也没有吃上……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世界,刚才还是湛蓝的天空,现在已是一片灰蒙蒙的,刚才还有两个太阳,可现在一个也看不见了,只有不断上升着、扩散着的蘑菇云。我好想再看看太阳啊,可是,太阳在哪里呢?……

泪水顺着水云静子的双颊流淌下来,染上了月光,犹如两粒银光闪闪的珍珠。

弟弟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呜呜”地哭了起来。这恐怕是他听过的最悲惨的故事。

水云静子像一朵轻盈的云,无声地朝着窗户飘去,哦,她又重新看见这个世界了:月亮、星星、云彩……多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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