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于筱筑
“我忘记告诉你了，我终于和许之至恋爱了。”
三月。我要你来的时候你不来。
现在我就这么一个要求了，你要不要来？
许之至，我在校门口的7-11看到你了，你在给一个女生买巧克力。那个女生真是漂亮啊。可是我不嫉妒她。我想起第一次参加竞技社跟你去暴走的时候，走了六个多小时，我说我想买雪糕。你很凶地和我说，不许去，去了就掉队了。
许之至，你说下午五点在学校的红树林旁边等我，可是你让我等了那么久，我觉得红色的落日都要把我照成灰烬了。
许之至，每天我说要你来的时候你都不来。现在我就这么一个要求了，你要不要来？
前面两句是我发给许之至的短信，后面一句才是我下定决心今天要和他说的话。我在男生宿舍楼下面堵住他。他的头发乱乱的，胳臂下夹着蓝色的滑板，一套白色的阿迪，这一造型有点像孙悟空。不过，我说的是《七龙珠》里帅帅的孙悟空。许之至把手里的新奇士橙塞给我，我看着他的眼睛说完我要说的话。我就这么一个要求了。许之至。
他瞪着我，那么远的事情啊。我摇摇他的手，他害羞地点头。现在还会害羞的男生，多可爱啊。
我一路往回走，一路吃着他给的橙。这橙多甜啊，甜到我心里都酸溜溜的。这孙悟空多好啊，他给我一个大橙子，他答应我的要求。他也应该有一点点喜欢我的啊。
七月。不要把我的小铜像弄丢了。
我会生气的。你不说话的话，那就是你生气了。
我在林荫路上晃荡。啦啦啦，小熊要回自己的家，啦啦啦，我把自己逗笑了。我看着表，怎么许之至还没路过呢。我想的时候，后面轰隆隆的马达声就响起来，他停在我身边对我叫，小熊，你怎么还不去上课啊。我想说，我在等你啊。可是我说，喔，我起来迟了，我要迟到了。他的眉头皱起来，说，你上来啊，我送你去上课。
我坐上他的车，我的裙子一褶一褶的。我看到他的颈上黑黑的皮肤，我多想亲亲他的脖颈啊。这个我从三月喜欢到七月的男生，漂亮木讷的男生，这个第一个叫我小熊的男生。
我说，许之至，你脖子上的小铜像真漂亮，你送给我好不好？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说，好吧。在教学楼前下车的时候，他把脖子上的小铜像拿下来递给我。我翘起脚来钩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你真好。
他又害羞了。他说，你不要把小铜像弄丢了。那是我的宝贝，我会生气的。我笑一笑。我知道，你不说话的时候，你就生气了。
可是许之至你不知道，你也是我的宝贝啊。
我转身上楼。啦啦啦，小熊要回自己的家，啦啦啦，谁家的宝贝听话啦。
十月。红树林真红啊。
如果我从滑板上滑过小桥，或者你就会开口说喜欢。
秋天来的时候，空气的味道都让人觉得寥落。学校最西边的那片红树林叶子都红了，叶子是心形的，那是什么树啊，有那样颜色的叶子，有那样沉酽的悲伤。我挽着许之至的手走到红树林，我玩他的蓝色滑板，他蹲在小桥边看落日。
是的，我忘记告诉你了，我终于和许之至恋爱了。我叫熊妮妮，在这个寂寞的南大的秋天，我跟许之至表白了。我说，许之至你寂寞吗？他没有说话，傻傻看着我。当时他的手放在牛仔裤的裤兜里。我说，许之至，你不要害羞，你把手给我，我们一起去看红树林的落日。
后来，他拖着我的手，很轻很轻。他的手大而暖，手心的温度让我的心在这个潮湿的秋天澄净高远。我说，许之至，你要对我好。
可是他从来只是憨憨地望着我笑。就像此刻，他在小拱桥边望着我，笑容轻轻张扬，他害羞地说，小熊，你真可爱。落日的余晖勾勒出他好看的轮廓，我的视线模糊。他这么好，我是如此没有安全感的女子，得到或得不到都让我如此患得患失。
我站在蓝色的滑板上，如果我从小拱桥的这一端滑到那一端，说不定他会开口说爱。我用力地跑一步，天空多么蓝。他追上来抱住我，他的怀抱多么温暖。小熊，我保护你。
一月。我答应你的事我都会做到。
我要带你去看生命中最盛大的风景。
放假的前一天我跑到宿舍楼下等许之至。我说去年三月你答应过我一件事。他说，嗯，我记得的。我说，那我们去买票吧。
一月有雪凛冽。我把领子竖起来给许之至挡风。他就用大棉衣把我裹进怀里，我们去买两张到承德的硬座。回来的时候我在雪地里蹦起来，拉长了嗓子喊，噢，要去滑雪咯。他也跟我一起喊，噢——
出校门的时候，我的孙悟空变成一只鸵鸟。他拉着我的箱子，背了一个我的大包，一只手还提着自己的小箱子。我身上空空的。可是走着走着他问我，小熊，你累吗？我说我不累。我真高兴，去木兰围场一直是我的梦想。那里有一棵那么漂亮的愿望树。
我们坐七个小时的火车到承德。火车上我靠在许之至的腿上就睡着了。睡醒的时候，车已经到承德。
再转大巴，我们的目的地是围场县。承德真冷啊，我觉得自己快成冰块了，我呼出的气都是雪白的，地上的雪踩上去发出咯吱声。我叫，许之至，你冷吗？他笑一笑，我不冷。我黏到他身上，可是你怎么在发抖呢。这个从小生活在祖国最南边连落雪都没见过的男孩，现在要和我一起来看生命中最盛大的风景。这个男孩的手套是红色的，他的帽子围巾好漂亮。
去年三月的时候我就跟他说了，我们要来木兰围场滑雪。我等了一年了。
这是我们两个人的木兰围场。
我们听到雪落下来的簌簌声。
到木兰围场的时候是下午。有微弱的日光照耀在我们身上。我兴致昂扬地换上衣服要去滑雪。许之至拉住我，天都这么晚了，我们明天再来吧。我推他，胆小鬼，我们不要走太远啊。他很安静地笑一笑，我拍拍他，乖喔。
然后我们一起踩上雪橇就走了。雪地真滑，我和许之至跑着闹着天就快黑了。我转过头要回去的时候，发现已经找不到来时的脚印。我急得快哭起来，许之至在背后抱住我，小熊你不要怕，我在你旁边。我看着他，他的眉毛在雪地里那么黑，他的脸白白的，可以看到皮肤下面的血管。他用红红的唇轻轻地吻我，小熊你不要怕，他们巡山的时候会找到我们的。我们现在往一个方向走。
天真安静，可以听到雪落下来的簌簌声。四周是白茫茫一片，覆盖了所有我们的来时路。天彻底黑下来，我开始发抖，这么冷，我的骨头仿佛都冻僵了。我看到许之至的脸更白了，眉毛上落满雪花。他抱着我，说，小熊我们找个背风的地方先躲起来。
我们找到一处背风的山崖。我紧紧地搂住他。我说，你冷吗？你从来没到过北方。他不说话，使劲摇头。我发现我的眼泪已经流不出了。我只听到有很大的风，听到许之至一直在叫我，小熊，小熊，你千万不能睡啊。小熊，小熊。
谁在这风里雪里轻轻唱：啦啦啦，小熊要回自己的家，啦啦啦，谁家的宝贝听话啦。
二月。雪化了，小铜人不见了。
我那么想念那片红树林的落日。
我睁开眼睛就闻到苏打水的味道。
我坐起来问医生，我的朋友呢。医生说，我们没有看到你的朋友，当时你一个人在雪地里。我的头一下子那么重，医生说，你要好好休息，你的手和脚都冻伤了。你怎么能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呢。
我很安静地躺下来。许之至你说过要保护我的，可是你怎么不管我了呢。我用手摸自己的脖子，我的小铜像不见了。我的眼泪突然就涌了出来。我想起那轮很大很大的，在我们身后的落日。
四月。别让我看到转身时候你落寞的神情。
我多么心疼。许之至，我们要好好地过。
我在这个春天回到学校。我听说许之至一直在找我。可是，我不想原谅他。他怎么可以在最关键的时刻丢掉我？他是个好人，我一要他就给了我温暖和爱。可是，我希望这份爱可以走得远，这爱可以层层叠叠地把我包裹起来，风雪交加也无法挣脱。
我一个人走过四月的林荫路，然后看到许之至。我以为我已经足够坚强，可是他一走来我就想哭。他还是那么好。他的头发变整齐了，他不再是我的孙悟空了。他轻轻地叫我，小熊。
我忍住眼泪。我的手仍旧放在口袋里，我转身就走。
他大步跑上来挡住我，小熊，小熊，你回来了。
他瘦了。许之至，这个世界有谁比我更爱你呢。可是我说，许之至，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他的眼睛亮亮的。小熊，你把手给我，我们一起去看红树林的落日。
他望着我寂静地笑，然后我看到了，雪地里树上的红手套，我在沉沉地睡。许之至望着我，一脸落寞。他在和我说，小熊，你一定要好好地坚强地过下去。我把小铜像拿走了，因为上面留有你的温度。或者我再不会在你身边，可是我希望你快乐。小熊，你是我的宝贝。
DV里漫天的大雪，我看到许之至沾满雪花的眼角眉梢。他转身去找救援队。
我一下子哭起来。我想起二月的木兰围场的医生说，幸好树上的红色手套救了你。我想起漫天大雪里他把手放到我的心口，小熊，小熊，天知道我多么爱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