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玲散会后匆匆回家。
嫂子,你慌啥?大香追她。
大香啊,任务紧,十天做五双鞋!全村两百双啊。
大香说:嫂子,咱还要下地、做饭,做鞋就靠晚上了。
春玲说:是啊。区里给麻和面粉,大婶不会拦吧?你就跟她讲,八路军打鬼子,为咱老百姓,没鞋穿,咋杀鬼子?
大香说:对,嫂子,我就照这说。
天蒙蒙亮,春玲就熬好糨糊准备打袼褙,她掺了榆皮面,特黏。在门板、案板上糊毛头纸,抹一层糨糊粘一层布,粘完四层,面上再抹一层糨糊。晒干,铰鞋底子。
晚上春玲开始纳底子。她把五层袼褙纳在一起,油灯下,用针锥攮,大针跟进,每纳一针胳膊甩起来拽绳子两次。
大仓搓麻绳,边搓绳子边看她纳底子。媳妇长得好看,高个儿,白净,大眼双眼皮,柳叶眉,瓜子脸,黑黑头发,梳大纂,红头绳。连区上都知道大仓家的,妇救会长,长得好人儿哩。她看他一眼,可大仓瞪着眼光看媳妇,看得竟忘了搓麻绳。
春玲脸忽地红了,说:你看啥?
大仓回过神来,说:看……看俺媳妇啊!俺看不够。
春玲说:还没正形。不小心大针扎破了手,她“哎哟”一声,指肚上冒出个红豆豆:看我疼你吧?扎手了。
大仓抓起春玲的手指,把血珠儿吸到嘴里,说:唉,不是疼我,你说给谁做活儿扎了,那就是疼谁。你疼八路军!
春玲扬起鞋底子打他,“咯咯”地笑起来:我疼八路军咋了?八路军不该咱疼吗!
大仓说:该,该疼八路军!
去年反“扫荡”,日伪突袭,搜查八路。情况万分危急,春玲家藏着二十四团的伤员刘班长。他悄悄从后院的小门溜出去,钻进青纱帐,躲过一劫。
刘班长的鞋被树挂烂了。春玲新鞋还没做好,刘班长接到命令归队,是用绳子把鞋拴在脚上走的。
春玲心里始终装着双鞋。这双鞋就是给刘班长做的。二十四团在这一带活动,给了刘班长鞋也了却桩心愿。她一针针一线线,麻绳越纳越短,军民情越织越长。鸡叫头遍了,她摸着做好的新鞋,睡了,脸上露出甜甜的微笑。
大仓算了,一双四十二码鞋,底子要纳二十五排针脚,每排针脚十五个,这就要纳三百七十五个针脚;每个针脚,针进出两次,就是七百五十次;每针要甩开胳膊拽绳子两次,胳膊要甩一千五百次。胳膊累得酸麻了,她就揉揉捏捏。
春玲跟姐妹们说:纳底子胳膊甩得开,蹬鞋上天台。麻绳拉得长,翻山又过岗。春玲的手勒破了,包包再纳,顶针磨透了,再换个……
交鞋那天,春玲的鞋一亮,把大家震住了。她是五层的“千层底”,比别人多一层。村主任表扬道:看人家大仓家的,做的鞋多结实。今后大伙儿要向她学习!
两百多双新鞋,她们要熬多少个夜啊!
二十四团参加了解放堂邑的战斗。家家男人都做担架队、运输队支前去了。
春玲请缨:区长,我带十姐妹去前线送鞋,每人背二十双。
她们日夜兼程,步行百余里赶往堂邑。她们远远看到围城的部队,走近了把军鞋交到攻城指挥部,放好收条。
春玲怀里还揣着双鞋,她问参谋:同志,二十四团刘班长在哪块儿?
参谋说:是刘麻子吧?现在是连长了,就在前边隐蔽哩。
春玲顾不了那么多了,好不容易打听到刘班长的消息,她要把鞋送给他。参谋拦她:你不能去,攻城马上开始了。
我必须去!同志,我该刘班长的鞋两三年了,叫他穿上新鞋多杀鬼子。
春玲像个游击队员,猫着腰顺战壕往前跑……一梭子弹呼啸而来,她觉得胸口那儿顶了一下,急忙趴下。
恰巧一战士看见她,他掀了掀柳条子帽,就匍匐过来喊她:老乡,老乡危险,下去!
春玲一听,这不正是刘班长吗?刘班长,我可找到你了。
刘班长一惊:呀!嫂子。
她从怀里掏出鞋来:刘班长,俺给你做的鞋。她一看傻眼了!两只鞋底儿都被子弹打了洞。
娘哎,好悬!刘班长,这双鞋被打坏了,俺再给你做。她把鞋紧紧地捂在心口上。
嫂子,没事,我照样穿。
通信员!
到!
送嫂子下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