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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三国的博弈与均衡

建安二十四年(219),关羽向樊城发起了进攻。

此前刘备刚赢得汉中之争,随即派孟达攻占了房陵郡,继而令刘封与之合兵逼降上庸太守申耽。如果关羽攻下襄樊,那么与汉中、上庸将连成一线,北伐形势一片大好。

刘备对曹魏连战告捷,无疑让孙权心情复杂。自建安十三年(208)孙、刘结盟以来,曹操一直是他们共同的敌人。在这场纷繁复杂的博弈中,曹魏是实力超强的一方,孙权、刘备只有联手才能自保。赤壁之战正是“两弱”合力胜“一强”的范例,并由此初步形成南北对峙的均衡态势。从某种角度看,刘备赢了曹操属战略上的利好,表明天平有向弱势方倾斜的可能性。

然而,孙权心头的另一种滋味更是翻江倒海。赤壁之战全凭周瑜在前线指挥,刘备的两万人马仅仅起了一点辅助作用,可战后分羹却抢在前头。趁着周瑜与曹仁力战的间隙,刘备在江南一口气拿下武陵、长沙、桂阳、零陵四郡。次年,刘备表孙权为徐州牧,孙权表刘备为荆州牧,前者纯粹是一张空头支票,后者却得到许多实利。不仅如此,刘备以请求督统荆州之名,瞄上了周瑜费九牛之力夺取的江陵,并最终借得南郡。因此,赤壁之战仅仅让孙权添了江夏郡,除曹操继续占有南阳郡和以襄阳为中心的南郡另一半之外,刘备一举将其余四个半郡纳入囊中。

对于这一分配格局,孙权从内心里不爽。事实上,周瑜早就料到刘备会成为博弈的对手,也试图加以控制。[2]但孙权站得更高,思虑曹操在北方虎视眈眈,应当广揽英雄,加上刘备并不容易被制服,故未予采纳。鲁肃则一语中的,认为将荆州借给刘备,以此安抚百姓,既为曹操树敌,又使自己树党,可谓上策。[3]也就是说,面对曹操这个强敌,刘备固然不可缺孙权的援助,孙权也需要刘备形成掎角之势。孙权出借荆州,非因血浓于水的友情,实因独木难擎的形势。既然与曹操缺乏一对一博弈的底气,那只有扶持第三方,让更多势力参与角逐,从而拓展回旋余地。所以明知刘备占了便宜,孙权也宁可用局部的利益失衡,换取全局的战略主动。毕竟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方案,就只有接受最不坏的那种结果。

刘备和诸葛亮都是高明的博弈者。而刘备最有力的筹码,恰恰在于没有什么可以失去。建安十三年(208)十月,诸葛亮前往东吴,首先给孙权出了一道选择题:“如果能用吴、越之众与中原抗衡,不如早点与曹操绝交;如果不能与他对抗,何不放下武器、捆起盔甲,向曹操称臣呢?!”对刘备而言,是战是降已毫无退路——他既无地盘可资谈判,又早有投曹又叛曹的前科,此时“死猪不怕开水烫”,只能做一个百分之百坚定的抵抗者。但孙权“仗父兄之烈,割据江东,地方数千里,兵精足用”,如此丰厚的资源反意味着决策风险,以致博弈面临较高的机会成本和随之而来的沉没成本。正因如此,孙权走的每一步棋就比刘备更费心机。

当刘备求借南郡之时,拒绝或许是孙权的第一反应,但这势必与对方产生隔阂。那时的孙权虽然无须看刘备脸色,可却需要帮手来巩固基业。刘备并无太多既得利益,没有坛坛罐罐反能轻装上阵。即使与孙权闹崩,就像游牧部落也自可随处迁徙。孙刘联盟假如解体,后果是被曹操各个击破。而损失最大的不是刘备,正是拥有富饶江东的孙权。由此来看,处于次强一方的孙权,比最弱小的刘备还要关切结盟的可持续性。刘备则可采取经济学中“智猪博弈”的策略,通过必要的依附和等待,赢得搭便车的纳什均衡[4]。所以,孙权虽不情愿借南郡,但考虑到借的总体收益大于综合成本,于是达成了一份理性的合约。

曹操的反应很能说明问题。在获悉孙权借地的当儿,他正在写字,居然震惊得将手中的笔掉到地上。[5]可见,最不希望刘备得荆州的是曹操。假如按“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的逻辑,孙权慷慨借地,在战略层面上完全正确。然而,时间一晃过去了九年,当关羽开始攻打樊城的时候,孙权的内心越来越失去了平衡。

心理的失衡,源于利益的失衡。

早在建安五年(200),鲁肃就曾建议孙权消灭黄祖、讨伐刘表,将地盘扩大到长江上游,继而称帝图取天下。后来,甘宁也提出向西占领楚关,进一步扩大势力,继而谋划巴蜀之地;周瑜更是阐述了“得蜀而并张鲁”“据襄阳以蹙操”的具体步骤。可以说,荆州、益州原本就是孙吴吞并的两大目标。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孙权不仅没能获得相应的地盘,反而让原先寄人篱下的刘备捷足先登。对孙刘联盟来说,刘备得益州,按理也属于帕累托改进[6];但由于孙权没有从中得益,客观上导致孙吴集团的效用水平不升反降。尤其可恨的是,刘玄德两面三刀,更触犯了孙权的心理底线。据《献帝春秋》所载,孙权曾相邀一起攻取蜀地,为刘备婉拒。当吴将孙瑜进驻夏口时,他还借口与刘璋同宗,称孙权若想取蜀,自己将披发隐入山林,以不失信于天下。但话音刚落,刘备本人反倒进入了西川。孙权大呼此人狡猾,[7]却徒唤奈何。建安十九年(214),刘备取得成都,遂领益州牧。孙权遣诸葛瑾索要长沙、零陵、桂阳三郡,对方的回答是:必须等我得到凉州之后,才把荆州给你。[8]

可见,刘备一直是以巧诈、搪塞的态度对待孙权,但此种招数不能多用,否则就会起反作用。建安二十年(215),孙权看软的一套不行,就干脆出兵强取。荆州在很大程度上仍是一盘散沙,吕蒙不费吹灰之力即拿下了南三郡。刘备亲率五万大军来到公安,又令关羽进驻益阳,开始向东吴擂起战鼓。孙、刘交恶对曹操是重大利好,他趁机挫败张鲁,夺取了汉中这一战略要地。刘备见势不妙,立即与孙权讲和,后以湘水为界中分荆州,长沙、江夏、桂阳属孙权,南郡、零陵、武陵属刘备。孙权不算刻薄,当刘备几陷两线作战的窘境时,他没有得寸进尺,甚至交还已到手的零陵郡,使双方重归于好。

由于刘备不久虎口拔牙,硬是从曹操手里夺得汉中,此次荆州之争的负面影响就容易被忽略。但我认为,这一轮博弈深刻地改变了三国风云的走势,让诸葛亮《隆中对》只有上半场,却难以延续下半场,“出师未捷身先死”在建安二十年(215)就提前埋下了伏笔。

其实蜀汉早有一位人杰谈了真知灼见。他认为:刘备当初不先取汉中,反而跑到荆州争夺南三郡,结果既把三郡让给了吴人,使将士们白白受劳役之苦,并且丢了汉中,还让夏侯渊、张郃深入巴西郡,差点失去了整个益州。[9]此人姓廖名立,自认为才干、名气与诸葛亮匹敌。上述一番话,也表明他非凡的洞察力。汉中为秦初三十六郡之一,北依秦岭,南屏巴山,汉水穿越其中,构成地肥物丰的小盆地。作为益州的北大门,假如被曹操占有,刘备在蜀地将无险可守。因此,当曹操一度夺取汉中,继而分兵攻下巴郡时,就将刘备逼到了生死攸关的境地。

刘备原本有着战略上的主动权。建安十九年(214)六月,刘璋开城投降;同年七月,曹操举十万大军南征孙权。刘备大可利用曹、孙相争的时间窗口,挟取成都之余勇,一鼓作气拿下汉中。遗憾的是,他未能把握当时的主攻方向,却拘泥于荆南三郡的局部利益,不惜在一个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同错误的对手撕破脸面,并差一点打起一场错误的战争。虽然双方立即握手言和,但此番错误却使刘备付出的机会成本极其惨重。亏得曹操也在关键时刻出错,没有听取司马懿、刘晔乘胜进兵的建议,在得陇之后无意望蜀,于是给了刘备翻盘的机会。

但即使刘备后来夺得汉中,此汉中已非彼汉中。因为在建安二十年(215),张既就建议用汉中几万户人家充实长安及三辅地区,曹操予以采纳,后来让他到武都迁徙五万多户氐人到扶风、天水境内。[10]杜袭留督汉中期间,又迁徙八万多人到洛阳、邺县。[11]可见,留给刘备的是被洗劫一空、荒无人烟的土地。这也使此后诸葛亮北伐缺乏赖以支撑的前沿基地,纵然费尽心机移民、屯田,以至发明“木牛流马”作运输工具,仍屡因粮饷不济而无奈撤军。

刘备在荆州问题上算小账,不仅使己方在与老对手曹操的博弈中失去先机,而且将盟友也逐渐推向了对立面。从短期来看,虽然他及时调整策略,通过与孙吴平分荆州,又达成暂时的利益均衡,但双方心里的疙瘩却难以消除,以致一步步由合作博弈走向非合作博弈。毫无疑问,这是最为严重的后遗症。

建安十九年(214)四月,诸葛亮与张飞、赵云溯流入蜀,留关羽独守荆州。如果说先前刘备将过多的“棋子”摆在后方,此次几乎将重心全移向了益州。就人员布局而言,这也是一种失衡。

好在关云长的运气不错,因为此时的东吴大都督,已非虎视鹰瞵的周公瑾,而换成了慈眉善目的鲁子敬。反倒是关羽喜欢生事,史载他多次猜疑孙吴,不断在边界发生冲突。[12]毫无疑问,鲁肃是调和吴、蜀关系的首席鸽派,他有与生俱来的大局观。建安二年(197),鲁肃第一次面见孙权,就石破天惊地宣称:“汉室不可复兴,曹操不可卒除。”在赤壁之战前夕,他更是东吴最先主战的铁杆鹰派。这说明对关羽怀柔,绝非鲁肃胆怯,而是综合判断天下大势之后的理性选择,完全出于谋求孙吴利益与孙刘联盟利益的最大交集。

但关羽远没有这样的智慧,他与鲁肃缺乏基本共识。事实上,双方围绕荆州展开了一番鹰鸽博弈。也就是说,假如彼此友好相处、共同抗曹,本来都能得到最大的收益;可面对鸽派的鲁肃,关羽并没有选择协作,而像一只咄咄逼人的鹰,自然容易在短期内赚到便宜。曾国藩说:“君子与小人斗,小人必胜。”一定程度上讲,关羽在荆州确有一点小人做派,因而陷鲁肃于被动。不过,由于眼光、气度、脾性的局限,他终究以小失大,不知不觉地葬送了蜀汉的前程。

当孙权、刘备于建安二十年(215)分治荆州后,双方握手言和,但各自的心思却不同。对刘备来说,此事似乎已彻底解决,吴、蜀互不相欠。可对孙权来说,和约只是权宜之计,荆州的一半仍然被借。从经济学的角度看,荆州存在产权界定模糊的问题。刘备因与刘表、刘琦的亲缘关系,又身为荆州牧,多少有点占之理所当然的心理。何况已用长沙、桂阳两郡换取实际所借的南郡,更是在利益上扯平了。至于孙权,则视荆州为己方在赤壁力挫曹操所赢得的战利品,天经地义地对全域拥有绝对的权属。认识的偏差,使双方缺乏协调一致的预期,故在孙吴处心积虑的同时,刘备一方却出现了博弈中的集体盲点。

荆州乃四战之地。清代顾祖禹有言:“盖江陵之得失,南北之分合判焉,东西之强弱系焉,此有识者所必争也。”一旦孙权、刘备在归属问题上不能达成默契,荆州便成了是非之地。建安二十二年(217),孙权遣使者向曹操请降,双方盟誓,还重新结为姻亲。对这么要紧的信号,刘备一方居然毫无警觉,既没有调兵遣将以作防备,更别说未雨绸缪修补孙刘联盟的裂痕。

孙权毕竟是很有弹性的人。他既不满于刘备的过河拆桥、得寸进尺,又清醒地知晓吴、蜀只有联手,才能与曹魏求得战略上的某种均势。所以,孙权仍然竭力拉拢关羽,甚至为儿子求娶关羽之女。婚姻在古时通常是一种政治行为。匪夷所思的是,关羽非但不给笑脸,还粗暴地辱骂来使,这显然挑战了孙权的心理底线。周瑜去世以来,东吴诸将一直以低姿态面对关羽。且不说鲁肃,即使是磨刀霍霍的吕蒙,在接任都督后,表面上仍加倍与关羽亲密友好。[13]也许正因如此,关羽更加傲慢,根本无视盟友的颜面与潜在的威胁。

一个骄狂的将军,往往好大喜功。尤其当看不见别人的威胁时,便很习惯地自己开始制造威胁。建安二十四年(219),关羽将目光锁定曹仁驻守的樊城,发起了浩浩荡荡的北伐。此战究竟是奉命而行,还是一次自作主张,至今难以下确定性的结论。但从该年七月刘备自称汉中王,八月关羽发起襄樊之战的时间点看,两者似乎有次序上的关联性。几乎在同时,孙权也进攻合肥——这应该不是他与刘备的事先协同,但关羽此时进兵,客观上对曹魏形成了组合攻势。所以,无论襄樊之战由谁发起,刘备的决策中枢起码默许。随后关羽旗开得胜,不仅擒于禁、斩庞德、水淹七军,连周边诸县的反叛势力都遥向接受其官印、官号。关羽一时“威震华夏”,曹操甚至与人商议迁都,以避其锋芒。可以说,蜀汉声势在此刻达到了历史的巅峰。

相对于关羽在西线所向披靡,孙权却在东线无功而返。赤壁之战以来的十一年时间,刘备成了最大的利益获得者,魏、吴、蜀的实力排序俨然已转化为魏、蜀、吴。与之同时,孙权先前面对刘备的那种优越感,也由于对方迅速崛起而消失殆尽,并且逐渐由羡慕转化成了嫉妒。形势的巨变,不免让他重新审视借荆州的意义所在。按照原先的设想,刘备驻守荆州,可以北抗曹操、屏蔽江东,对孙权集团具有经济学上的正外部性[14]。但刘备、关羽的做派,却令人如鲠在喉。这些年曹魏攻伐的重心仍在东吴,以合肥为中心的淮南地区即主战场。而刘备既趁机夺了益州,关羽又频频在边境制造事端。换句话讲,他们只单纯转嫁了成本,却很少承担盟友的义务,不仅预期的正外部性没有出现,借荆州的种种负面效应则不断显现。

一方过多凭空受益,意味着难保利益的均衡,也意味着合作不可能长期维系。当关羽北上高奏凯歌时,敏锐的司马懿就指出,彼方得志绝非孙权所愿,于是献计派人利诱,怂恿孙权从后方袭击,自可解樊城之围。[15]曹操随即采纳了这一建议,心里正憋屈着的孙权也一拍即合。“世上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十九世纪英国政治家帕麦斯顿的一句名言,在三国的历史风云中频频得到印证。

当然,帮孙权下最后决心的关键人物有两位。其一是吕蒙。他认为对付曹操无须依靠关羽,况且刘备和关羽崇尚诈力、反复无常,不可以知心相待。[16]这显然推翻了联刘抗曹的立论,并且从道德品行层面贬斥对方,以提升决裂的正义性。孙权内心的天平日益倾斜,而关羽此刻又用实际行动为吕蒙的阐述写下注脚。就在与曹军酣战之际,他竟然借口缺粮,未经通报就擅取东吴的存米。这在孙权的眼里,肯定不只是一点军粮受损,更有尊严被粗暴地踩在脚下的屈辱。“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当即推倒了白衣渡江的多米诺骨牌。

关羽是一只真老虎,也是一只纸老虎。

从水淹七军到败走麦城,盛衰转换仅仅只有四个来月,实乃“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关羽的失败,有客观的外部因素,但更有盛气凌人、刚愎自用的个人原因。他不仅鲁莽地将孙权推向对立面,而且把驻守后方的将军也一并推给了东吴。在襄樊之战后期,关羽面临双重的腹背受敌,即前有魏将曹仁、徐晃,后有吴将吕蒙、陆逊,还有从己方阵营反叛的糜芳、士仁。这就好比原先一敌一,忽然成了一敌三,哪怕最威猛的老虎也将陷入困局。

更何况,关羽并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智勇双全。若非一场连下十多天的大雨,他与于禁、庞德的对垒甚至难料胜负。随后前来的徐晃,所率大多是新兵,却虚张声势先唬住关羽,后声东击西打败了对方。可以说,即使没有孙权在背后捅一刀,关羽仍有樊城之败。但吕蒙不费吹灰之力取得南郡,充分表明荆州防御体系极度脆弱,也暴露了关羽所部“士无斗志”,兵败后更是土崩瓦解。对关羽而言,长年来在蜀营的老大地位,使他的骨子里透着“狂”字,加上在樊城的一次带偶然性的辉煌胜利,进一步强化了对局势判断的盲目性。人一旦狂妄,就不会有处事的均衡观;一旦盲目,更会看不见眼底下的深渊。一个狂妄而盲目的关羽,当面对曹操、孙权联手博弈时,他离毁灭便只能以天来计算了。

分析关羽失荆州的主观根源,在于战略上贪功、战术上轻敌。事实上,三国史乃至整部人类历史总是不断上演着同样的故事,仅仅是主角不同而已。

建安五年(200),袁绍发兵征讨曹操。此前,他刚击溃势力一度最强的公孙瓒,可谓声威鼎盛、睥睨天下。但谋士沮授认为:己方虽然兵多将广,果敢刚劲却不如曹军。鉴于敌方缺少粮草物资,速战对曹军有利,应与之相持,用时间来拖垮对手。[17]田丰也表示,曹操善于用兵,军队人数虽少,切不可轻视,不如与他打持久战。很显然,沮授、田丰开的是一剂中药,可袁绍急火攻心,又如何等得及?当袁军浩浩荡荡开赴官渡时,《献帝传》留下了沮授面对宗族的一席话:我方虽战胜了公孙瓒,却已疲劳不堪,且将骄主奢,“军之破败,在此举也”。战幕还刚刚拉开,看似弱势的曹操早被众多智士预判为最终的赢家。郭嘉更是系统地提出袁绍“十败”、曹操“十胜”的论断。战事发展一如所料,自正月发布讨曹檄文,到七月两军对垒于官渡,再到十月曹操劫粮于乌巢,袁绍的鼎盛之势顷刻间化为乌有。“夫势在则威无不加,势亡则不保一身。”走麦城的关羽如此,失乌巢的袁绍也如此。

随着袁绍势力被彻底剿灭,曹操的雄心日益膨胀。他早先已荡平吕布、袁术等豪强,刘琮紧接着又不战而降。放眼天下,还算得上对手的刘备几乎已是流寇,割据江东的孙权似乎也难以抵挡,曹操此时不免志得意满。建安十三年(208)六月,他上表汉献帝,罢除了三公即太尉、司徒、司空,自任丞相总揽朝政。与之同时,曹操在军事上冀求一鼓作气、一劳永逸,乘势荡平天下。他给孙权下了一道趾高气扬的战书:“近来奉严正之辞讨伐,帅旗指向南方,刘琮束手而降,今日整训水军八十万人,正当与将军交战于东吴。”[18]显而易见,其中透着一股自以为稳操胜券的骄气。

早在楚、汉相争期间,韩信就用过曹操这一招。当攻下赵国后,他用广武君李左车之计,仅凭一封恐吓信,便让燕王臧荼举旗投降。然而,孙权绝非臧荼、刘琮等碌碌之辈,以最终通牒式的轻慢姿态对待,所起的只能是反作用。曹营从来不缺明白人。程昱准确地预见孙权将与刘备联合。贾诩更是建议徐图进攻,应凭借荆州的富饶,赏赐官兵,安抚百姓,使他们安居乐业,则可不劳师动众就令江东降服。可叹头脑一贯冷静的曹操,也犯了袁绍当年的糊涂,同样缺乏战略上的耐心,同样缺乏战术上的谨慎。他以为大势已定,自然轻视孙权、刘备,也越来越急躁冒进,而这不知不觉地酿成败局。

周瑜在战前就点中了曹操的死穴:一是北方还没有平定,加上潼关以西的马超、韩遂构成后顾之忧;二是放弃骑兵,用舟船前来较量,属舍长就短;三是正值天气奇冷,马无草料,后勤补给不足;四是北方士卒不服水土,必生疾病。因而断言“将军禽操,宜在今日”。赤壁之战的结果无须赘述。但此时的周瑜和曹操,不由得使我想起了十四年后的陆逊和刘备。在另一场著名的夷陵之战中,历史再一次出现了惊人的相似。

官渡之战、赤壁之战、夷陵之战,也包括规模较小的襄樊之战,初始都是攻方明显强势,但笑到最后的无一不是守方。究其原因,在于强者过分恃强,都被以往的成功麻痹了头脑,被冒进的目标打乱了步点。而所谓的“强”,其实是相对的、动态的,因此也极为脆弱。尤其当一个人变得骄狂的时候,他必然严重低估对手,做出不自量力的战略误判和过犹未及的战术选择。一旦如此,强弱的转换总立竿见影,由盛到衰往往转眼之间。因为任何高等级的博弈,毕竟是一场智与力的综合角逐,谁的大脑出了毛病,新的均衡也势必随之重建。

袁绍、关羽从来就不是战略家,折戟沙场并不意外。遗憾的是,连一向冷静的曹操、刘备都在重要关口跌相似的跟斗,这难道都是巧合?

曹操是一位大开大阖的英雄,笼络、驭人之术在三国堪居首席。袁绍谋士许攸来降,他光着脚出迎,拍掌笑称:“您来,我的大事成了!”[19]然而,到了建安十三年(208)平定荆州后,刘璋特派张松前来致敬,曹操的姿态却发生了变化。此前西蜀两次来使都得到礼遇,但随着战场的节节胜利,曹操开始摆起了架子——这也许是三国史上代价最昂贵的一次傲慢。张松心生怨恨,转身投效刘备,从而开启了三分天下的一道关键阀门,也让曹操数十年的苦心经营因一时自负而功亏一篑。[20]

与曹操这位奸雄相比,刘备多被视作性情宽厚,是值得信赖的长者仁君,可在他登基之后也显得意气用事。挑起夷陵之战,起因似乎是为关羽报仇,但又不尽然。关羽被害在一年半前,史书没有留下刘备哪怕只言片语的悲伤记录。刘备东征的实质,也许并非为关羽雪恨,更是为蜀汉出气、争利。在曹魏的谋士刘晔看来:刘备想以威武让自己变得强大,必然会动用兵众显示他有余力。[21]但按照当时的三方局势,这是否符合蜀汉的最大利益?

赵云曾劝谏说:“国贼是曹操,非孙权也,且先灭魏,则吴自服。”此话着眼于大格局,刘备应能明白其中的道理。但如同赤壁之战前夕的曹操,称帝后的刘备也一意孤行。如果说经过多次对抗,孙权在曹操眼中的分量日益加重,以致喟叹“生子当如孙仲谋”;由于孙、刘较少兵戎相见,前者又习惯韬光养晦,故刘备并不将对方视作厉害角色,并以孙权“遣书请和”为软弱,开始了举国上下的战事动员。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曹魏最想看到孙、刘之间的火并,夷陵之战则给了曹丕千载难逢的机会。面对刘备大军压境,孙权遣使向曹魏称臣,此时的战略筹码已完全移到曹魏一方。刘晔认为孙吴内忧外困,建议趁机袭取。他说:“吴、蜀各保一州,凭借高山险阻、大江天堑相互救援,这是小国的好处。现在自相攻伐,是上天要使之灭亡。应当大举起兵,直接渡江袭击东吴。蜀国在外进攻,我方在内袭击,不出一个月就可灭吴。孙吴灭亡则蜀汉力孤,假如分割孙吴各半,蜀国原本就不能长久存在,何况蜀得其外,我得其内!”[22]该分析十分精辟,假如曹丕予以采纳,孙吴恐难幸免,蜀国也唇亡齿寒,曹魏一统天下将曙光在前。三国对抗,彼此钩心斗角、纵横捭阖,是一场信息不对称、不完全的动态博弈。正因如此,陆逊在大败蜀军之后及时“点刹”,可谓高明,从而有效防止了曹丕的袭击。反观刘备,在对吴宣战时过于任性,且倚老卖老轻敌,临阵运筹又心浮气躁,已几乎沦落成了一个庸人。

为什么曹操、刘备都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因为一而再、再而三的胜利,极易让人对自身实力产生幻觉——即使像刘备那样曾屡战屡败,也会因赤壁之战以来的高歌猛进,渐渐地将胜利视作习惯。胜利是兴奋剂,也是麻醉剂,极易引发贪婪,导致心态上的急功近利,继而使决策走向武断。另一方面,巨大的胜利也会将人送上“神坛”,以致被阿谀奉承包围,他能听到的直言、忠告便日渐稀缺,即使偶有逆耳之声,也总被束之高阁。获取的信息若因“屏蔽”“过滤”而长期失衡,“兼听”被“偏听”取代,又怎能在复杂的环境下理智博弈?!

古人云:“傲不可长,欲不可纵,志不可满,乐不可极。”但古今多少英雄恰恰都遗憾地走向其反面。曹操和刘备的转变,居然那样相似,就仿佛被某种神秘的规律性所操控。而此类规律的无形主宰,也许正是人性的弱点,它使无数叱咤风云的人物折戟沉沙,让盛极必衰成为历史演进难以逃脱的周期律。

当刘备驱动着战车驶向夷陵的时候,诸葛亮到哪里去了呢?

对一位被民间奉为神仙般的智者,人们有理由寄予更多的期待。但是,从关羽战樊城到刘备征孙吴,任何史书都没有留下他的一言一行。直至夷陵溃败后,才听到诸葛亮发出一声长叹:如果法孝直还活着,就能够阻止皇上东征,即使东征,也一定不会败得那么惨![23]

法孝直即法正,是刘备十分倚重的谋士。诸葛亮的叹息,流露出几多无奈,也从侧面表明他在刘备身边并没有人们想象中的话语权。赤壁之战后的诸葛亮似乎变得沉默,紧随刘备出谋划策的主要是庞统、法正,而留给他的主业是掌管后勤。[24]陈寿将诸葛亮比作萧何,认为“应变将略,非其所长”。如此而言,刘备让他在后方“足食足兵”,似乎用其所长。诸葛亮当时的作用,确实像萧何之于刘邦。从刘备的封赏看,他也被排在第一等次。但细究起来,诸葛亮并未得到特别的厚待,益州平定后,他与法正、关羽、张飞的赏赐并无差别。[25]而法正辅刘时间最晚,这表明其迅速蹿红,风头基本已盖过诸葛亮。所以,表面上一碗水端平的封赏,恰恰印证了刘备的偏心。

可以说,刘备对诸葛亮不及刘邦对萧何那般推崇。刘邦平定天下后,论功行封,让“未尝有汗马之劳,徒持文墨议论”的萧何居首席,并恩准他带剑穿履上殿,入朝时不必按常礼小步快走。[26]反观刘备,虽然起初与诸葛亮“情好日密”,甚至放言“孤之有孔明,犹鱼之有水也”,但随着难熬日子的过去,两人却有疏远的迹象。从诸葛亮的“隆中对”到过江说孙权,所建功勋绝不止于留守后方,故对政权开创的相对作用明显大于萧何,但刘备似乎有意无意忽略了。让法正与诸葛亮并驾齐驱,或许是基于均衡观的一种精心安排。对诸葛亮的才能,刘备心知肚明,因而既用之、又防之,让他以丞相职务入尚书事,却不予“开府治事”。没有办事机构和属官,相权自然有限,也表明刘备对诸葛亮留了一手。

事实上,均衡意识早已渗透进刘备的骨髓里。即便关羽是蜀将毫无疑问的老大,刘备照样防其恃强独大,给予的封赏始终与张飞持平,甚至与马超、黄忠同列。关羽固然傲慢,但综合考虑历史功绩,让他与资历远远浅于自己的黄忠平起平坐,心中不爽也属正常。诸葛亮感到“忠之名望,素非关、马之伦也”,担忧关羽“不悦”,认为这样做恐怕不可以。这是借事说理的旁敲侧击,但刘备早有定见,他需要在各个层面引入制衡的力量,无论对诸葛亮还是关羽都不例外。

刘备的这一套手法,也用在了张飞身上。当初要选一位重要将领镇守汉中,大家都认为此人非张飞莫属,张飞自己也这么认为。然而,刘备的决定让人大跌眼镜,他破格提拔魏延为镇远将军,兼任汉中太守。[27]这一幕通常被视作刘备善用人才的实例。但不可忽略的是,张飞都督汉中的呼声不是一般的高,并且自己也颇有意愿,加上先前力挫张郃的汗马功劳,作此布局本来顺理成章,可刘备却另起炉灶起用魏延。益州平定后,无论是追随了几十年的张飞、赵云,还是有韩信、英布之勇的马超,都未得大用,其中自有深意。

人事上的相互制衡,是刘备作为政治家的惯常思维,但此招也付出了沉重代价。他既让孟达进攻上庸,又令刘封前往统兵,导致两人赌气争执,[28]不仅频生摩擦,还坐视不救关羽。孟达后来怕刘备怪罪,又怨恨刘封,便率部投降了曹魏。此外,作为刘备妻舅的麋芳被任作南郡太守,对关羽在荆州是否也有某种牵制的考虑?关羽、孟达最终一死一降,让刘备集团一度赢得的大好局面丧失殆尽。假如追究责任,表面上是关羽之误,深层根源却在刘备。至于夷陵之败,更是刘备一错再错,就好比赌徒急于翻盘所放出的胜负手,此战焉能不败?!

一系列雪崩式的溃败,诸葛亮看在眼里,却无可奈何。他虽高居相位,实有一种使不上劲的感觉。刘备对诸葛亮固然重用,但论亲近度、信任度,法正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连麋竺的职位等级和所受礼遇也高过他。[29]可见,诸葛亮的话并不一定管用,说话管用的法正又去世了,所以当刘备执意东征之时,就没有人能够阻挡了。

夷陵之战让刘备一败涂地,当他逃往白帝城时,留下的是一具失去了元气的躯壳。

刘备的生命已进入倒计时,亟须为阿斗敲定顾命大臣。他首先想到了诸葛亮。自建安十二年(207)以来,诸葛亮始终尽心尽职,他不是一般的循吏,更是治国安邦的能臣,将之比作管仲绝不过分。如此一位奇才,在刘备颠沛流离时自然求之不得,但随着地盘扩展、羽翼渐丰,君王的用人尺度也会起变化。其实在西汉开国之初,萧何曾被告诫“灭族不久矣”,因为他竭力安抚百姓,故深得民心,势必让刘邦警惕,恐其“倾动关中”。萧何为此买了不少田地,并用低价赊借败坏名声,刘邦才大为高兴。[30]反观诸葛亮,表现得近乎完人,不仅治政运筹无隙可乘,修身处事也滴水不漏。目中无人如关羽者,对他照样不乏敬重——关羽唯独致函诸葛亮,问马超的才能可与谁相比,便是佐证。所以,刘备对诸葛亮的威望也许存一点戒心,不像对品行有着瑕疵的法正,[31]只管放胆任用,因为他终究不会被无数人拥戴。

但匪夷所思的是,继关羽败走麦城后,蜀汉的顶级臣僚竟出现了群体性凋零。先是法正、黄忠、糜竺于建安二十五年(220)病故,紧接着张飞于章武元年(221)被杀;章武二年(222)更好比集体追悼年,在夷陵之战中,马良遇害,黄权被迫投魏,马超、许靖、刘巴等都在同年去世。天不假年英才,是一种遗憾。如此天不假年,对蜀汉国运实在是一场浩劫。如今,刘备能够托付的合适人选只剩下诸葛亮了。

刘备深知凭借阿斗的能力、阅历与天资,诸葛亮若想篡位,可谓易如反掌。一半是真情,另一半是倒逼,他临终之际表示,如果阿斗治国无才,诸葛亮可以自行选择取代。[32]这番话听来惊世骇俗,实是以退为进的高招。据《吴历》所载,当年孙策也曾对张昭说:“若仲谋不任事者,君便自取之。”其实,此类支票并不需要本钱。假如诸葛亮有篡位之心,那么无须刘备授权,仍可以体面地弄出一套禅让的手法;反之,此话只会渲染气氛,如王夫之所言,逼得诸葛亮“非剖心出血以示之”,将尽忠竭诚的诺言铁板钉钉说在明处。

刘备这招得逞了!诸葛亮流着眼泪大表忠心。不过,死前的刘备仍在博弈,他试图为儿子构建一种新的均衡。除诸葛亮之外,他还选定了尚书令李严,让其担任中都护,统领朝廷内外军事,留在永安镇守。[33]这一布局与孙策当年的安排极其相似,即周瑜留在吴郡,以中护军的身份和长史张昭共掌军政大事。[34]按照刘备的考虑,诸葛亮与李严,一文一武,就好比张昭与周瑜,形成既牵制又互补的“双核”之势。李严掌兵权,便像周瑜那样外驻。因此,刘备托孤虽分主副,却明晰地划分了诸葛亮的治理边界,希望他成为蜀汉的张昭,而不是一手遮天的曹操。

诸葛亮岂是张昭可比,李严也不能与周瑜并肩,刘禅更不是孙权。刘备死后给蜀汉留下的权力真空,迅速地被诸葛亮填补了。蜀汉建兴元年(223),刘禅“封亮武乡侯,开府治事。顷之,又领益州牧”。如果说武乡侯是虚名,“开府治事”则赋予了独立的相权,担任益州牧又使其辖域覆盖了全部蜀地。可见,历史并没有顺从刘备的脚本演进,而是将蜀汉这艘航船的掌舵权完全交给了诸葛亮。另一位顾命大臣李严,不仅没有发挥周瑜的作用,而且逐渐边缘化,以致后来咎由自取被废黜。

此时的蜀汉,无疑进入了诸葛亮时代。所谓“政事无巨细,咸决于亮”,甚至连刘禅本人都说:政务都是诸葛亮的事,寡人则管祭祀。[35]身为皇帝的他,已近乎场面上的一尊摆设,诸葛亮才是主导军政外交的博弈者。刘备去世仅四个月,他即遣邓芝出使东吴。面对蜀汉的橄榄枝,孙权当以怎样的姿态回应呢?

在魏、蜀、吴三足鼎立的格局中,曹魏与蜀汉是不共戴天的死敌,但孙吴的姿态却不断位移。因为孙权是彻头彻尾的机会主义者,懂得“执两用中”,也善于凭左右骑墙、伸缩自如的博弈策略,为己方赢得尽可能多的回旋余地。

在会见蜀使邓芝的时候,孙权直言担忧蜀主幼弱、国土又小,难以自保。由于夷陵之战惨败,蜀汉的谈判砝码显著弱化,孙权不免要掂量对方的分量,以此判断重新结盟的价值。好在邓芝胸有成竹,认为吴、蜀两国有四州之地,孙权、诸葛亮都是世间卓越的英杰,何况彼此在地理上均占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可以互为唇齿、共谋进退。[36]他随后指出,对曹魏俯首称臣,对方必然希望吴主入朝侍奉,至少也要太子进京充当人质;假如不从命,就会借口讨伐,加上蜀汉见机进兵,将极可能失去江南的地盘。

邓芝是诸葛亮所派的说客,却又分明在为孙吴着想,而这正是合作博弈的基点。孙权是聪明人,知道真正的威胁来自北方。与蜀汉争归争、打归打,毕竟谁也灭不了谁,结果至多是利益上占点便宜、吃点亏;而同曹魏恰似与虎狼共处,一时可以相安,终究有生死相搏的一天。因此,吴、蜀从根本利益上有着巨大的契合点,是唇亡齿寒、相互倚重的天然伙伴。认清了这一点,荆州的疙瘩就不难解开,从而打破“零和博弈”[37]的死结,让夷陵之战成为双方相逢一笑的旧年恩仇。

孙权随即与曹魏绝交,吴、蜀重新走向合作。应该看到,孙权与刘备是不同类型的人。前者惯于骑墙,懂得依据形势来确定灵活的外交策略。相反,刘备虽然起自微贱,却不乏救世济民的情怀,加上其帝室血统,因而在群雄纷争的时代逐渐凝聚了旺盛的人气,并日益成为兴复汉室的头面旗帜。他三顾茅庐见诸葛亮,张口便称汉室衰败、奸臣篡权、主上蒙尘,自言要为天下人伸张大义,俨然透着一股正本清源、荡涤宇内的抱负。尤其在当阳败退之际,他不忍抛弃十万民众,并说出“济大事必以人为本”的名言,无疑在道义上得分。显而易见,刘备较孙权有鲜明的政治立场,与曹魏几无妥协余地,故蜀汉虽然弱小,却比孙吴多了几分凛然之气。

但很难断定刘备就比曹操、孙权高尚。用历史的眼光看,曹操是举义兵反董卓的首创者,[38]也是率先前往洛阳解救汉家天子的迎奉者。裴松之注引的《魏武故事》载有他一篇令文,其中自述“为国家讨贼立功”的夙愿,只希望封侯作征西将军。不管此话有多少水分,但那句假使国家没有我,“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却千真万确。无论刘备、孙权,还是曹操,无一例外都高呼匡扶汉室的口号,这好比一张人人必打的免费纸牌。孙权相比之下最实在,也许从鲁肃放言“汉室不可复兴”那天起,他的内心就一清二楚。曹操当然不含糊,但身为汉相,他在场面上似乎更愿扮演汉室的擎天柱,而将改朝的机会传给子辈。[39]那么,是否唯独刘备苦心孤诣在延续着汉朝的命数?

笔者认为,汉室对刘备同样只是一个幌子。从曹操称王到曹丕称帝,其间隔了四年;孙权由吴王变吴帝,经历了七个年头;刘备从自称汉中王到开国建号,却只用了不到两年的时间。从某种程度上讲,刘备的帝王欲甚至强过曹操、孙权。他小时候与宗族子弟在树下玩耍,就扬言将来能坐像那棵桑树般的羽葆盖车。[40]刘备的义子和长子,一名封,二名禅,后者生于建安十二年(207),刘备尚寄寓荆州,但“封禅”的组合一般不会是凑巧。何况刘禅字公嗣,刘备如此取名,显然有着宏大的寄托,也在不经意间暴露了深藏着的野心。建安二十五年(220)十月,曹丕即皇帝位,刘备紧随着便于次年四月登基。这虽可理解为一场反制,但如此迫不及待,不也表明了刘备事实上的核心关切。

蜀汉固然曰“汉”,然此汉非彼汉,是撇开汉献帝的血脉自立。此后益州出现的种种祥瑞以及众大臣上书,不过是“上有所好,下必趋之”,实属彼此心知肚明的假戏真做。当刘备打算伐吴时,诸葛瑾曾写信说:陛下与关羽的亲情能比得上与先帝的亲情吗?荆州与天下谁大谁小?曹丕和孙权都应仇恨,究竟哪个在先哪个在后?[41]刘备没有回答,但他用行动回答了。曹丕篡的毕竟是“公家”的汉,孙权占的却是他“私家”的产,所以平日满嘴兴复汉室的刘备,还是在特定时刻显露了内心深处的真实。

总之,刘备当皇帝,既不意味着反动,也不代表着正义。他从本质上是一个功利主义者,和曹操一样崇尚权谋。就像对刘表、刘璋两位宗室,尽管表面上觥筹交错、热络非凡,暗地里却处心积虑,力图道貌岸然地蚕食鲸吞。诚然,在群雄竞相逐鹿的时代,倘若一味用仁慈、礼节无疑不合时宜,甚至连安身之地都难以保全,更遑论称王成霸?刘备与曹操、孙权,终究都是实利取向的博弈者。曹操在三者之间占有先机,孙权坐拥继承而来的基业,留给刘备的腾挪空间已相当有限。幸亏赤壁之战遏制了曹操扩张的脚步,刘备乘势实现了在荆州、益州的战略布局。但蜀汉的黄金发展期很快也遭遇了“天花板”,刘备自身正是一大瓶颈。

诸葛亮在《隆中对》中,称刘备是皇室的后代,讲信义的声望闻名四海,又广揽天下英雄,思贤如饥似渴。[42]但随着事业的不断拓展,“信义”二字似乎越来越成为刘备的软肋。

对荆州这块“天所以资将军”的战略要地,既然好不容易占了,换作谁都不愿轻易交出。可刘备当年毕竟以借的名义,终需一个说得过去的交代。建安二十年(215),关羽单刀赴会见鲁肃,鲁肃强调东吴是在刘备打了败仗、无立足之地的情况下出借荆州,现在既然取得益州,怎能连南三郡都不愿归还?![43]一番话义正辞严。关羽无理可辩,相信刘备也想不出反驳的高论。

道理上站不住脚,原本更应该打情感牌,让孙权虽言之凿凿,却碍于盟友情面与现实考量不便过分催讨。《三国演义》为刘备杜撰的几场哭戏,就起到了这方面的作用。但历史上的刘备,却轻佻、粗暴地对待孙权的诉求。他以正在谋取凉州为托词,戏称“平定了凉州,就把荆州全部归还给孙吴”,[44]并且放纵关羽在前方肆无忌惮,从而强化蜀汉集团整体失信的负面形象。因此,刘备对东吴的本轮外交彻底失败,化友为敌是其信用破产的严重结果,直接导致蜀汉的连锁溃败。

博弈论中的囚徒困境模型表明,当一方选择合作,而另一方选择不合作时,不合作方将取得较大利益。在刘备借荆州的较长一段时期,由于鲁肃等人的积极促进,孙权总体上采取合作的姿态,能顾全大局维护盟约。但以关羽为代表的刘备一方,欠缺起码的默契,一开始因打小算盘赢得了更多的实利。可博弈是不间断重复的,某一方的不合作行为,即使带来暂时的便宜,却不可能真正达成合作的红利。相反,眼下的便宜往往是日后的代价,一方的不合作将导致对方“以牙还牙”的不合作。关羽败走麦城,便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结果。吴、蜀后来全面交战,虽然貌似孙吴赢了,实现了全据长江的夙愿,但从成本—收益分析却两败俱伤,形成了自相残杀、元气大损的纳什均衡。而作壁上观的曹魏,自此牢牢把握了鼎足之势中的战略主动权。

司马光曰:“夫信者,人君之大宝也。”那么刘备是否可信呢?据《九州春秋》所载,当庞统建议攻取益州时,刘备曾信誓旦旦不会像曹操那样处世,表示不能失去信义而取地。[45]虽然刘备说的极漂亮,可他擅长说一套、做一套,转眼之间便袭取了成都。倘若观其一生行迹,刘玄德早年为势所迫,频繁改换门庭依附,虽得优待却另怀机心,对袁绍等接纳方就算不上忠义、可靠之人。故连吕布麾下诸将都称他“反复难养,宜早图之”。总之,刘备善于机变,至少在诸多豪强眼里比较狡诈,并不那么遵守游戏规则。

但也不能因为对袁绍、刘璋、孙权等的灵活姿态,就显著降低刘备的“信用等级”。长期以来,刘备凭道德信义感召天下,关羽、张飞紧随左右开天辟地,诸葛亮在他创业维艰时毅然出山,都是基于对其人格的充分信任。陈寿评价刘备弘毅宽厚,知人待士有汉高祖刘邦的风范。[46]也由于对一大批士人、精英具有较强的凝聚力和公信力,蜀汉政权才得以在后发的条件下开创。

值得注意的是,刘备一方面目光如炬、慧眼识人,包括对刘璋旧部、益州名士都能大胆擢进;另一方面却对最关键的若干老臣、能臣,在任用时似乎反有一些保留,因而显露出某种微妙的关系。法正去世时,刘备哭了好几天,随即加谥号为翼侯。不可思议的是,关羽同年被杀,却没有得到相应的待遇;次年张飞遇害,刘备只留下了一句“噫!飞死矣”。因蜀汉未设专门的史官,[47]或许没能记下玄德悲伤欲绝的场景,但关羽、张飞等人的谥号都是死后差不多四十年才由刘禅所封。刘备厚此薄彼,应该不是疏忽,也非史家的遗漏。“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赵匡胤在七百年后对石守信说的话,莫非也是刘备的腹语?

信义,维系着人与人之间一种有效的合作关系,不仅盟友之间如此,君臣之间也概莫能外。刘备固然是仁君,但似乎欠缺感恩之心。以借荆州为例,即使有纠缠不清的历史渊源和客观因素,可孙权终究在当年雪中送炭,怎能一旦到手,就只管占地为王,连场面上的和睦与尊重都不再顾及。再看与臣属、麾下的关系,孙权在赤壁战后召集众将隆重迎接鲁肃,在濡须亲自给周泰敬酒并逐一问伤,在吕蒙患病时哀声叹息、夜不能寐;同样还可思及曹操,追忆他悬赏千金寻找鲍信的遗体,以及亲自出迎礼遇凯旋的张辽、徐晃……反观刘备,对功臣却极少褒扬、动情,在某种程度上显得寡恩薄义;对拥戴他的蜀地人士表面上优待,实则不乏猜忌、排斥,这其实也是政治上的失信。

无论与盟友还是臣属,总体都应是一种合作博弈,因而务必处理好合作收益的分配问题。鉴于大多合作都没有具体的契约文本,自然需要刘备这样的君王更有全局观,不可缺投桃报李的内在意识和互惠精神。虽然千年来史家普遍褒刘贬曹抑孙,但在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方面,刘备相比曹、孙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当一个人在博弈中越来越习惯于免费得益,往往导致我行我素,较少地顾及别人的心理感受,于是对内便日益以自我为中心,对外不惜搞单边主义,最终就容易走向封闭、盲目的死胡同。

刘备后来跌了大跟斗,更可悲的是,跟斗跌在了人生暮年。刘备之败,与其说输在国力上、军事上,不如说输在识见上、信义上,甚至输在做人上。夷陵之战时,曹丕得知蜀汉用栅栏连接军营七百多里,便说刘备不晓军事,称他犯了兵家大忌。[48]以魏文帝之见,都能立马看出破绽,难道蜀营竟无一人可未雨绸缪?究其原因,此时的刘备已非昔日之刘备,何况身边又无良弼。也许说话的都不是明眼人,而明眼人都不再说话了。既如此,跟斗便迟早要跌,与曹操、孙权的博弈又如何能赢?

刘备的运气终究不错,因为遇上了诸葛亮。诸葛亮年轻时自比管仲、乐毅,又被人称作卧龙,可知一腔经邦济世的远大抱负。在“非但君择臣,臣亦择君”的时代,他之所以选择刘备,或许有功利层面的考量,但关键源于自身的价值观与使命感。

三顾茅庐的刘备几无立锥之地,诸葛亮躬身入局,其实是风险系数极大的一场“投资”。不过,刘备当时占据着道德的制高点,充满兴复汉室、救民于水火的抱负。诸葛亮出山后,与他有过一段蜜月期,但不久进入合作的平稳期。诸葛亮是儒、道、法互补的智者,先以道家处世,后以法家治政,本质上以儒家立身。只见他时而隐居蛰伏,时而运筹帷幄,时而忍让静观,时而力挽狂澜。诸葛亮的才能毋庸多论,可刘备在世之时,他充其量是一个大配角,只有待刘禅登基后,才成为蜀汉政权的主心骨与操盘手。

诸葛亮和刘备都是现实主义者,但前者又无时不秉持理想主义。虽说刘备也将讨贼兴汉挂在嘴边,在内心深处却不断淡化。可诸葛亮一直记着,始终以兴复汉室为己任。这毕竟是他的信仰,是其治国平天下的恒久信念。理念的差异和目标的错位,使诸葛亮难以触准刘备的兴奋点,于是不知不觉被虚置。而当他能够“有一说一、说一是一”之时,自然会重构蜀汉在三国博弈中的基调和方略。在诸葛亮的眼里,死敌是篡汉的曹魏,孙吴“可以为援而不可图也”——即使后来孙权同样称帝,也只能先抓主要矛盾,抛开“天无二日,土无二王”的理论束缚,采取“并尊二帝”的务实举措。因为现实不允许蜀汉玩“空头政治”,只有同孙权结盟,才能与曹魏达成相抗衡的均势,并趁汉室“尸骨未寒”之机打政治牌、正义牌,或许还可以争得一两成的赢面。

然而,当三足鼎立延续了许多年之后,兴复汉室的旗帜还有多大的感召力呢?“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民心无常,惟惠之怀。”随着魏、蜀、吴政权的相继建立,它们分别成了平等的割据之国。谁能赢得民心,越来越不靠血统,而凭借有效的治理。换句话说,皇权不是绝对垄断的,而是可竞争的——不仅姓刘的可以,姓曹、姓孙的也可以,甚至姓司马的也未尝不可。

通常都说曹魏得“天时”,孙吴得“地利”,蜀汉得“人和”,但后者恰恰在“人和”上有先天不足。早在刘焉父子治蜀时,所带入的旧部构成了东州系,与本土势力形成隔阂。刘备建立蜀汉政权后,新旧主客关系更为错综复杂。巴蜀、汉中偏于西陲,人才本就寡少,若再不注重发掘、笼络,势必产生离心倾向。诸葛亮并不用人唯亲,一定程度上也注重提拔益州人士,[49]但由于诸多主客观因素,终究存有不少遗憾。从他在《出师表》推荐的人选看,除张裔外,郭攸之、费祎、董允、向宠、陈震、蒋琬等皆属追随入川的荆州系。用人格局失之均衡,难免使本土人才缺乏顺畅的上升通道,制约了整个社会的流动性,继而导致对政权的冷漠态度与离心倾向,蜀汉也就难以实现真正意义上的“人和”。

诸葛亮实在是非常人。他坚持铁腕治蜀,又开诚布公,始终用严明的制度赏罚必信,故益州之治颇有章法,刑政虽严苛却不被怨恨,人人敬畏而没有抵触,[50]几乎将国家动员与法制管控发挥到了极致。这无疑是十分难得的开明专制,曾给益州带来物丰粮足的欣欣向荣局面。[51]不过,凡事皆有其反面。诸葛亮的问题是过于自恃,所谓“事无巨细,亮皆专之”,竟极端到将二十军棍以上的处罚权都揽在手中。当蜀汉被一个“超级大脑”所控制时,当个人的理性压倒整个社会的理性时,便会陷入如弗里德里奇·哈耶克所称的“知识的僭妄”。诸葛亮不是神,却还是渐渐地被神化,这使举国形成了单极化效应,从而导致精神空间的失衡,以致出现整个政权肌体的思维性路径依赖。“以一人之智掩一州之才,以个人之力抗天下之士”,可以想见将有怎样的结局。

但诸葛亮应该被宽容。当他在建安十二年(207)选择追随刘备之际,就明知今后的道路、未来的博弈将布满荆棘。从二十七岁走出隆中,到五十四岁病逝五丈原,他半生操劳,真正地为先主的托付“鞠躬尽瘁”,也为自己的追求“死而后已”。毫无疑问,历史为蜀国挑选了极其卓越的诸葛亮,诸葛亮也以无比的杰出、忠贞和热忱创造着历史。刘备去世后,作为蜀汉的主政者,他“专权而不失礼,行君事而国人不疑”,数千年来又有几人能为,更有几个权臣愿为?!

在后人看来,诸葛亮北伐是带着激情而又有些悲壮的远征。以武侯之识见,不可能不明了蜀国需休养生息。[52]他其实也秉持“务农殖谷,闭关息民”的方针,但更料定守毕竟守不住百年基业。坐拥九州的曹魏,无论疆域、兵力、资源均非蜀汉所能比拟,显然拥有以静制动的资本——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其人口增长、屯垦扩张、物资保障的优势将日趋明显,“西线无战事”必然使实力愈加失衡。诸葛亮还深知蜀汉已不复曾有的喷薄之势,担心自己一旦去世,就没有与敌抗衡之人。[53]所以,只争朝夕北伐便成了优选策略,旨在抓住最后的时间窗口求得突破。

蜀汉建兴六年(228),诸葛亮初出祁山,当时曾存在着较好的机会。因陇右等地武备废弛,一时关中震动、朝野惊恐,南安、天水、安定三郡均叛魏响应;[54]而魏明帝曹叡即位不久,敌将曹真、张郃非全局之材,守卫关中的夏侯楙更是平庸,且孙权同年也在淮南发起石亭之战。另从外围来看,曹魏此时还频受辽东公孙渊、漠南轲比能的侵扰,为此牵制了幽、并、青州大量兵力。故北伐只要旗开得胜,也未尝不能让曹魏地动山摇。可惜诸葛亮错用马谡,丢了街亭,也坏了大局。任何人都会有失误,遗憾的是,诸葛亮却在最不该摔跤的时点跌了跟斗。

但假如不征伐曹魏,蜀汉也会败亡,与其坐以待毙,则不如放手一搏。[55]诸葛亮的《后出师表》,清晰地传递了如此无奈的逻辑。由于蜀汉此前丧失了荆州,北伐只能单向用兵,且并非《隆中对》设想的直出秦川,而不得不在边地蚕食。在这般态势之下,更不可缺盟友的强有力支持。当然,按照“三个火枪手”博弈的经典案例,当两个弱者一并射击强者时,完全可能占有较大的赢面。但破镜重圆后的孙刘联盟,却已很难展开紧密型的合作博弈。蜀汉出兵陇右与孙吴用武淮南,东西远隔数千里,终究貌合神离,形不成有效、联动的呼应作用。何况江东的诸多英雄也日渐迟暮,曹魏更非速亡之国,绝不是一弹可以毙命的某个火枪手。

对北伐的种种不利因素,诸葛亮必定知晓,但纵然遭遇街亭之败、陈仓之阻、缺粮之患,却依旧义无反顾出征。世上有一种人,是由强烈的使命感所驱动,诸葛亮即如此。他并非守成之相、偏安之帅,保蜀汉数十年国祚远非其目标。选择刘备而不是曹操、孙权作为辅佐之主,说明诸葛亮出山的心愿不为眼前之利,而在长远之义;不为成一方霸业,而是成天下王道。那么,其谋事就不会依照一般的尺度来考量,博弈之立意也超越了众多英雄智士的视野。诸葛亮也许早已料到了北伐的最坏结果,虽然他可以退而求其次,做一个据蜀道之险、守鼎足之业、享安逸之福的识时务者,但这岂是志存高远的武侯所能苟且?!正因如此,即使《隆中对》已是永难实现的一场“复兴梦”,北伐却仍是诸葛亮在信念层面的背水一战——只因初心,只为追求,只尽人事,只需过程,就像当年的孔夫子,“知其不可而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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