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到二十八,心头像猫抓。
三天前,孔爱佳刚过完二十八岁生日,此时正是这种心情。
现在距离圣诞节还有十五个小时。她坐在办公室里,望着窗外的高楼笼罩在一片飞舞的雪花中,心头有一种沉重的压抑感。
她本是学电子工程的,却鬼使神差地干起了总公司的办公室主任,成天忙忙碌碌,一旦停下来又不知干了些什么。幸好公司老总郝正乾对她很满意,工作上也算顺风顺水。可这婚姻大事,就是定不下来,急得父亲孔志军成天唠叨。而她,总想着婚姻大事不能草率,一定得找个如意郎君,否则宁可独身。但她近两年来相亲五十余次,结果都不理想。现在,她简直得了“相亲恐惧症”,一听“相亲”二字心里就发毛。
她长得丑?没才华?收入不高?品行不端?都不是。她的情况,用妹妹孔爱淘编的顺口溜,完全可以总结:
一米六九,秀目樱口;
下笔千言,才高八斗;
月入两万,诸事袖手;
淑女风范,擅长饮酒。
对婚姻,孔爱佳并不抱什么希望,也不想将就着为了结婚而结婚。但迫于家人、朋友的压力,她也不能无视这个问题。一晃到了二十八岁,同学们几乎都成家养子,而她仍孑然一身。自己喜欢的人吧,人家不喜欢自己;人家喜欢自己吧,自己又不喜欢人家。过尽千帆皆不是——一不小心就成了“剩女”,她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但心头的苦水,恐怕能倒一茶缸。
于是,相亲这种事,不碰则已,一旦开始就是接踵而至。这不,在圣诞节的前一天,居然有五位看上去条件都不错的男人,约她晚上见面。
这五个男人的照片,在上午两个小时内,就躺在她的电子邮箱里了。
第一个名叫申峥嵘,三十三岁,政府公务员,副处长,脑门很宽,眼睛是小些,但看起来前途无量——这是老爸的战友的同学的公子,就在京城某国家部委公干。老爸来电话说了,小申人实在、可靠,必须见一见,成不成再说,不然战友会认为孔家拿着劲儿,不好交代。
第二个名叫李晓明,三十七岁,是个“海龟”,外企主管,月入四万,是中学同学隆重介绍的。虽然此人看上去瘦了些,眼镜片厚了些,但并无奸猾之感,有点像瘦版冯巩,很可能还挺幽默的。找这种人做老公,或许会为生活增添不少情趣,也是可以考虑的。
第三个名叫刘隐龙,四十岁,私企老板,长得肥头大耳,据说从山西倒煤发了家,资产早已过亿。今天,郝正乾一上班就把爱佳叫到办公室,郑重地说,爱佳,刘总可是千里挑一的钻石王老五。我从不给人介绍对象,但这次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有钱,当然不是坏事。
第四个名叫鲁智道,三十岁,是个新闻记者,长得很干练,眼神深邃,皮肤有些黑,可能是常在外头采访的缘故,显得比实际年龄大许多。介绍人是大学同学,已经铺垫了好几回,对方看了爱佳的照片,了解情况后,终于把相片发过来了。记者博闻,条件也不错。
第五个名叫龙舸,三十四岁,是个船员,当了几年的大副,据说马上要升船长了。从相片上看,此人中等身材,敦实,沉着。介绍人是老客户——华龙运输集团副总裁金民生。金民生曾有意挖爱佳到华龙工作,但爱佳婉拒,使他生出成人之美之意。
爱佳把门一关,将五张相片调出来比对。这一比较,她竟作了难。因为这五个人,貌似……都比较理想,而且介绍人都很可靠,对方也表达了急于一见的意愿,想必自己的照片和履历也还过得去。
这好事说不来就不来,一来就是五个!爱佳一时难以决断。
以前相亲,她向来是单打独斗。见过的男人,形形色色。有愣装大牌的,有擅长忽悠的,有狂妄无知的,有低声下气的,有阿谀奉承的,有胆小吝啬的……有的当场出语伤人,有的过后死缠烂打,有的背后出言恫吓。爱佳原本在情感上受过伤害,又目睹姐姐爱美饱受婆婆和老公的冷遇,对婚姻已不怎么抱希望。每次出去相亲,无非为了安慰父亲,表示自己还是“积极主动”的。妹妹爱淘每次都笑她“愚孝”,说她不是为自己而活。
爱佳的父亲孔志军是位性如烈火的苗族汉子,曾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在部队干到正团,换了几个单位,升迁无望,只得转业到区政府,一干就是二十年,职位却从正处降为副处,还没有实权,官场极不得志;李晓梅是爱佳和她姐姐爱美的后妈,生母生爱佳时难产而死;爱佳的妹妹爱淘是李晓梅所生,今年二十四岁,刁顽异常,但与她感情最好。爱佳每遇难决之事,必与爱淘商量。
今日这五个男人商量好似的约爱佳相见,她心头不停打鼓——以前虽有五十多次相亲,但失败次数越多,越无自信,更没主张。见,怕看不准,再次失败,徒伤自尊;不见,又怕与好男人失之交臂,空留遗憾。
整个上午,爱佳心乱如麻,什么事也没干成。在B1餐厅吃饭时,郝正乾端了饭菜过来,坐在她对面说,下午你不用上班了,出去准备一下,那刘总晚上把事情都推了,就等着与你约时间,就算给我面子,也得去试一下啊。
中午饭吃的是什么,她根本不记得了。回到办公室,给爱淘打电话,这小妮子竟然关机了。
爱佳下到B3,将车开了出来,直奔和平街北口的服装学院。爱淘就在这里上课。
爱淘从来都不好好学习。虽生在京城,占尽地利,但中学毕业时居然才考了个大专,气得父亲住了半月的院。幸好爱佳争气,极其轻松地拿下一本,然后又上了研究生。爱淘大专毕业后在社会上晃荡,爱佳看不过去,劝她专升本,更是天天“监督”她学习,好歹她算是考上了服装学院的本科。这时的爱淘貌似有点醒事了,上了本科又考上研究生,好面子的父亲这才高兴起来,但又为二女儿的婚事闹心了。
爱佳好不容易在校外找了个地儿把车停了,快步奔向妹妹的教室。一进门,见教室内围了一圈学生,正在上人体素描课。爱佳遍寻不着,料想爱淘又随那些不三不四的人鬼混去了,却不料台上有人唤了她一声。
爱佳一看,原来那个全裸的模特竟是爱淘。只见她僵坐在凳子上,旁边放了一台电暖气,腿上的鸡皮疙瘩都冻出来了。爱佳气得冲上台去,一把揪住妹妹,将她推往后台穿衣服,也不管台下的老师、同学直嚷嚷。
爱淘穿了衣服随二姐出来,坐在车里点了根“爱喜”,开始抱怨:“二姐你神经病呀,当着老师、同学的面,真让我下不来台!”
“死样,你丢死人了!”爱佳骂道,“要是让爸爸知道了,非扒了你的皮不可!你还是姑娘呀,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赤身裸体的,不害臊吗?再说,你们学校的模特儿都死绝了?你要是缺钱,跟二姐说一声。”
“裸体怎么啦?这是艺术,懂吗你?”爱淘吐了个戒指大小的烟圈,若无其事地说,“今天模特儿住院了,我一看大家没得画,心想咱这身材可比那些模特儿好多了。长得好看,不让人看,这是资源浪费!我可不是为了挣钱,是为艺术献身。唉,对牛弹琴啊,说了你这老古板也不懂!”
爱佳知道自己与妹妹斗嘴,结局必然是孔夫子搬家——净是输(书),便耐心地说:“爱淘,二姐只是怕你将来的男朋友知道了,会不舒服。我不跟你争辩,你死活要干,谁有办法?”
“二姐,我觉得你好像遇到了难事。”爱淘把烟掐了,笑道,“以前要是遇到这种事,你还不唠叨半天?今天这么快就收兵,肯定有要紧事。说吧,咱孔三小姐虽然考试成绩不怎么样,但歪点子可是层出不穷!”
爱佳叹了口气,一股脑把要相五个男人的事倒了出来。
本来,爱佳以为妹妹听完之后会开几句玩笑。不料她点了根烟,神情严肃地说:“二小姐啊,这个事情有些麻烦呀。”
“怎么个麻烦法?”爱佳对妹妹的反应有些意外,“反正你姐我都成相亲专业户了,就死马当活马医吧。我呀,现在相的不是亲,是人情,不过是去照个面,应付一下,反正又没当回事。真命天子,不会这么容易就出现的。”
“二小姐此言差矣!”爱淘晃着脑袋说,“你去商场买东西,为什么花的时间多反而不买?就是商品太杂、选择余地太多闹的。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这两年相亲五十多次,就是挑花了眼,结果反而没法子选择。放在五十年前,逮住一个是一个,两个人不照样相伴到老?听说当年咱军队援建新疆,一个个男人呀,见了女人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女人呢,成天高喊口号干活,都快变成男人了。后来首长想了个办法,让男的女的对排两列,向右看齐,再向前看,看见对面是谁,晚上就和谁入洞房,结果这些家庭不也挺幸福的……听你刚才讲的情况,这五个人,貌似都有些名堂,如果准备不足,照你以前那种游击战的做法,浪费资源不说,还会伤自尊、生闲气。”
爱佳一听,果然有些急了。她一把抓住妹妹的肩膀,使劲地摇:“爱淘啊,二姐知道你鬼点子多,这不快马赶来求援了吗?你快拿个主意。”
“待本公主斟酌片刻。”爱淘半眯起眼,想了一会儿,“我看这次,你不要单独行动了,得找个帮手。”
“好啊。”爱佳说,“那就请三公主出马吧。说真的,我现在相亲都相伤了!”
“不行。”爱淘摇摇头,傲娇地说,“就我这魔鬼身材,跟你一路,这五个臭男人,至少有四个会看上我,那就更伤你自尊了。”
“死丫头,”爱佳打了她一下,“你别自恋了。到底去不去?”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大姐孔爱美打来的,想约她晚上一起吃个饭。
“不行,晚上我要去相亲。”爱佳说,“现在正同爱淘商量对策呢,要不你也来把把关?”
爱美沮丧地说:“那你们去吧,我只好自个儿过了……”
爱佳挂了电话。爱淘说:“大姐正郁闷,咱就不打扰她了。说正经的哈,我觉得这五个人都有看头,所以咱们得提前做好战略部署。刚才,我突然想到一个人——如果能请此人出马,必定分分钟搞定!”
“谁?”爱佳见妹妹睁圆了眼睛,料想不是开玩笑。
“此人名叫宋时鱼,差不多是个半仙级人物,看人,那是入骨三分。他办公司的原始资金,就是给人看相赚来的。”爱淘说,“如果这‘宋半仙’愿意的话,你的相亲历史必将画上圆满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