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发阴沉,青灰色的乌云笼罩着天空,一切都灰沉沉的,分不清是正午还是傍晚。村里人在早就变成泥浆的泥土路上艰难而又焦急的向前赶,时不时望向灰蒙蒙的天空,眼看一场大雨就要泼下来了。
小宇心烦意乱地在电话机前踱来踱去,他想喊妈妈过来,可犹豫半天又放弃了。方阿姨担心这场雨会把阴沟堵住,正家前屋后的疏通排水沟,忙的像只苍蝇。
“您的总分是692分,您的语文成绩是115分,您的数学成绩是126分,您的英语成绩是1……”电话另一头女客服冰冷的声音使这个炎炎夏日多了些许寒意。小宇的成绩在别人看来说差不差,说好不好,关键是自己不满意。692分在全县两万多名考生中可以排到五千名左右,可是县一中的免费生是在两千名划线的,小宇差的好远。根据去年的情况来看,要想去县一中起码一万多,对小宇家来说这可不是小数目。他不敢将分数告诉妈妈。
小宇冲到门口,大风刮在脸上反而舒服。他张开双臂,脸朝向天。这时候没有压抑只有惬意。他想,雨啊,你要下就下吧,该来的谁也挡不住啊。
夏天的风和雨真的说来就来,只听一阵“沥沥沥沥”声响后,雨就开始噼里啪啦往你的脸上打。行人顾不了裤子了,反正免不了一洗,所幸和着泥浆向前跑。
小宇见雨势的确太大了,赶紧跑回堂屋,抖抖身上的雨水,回到房间。方阿姨扛着铁锹小跑着进了前屋。
屋外,狂风卷着乌云席地而过,带着地上的残枝枯叶向屋顶飞去,成排的白杨树有序的倒向一边,雨水冲刷过桑树越发的黑,一道闪电划过吓得墙角的黑猫跑到床底。
方阿姨赶忙过去把门关上,大风带着雨水索索往屋里灌,使了好大劲才关上。
小宇家屋后几十年的两棵大白杨树在昏黑的天色中狂舞,吓的小宇妈妈躲在前屋不敢过去,生怕两棵大树被连根拔起,砸到房子。她想喊小宇出来,可是混合着狂风以及交叉雷电的雨声实在太大了,她的声音简直就微不足道。
小宇回到房间,有气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几夜没睡好觉,黑眼圈很重,头发乱蓬蓬的。他拉拢着脑袋,脸色有些苍白。他觉得椅子太硬了,所幸挪到床上去。他似乎听不到外面的电闪雷鸣。更加压抑的事情困扰着他,使得他没有别的心思去担心这场暴风雨。
渐渐地他觉的头轻飘飘的,接着整个身体都轻飘飘的,他想动动手脚,可手脚好像不是自己的。身体一直往下沉,往下沉,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仿佛跌入无底洞般。终于,他身体抽搐了一下,彻底失去了知觉,陷入无尽之中。
他睡着了,几天来第一次睡的这么沉。
其间,方阿姨顶着破布皮过来好几次,每次过来时都希望小宇是醒着的,可是转顺又希望他没有醒。
小宇在方阿姨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后终于醒了。但是他心虚,不敢面对方阿姨,便开始装睡。直到方阿姨推着车出去时他才从床上爬起来。此时雨变得很小,雷声和闪电都没有了,天空依旧阴沉沉的。
小宇也依旧神情恍惚,慢慢悠悠的拖起鞋子,晃荡着走向洗脸盆,有气无力的拧开水龙头,用手捧起水连续往脸上搓。
许久,方阿姨推着绑着行李的车艰难地回来了,张叔叔在车后面推着,见到小宇大声喊道“小宇~”
小宇连忙将半边脸缩进房间,这下好了,他想,要亲自告诉他们了。早知道先告诉妈妈,再由她告诉别人,现在只能自己说了。
张叔叔见小宇没搭理他,不免有些失落。方阿姨铮铮地呆住了几秒,末了轻轻叹口气,好像猜到了什么不好的事。张叔叔喘着粗气换掉身上的湿衣服,心里纳闷小宇怎么没搭理他。
此刻,小宇在房间揣测不安,他感觉空气有点沉,闷沉。呼吸不觉急促起来,嘴唇有点干,想喝水。他手忙脚乱地找水杯。半天没找到,才想起来,杯子早上被妈妈拿出去刷了。
小宇站在门前喊方阿姨,问她水杯在哪。方阿姨听见小宇喊她,碎步走进锅房,把杯子拿到堂屋。
小宇接过杯子,边喝水边寻思该如何告诉他们。
忽然他心生一技,不如现在就跟妈妈说了吧,总比亲自告诉爸爸强。
方阿姨猜到小宇没考好,又不知怎么开口问他,正踌躇着不知怎么好。
突然,小宇喘着粗气带着似有似无的哭腔小心翼翼道“妈,我没考好”
“可是,妈,我尽力了”他眼神坚定,似乎一句尽力了就可以消除所有过错,包括中考没考好。
空气有些压抑,初中四年,爸爸妈妈费心劳神,自己却掉链子了,小宇觉得自己太没用。有那么一瞬间,他希望自己是死了,那样就需要面对大家了。
终究是听到了自己不愿听到的,方阿姨多么希望小宇是带着笑容,兴奋地搂住她说到“妈,我查到成绩了,考的很好呢”。她甚至做梦也梦到过。可是现实终究不是梦境。但她知道,小宇的确是努力了,在那样不入流的初中,虽然比乡下的好点,升学率毕竟还是那样低。他看着要哭的小宇,自己也要哭了。
方阿姨忍住要溢出眼睛的泪水,轻声道“怎么啦,要哭不哭的,是个男子汉吗”“考的多差都没关系,努力了就好”
小宇忍不住嘴唇发抖,忍不住要掉眼泪,又羞于掉眼泪,索性跑回屋里。
方阿姨也一样,只不过她沉住气,慢慢走向前屋。
张叔叔躺在屋里的床上看新闻,在家里,除了干农活,看看庄稼小麦,看新闻是他最喜欢的消遣方式。
张叔叔和方阿姨一个生肖,都是属鼠的,四十出头的年纪。黝黑的皮肤,中等身材,身上没有过多的肥肉,显得很干练。他本就是村里出了名的能干。
十六岁那年,他和远东的爸爸,还有西边小宇的三爷坐了几天的火车去黑龙江闯荡。结果遇到了黑老板,三人都被扣在了农庄里。
但是张叔叔能干又聪明,一个人扛起一袋子小麦一点问题都没有。又能讨好老板。结果,他趁老板让他买东西时跑了。
远东爸爸和小宇的三爷在农庄里天天抱怨瞎了眼昏了头脑。一年多才回到家,听说也是偷跑才出来的。
张叔叔回到家便和前庄的人的合作一起买树,十几年前还没有电锯,他们扛着手拉锯走了不知多少路。
后来,村里人见小宇爸爸买卖树木赚了不少钱,也组团去杀树。买树的人多了,渐渐也就不赚钱了。张叔叔便南下打工,他学过几年的木工,又能吃苦,在工地上很受老板待见,工资不少。
前天,他坐了一天半的车从南方回到家里。
方阿姨见张叔叔看电视,试探着说“那个,中考成绩下来了”
“哦”张叔叔身体一挺,坐了起来。
“小宇考了多少分”他问道。
方阿姨觉得他迟早会知道的,便一五一十告诉了张叔叔。
“你饿吗刚回来,我去给你烧口汤喝喝”方阿姨才想起来老张可能还没有吃饭。
“不了,不饿”
张叔叔关掉电视站了起来,屋子里有点燥热。他走到门槛边坐下,用手拖着腮,半天不眨一下眼睛。
空气凝固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张叔叔表情坚决地站起来,像是要奔赴纱场的士兵。
他径直走到堂屋后慢下来,半开玩笑地喊“小宇呢,刚刚怎么没有搭理爸爸呀”僵硬的表情也松了。
小宇开门,小声道“刚刚,刚刚查成绩呢”
“哦,这样啊,考的怎么样啊”
小宇脸憋的通红,半天挤出“没考好”这三个字。他心里疑惑道:妈妈没有跟她讲过吗。
“不过我努力了”他昂起头脸也不红了,似乎没考好可以理直气壮,他不知哪来的勇气。
从小,小宇最怕的就是爸爸,虽然他很老实,没犯过什么大错。可就是怕他。也许是因为妹妹吧。每当妹妹调皮犯错时爸爸都会特别凶,吓的妹妹直哭。
“我知道你努力了,努力了就好,努力了就好”张叔叔重复道。
方阿姨突然急促地从前屋进家,边走边喊老张。张叔叔见状赶忙小跑过去。
“我听说了”方阿姨神秘道。
“县一中已经开始报名了,免费生都去缴押金了”
张叔叔这才回头叫小宇过来,问道他考了多少分。
“692”
“够了,收拾收拾走吧”
“去哪”小宇疑惑道
“去县一中,给你交钱报名去”
“可是”小宇有点紧张,他知道报名费一定是个不小的数目。虽然张叔叔能苦能干,但他的缺点就是能花,而且胡乱花。加上家里有两个念书的,所以小宇家基本没什么存款。
“没什么可是的,赶紧换衣服去吧”张叔叔催促道,他本来就是个急性子,何况是这样的关头。
“是呀,快去换衣服走吧,钱的事不用你担心”方阿姨知道一向懂事的小宇在担心钱的事。
小宇这才跑回屋里换了套衣服,白色的衬衫,黑色的长裤。穿长裤可能有点热,他又换了条马裤,可是穿上马裤他又觉得这样去县城会有点别扭,又换回了长裤。
“还有把准考证之类的证件也都戴上,我听你前面的三表婶说了,那些东西都用得着的”方阿姨说。
“哦”小宇系上鞋带后用水擦了擦鞋,翻出他上学时经常用的黑色手提袋,把准考证小心放在里面。
小宇有些激动,毕竟可以上县一中了。但他又有些内疚。不是公费生,父母肯定会花不少钱才可以把他送进去的。他安慰自己要放松,以后加倍努力学习,考上大学。这么想着,他拎起手提袋,推开房门,脚上的新帆布鞋很轻。
张叔叔早就在门口等他了。方阿姨见小宇脚上穿着新鞋,眉头一皱道“这孩子疯了吧,外面的路上那么烂,穿着这鞋怎么走。快回去换上水鞋,这双放在塑料袋里,到了南面的水泥路上在换回来。”
“动作快点,这孩子越来越磨叽了,再不快点我们交钱都报不上名了”张叔叔有点急了。
小宇冲回堂屋,推开房门顺势将手提袋放在板凳上,脚上的帆布鞋也甩掉了,迅速将床底的水鞋拿出来套在脚上。他问方阿姨哪里有塑料袋,方阿姨让他过去别找了。小宇拎起手提袋和帆布鞋跑了出去。
方阿姨跟张叔叔说“丫头还没回来,要不我就不去了,你带小宇去吧”
“也行,到时候有什么事情打电话回来也有人接,你就待在家里吧”
小宇跟在张叔叔后面,踩着烂泥,急匆匆往水泥路上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