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晚间,石破天一早就上了床,但思如潮涌,翻来覆去的直到中宵,才迷迷糊糊的入睡。
睡梦之中,忽听得窗格上得得得的轻敲三下,他翻身坐起,记得丁璫以前两次半夜里来寻自己,都这般击窗为号,不禁冲口而出:“是叮叮……”只说得三个字,立即住口,叹了口气,心想:“我这可不是发痴?叮叮当当早随她那天哥去了,又怎会再来看我?”
却见窗子缓缓推开,一个苗条的身影轻轻跃入,格的一笑,却不是丁璫是谁?她走到床前,低声笑道:“怎么将我截去了一半?叮叮当当变成了叮叮?”
石破天又惊又喜,“啊”的一声,从床上跳了下来,道:“你……你怎么又来了?”丁璫抿嘴笑道:“我记挂着你,来瞧你啊。怎么啦,来不得么?”石破天摇头说:“你找到了你真天哥,又来瞧我这假的作什?”
丁璫笑道:“啊唷,生气了,是不是?天哥,日里我打了你一记,你恼不恼?”说着伸手轻抚他面颊。
石破天鼻中闻到甜甜的香气,脸上受着她滑腻手掌温柔的抚摸,不由得心烦意乱,嗫嚅道:“我不恼。叮叮当当,你不用再来看我。你认错人了,大家都没法子,只要你不当我是骗子,那就好了。”
丁璫柔声道:“小骗子,小骗子!唉,你倘若真是个骗子,说不定我反而欢喜。天哥,你是天下少有的正人君子,你跟我拜堂成亲,始终……始终没把我当成是你的老婆。”
石破天全身发烧,不由得羞惭无地,道:“我……我不是正人君子!我不是不想,只是我不……不敢!幸亏……幸亏咱们没什么,否则……否则可就不知如何是好!”
丁璫退开一步,坐在床沿之上,双手按着脸,突然呜呜咽咽的啜泣起来。石破天慌了手脚,忙问:“怎……怎么啦?”丁璫哭道:“我……我知道你是正人君子,可是人家……人家却不这么想啊。我当真是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了。那个石中玉,他……他说我跟你拜过了天地,同过了房,他不肯要我了。”石破天顿足道:“这……这便如何是好?叮叮当当,你不用着急,我跟他说去。我去对他说,我跟你清清白白,那个相敬如……如什么的。”
丁璫忍不住噗哧一声,破涕为笑,说道:“‘相敬如宾’是不能说的,人家夫妻那才是相敬如宾。”石破天道:“啊,对不起,我又说错了。我听高三娘子说过,却不明白这四个字的真正意思。”
丁璫忽又哭了起来,轻轻顿足,说道:“他恨死你了,你跟他说,他也不会信你的。”
石破天内心隐隐感到欢喜,心道:“他不要你,我可要你。”但知这句话不对,就是想想也不该,何况自己心里真正想要的老婆,是阿綉而不是她,便道:“那怎么办?那怎么办?唉,都是我不好,这可累了你啦!”
丁璫哭道:“他跟你无亲无故,你又无恩于他,反而和他心上人拜堂成亲,洞房花烛,他不恨你恨谁?倘若他……他不是他,而是范一飞、吕正平他们,你是救过他性命的大恩公,当然不论你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了。”
石破天点头道:“是,是,叮叮当当,我好生过意不去。咱们总得想个法子才是。啊,有了,你请爷爷去跟他说个明白,好不好?”丁璫顿足哭道:“没用的,没用的。他……他石中玉过不了几天就没命啦,咱们一时三刻,又到那里找爷爷去?”石破天大惊,问道:“为什么他过不了几天就没了性命?”
丁璫道:“雪山派那白万剑先前误认你是石中玉,将你捉拿了去,幸亏爷爷和我将你救得性命,否则的话,他将你押到凌霄城中,早将你零零碎碎的割来杀了,你记不记得?”石破天道:“当然记得。啊哟,不好,这一次石庄主和白师傅又将他送上凌霄城去。”丁璫哭道:“雪山派对他恨之切骨。他一入凌霄城,那里还有性命?”石破天道:“不错,雪山派的人一次又一次的来捉我,事情确然非同小可。不过他们冲着石庄主夫妇的面子,说不定只将你的天哥责骂几句,也就算了。”
丁璫咬牙道:“你倒说得容易?他们要责骂,不会在这里开口吗?何必万里迢迢的押他回去?他们雪山派为了拿他,已死了多少人,你知不知道?”
石破天登时背上出了一阵冷汗,雪山派此次东来江南,确然死伤不少,别说石中玉在凌霄城中所犯的事必定十分重大,单是江南这笔帐,就决非几句责骂便能了事。
丁璫又道:“天哥他确有过犯,自己送了命也就罢啦,最可惜石庄主夫妇这等侠义仁厚之人,却也要陪上两条性命。”
石破天跳将起来,颤声道:“你……你说什么?石庄主夫妇也要陪上性命?”石清、闵柔二人这数日来待他亲情深厚,虽说是认错了人,但在他心中,仍是世上待他最好之人,一听到二人有生死危难,自是关切无比。
丁璫道:“石庄主夫妇是天哥的父母,他们送天哥上凌霄城去,难道是叫他去送死?自然是要向白老爷子求情了。然而白老爷子一定不会答允的,非杀了天哥不可。石庄主夫妇爱护儿子之心何等深切,到得紧要关头,势须动武。你倒想想看,凌霄城高手如云,又占了地利之便,石庄主夫妇再加上天哥,只不过三个人,又怎能是他们的对手?唉,我瞧石夫人待你真好,你自己的妈妈恐怕也没她这般爱惜你。她……她……竟要去死在凌霄城中,我想想就难过。”说着双手掩面,又嘤嘤啜泣起来。
石破天全身热血如沸,说道:“石庄主夫妇有难,不论凌霄城有多大凶险,我都非赶去救援不可。就算救他们不得,我也宁可将性命赔在那里,决不独生。叮叮当当,我去了!”说着大踏步便走向房门。
丁璫拉住他衣袖,问道:“你去那里?”
石破天道:“我连夜赶上他们,和石庄主夫妇同上凌霄城去。”丁璫道:“威德先生白老爷子武功厉害得紧,再加上他儿子白万剑,还有什么风火神龙封万里啦等等高手,就说你武功上胜得过他们,但凌霄城中步步都是机关,铜网毒箭,不计其数。你一个不小心踏入了陷阱,便有天大本事,饿也饿死了你。”石破天道:“那也顾不得啦。”
丁璫道:“你逞一时血气之勇,也死在凌霄城中,能救得了石庄主夫妇么?你如死了,我可不知有多伤心,我……我也不能活了。”
石破天突然听到她如此情致缠绵的言语,一颗心不由得急速跳动,颤声道:“你……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我又不是你的……你的真天哥。”
丁璫叹道:“你们两个长得一模一样,在我心里,实在也没什么分别,何况我和你相聚多日,你又一直待我这么好。‘日久生情’这四个字,你总听见过罢?”她抓住了石破天双手,说道:“天哥,你答允我,你无论如何,不能去死。”石破天道:“可是石庄主夫妇不能不救。”丁璫道:“我倒有个计较在此,就怕你疑心我不怀好意,却不便说。”石破天急道:“快说,快说!你又怎会对我不怀好意?”
丁璫迟疑道:“天哥,这事太委屈了你,又太便宜了他。任谁知道了,都会说我安排了个圈套要你去钻。不行,这件事不能这么办。虽说万无一失,毕竟太不公道。”
石破天道:“到底是什么法子?只须救得石庄主夫妇,委屈了我,又有何妨?”
丁璫道:“天哥,你既定要我说,我便听你的话,这就说了。不过你倘若真要照这法子去干,我可又不愿。我问你,他们雪山派到底为什么这般痛恨石中玉,非杀了他不可?”
石破天道:“似乎石中玉本是雪山派弟子,犯了重大门规,在凌霄城中害死了白师傅的小姐,又累得他师父封万里给白老爷爷斩了一条臂膀,说不定他还做了些别的坏事。”丁璫道:“不错,正因为石中玉害死了人,他们才要杀他抵命。天哥,你有没害死过白师傅的小姐?”石破天一怔,道:“我?我当然没有。白师傅的小姐我从来就没见过。”
丁璫道:“这就是了。我想的法子,说来也没什么大不了,就是让你去扮石中玉,陪着石庄主夫妇到凌霄城去。等得他们要杀你之时,你再吐露真相,说道你是狗杂种,不是石中玉。他们仔细一查,终究便查明白了,何况白万剑师傅他们几十个弟子亲眼见到,的的确确有两个相貌相同的石中玉。他们要杀的是石中玉,并不是你,最多骂你一顿,说你不该扮了他来骗人,终究会将你放了。他们不杀你,石庄主夫妇也不会出手,当然也就不会送了性命。”
石破天沉吟道:“这法子倒真好。只凌霄城远在西域,几千里路和白师傅他们一路同行,只怕……只怕我说不了三句话,就露了破绽出来。叮叮当当,你知道,我笨嘴笨舌,那里及得上你这个……你这个真天哥的聪明伶俐。”说着不禁黯然。
丁璫道:“这个我倒想过了。你只须在喉头涂上些药物,让咽喉处肿了起来,装作生了个大疮,从此不再说话,肿消之后仍不说话,假装变了哑巴,就什么破绽也没有了。”说着忽然叹了口气,幽幽的道:“天哥,法子虽妙,但总是教你吃亏,我实在过意不去。你知道的,在我心中,宁可我自己死了,也不能让你受到半点委屈。”
石破天听她语意之中对自己这等情深爱重,这时候别说要他假装哑巴,就是要自己为她而死,那也是勇往直前,绝无异言,当即大声道:“很好,这主意真妙!只是我怎么去换了石中玉出来?”
丁璫道:“他们一行人都在龙潭镇上住宿,咱们这就赶去。我知道石中玉睡的房间,咱们悄悄进去,让他跟你换了衣衫。明日早晨你就大声呻吟,说喉头生了恶疮,从此之后,不到白老爷子真要杀你,你总不开口说话。”石破天喜道:“叮叮当当,这般好法子,亏你怎么想得出来?”
丁璫道:“一路上你跟谁也不可说话,和石庄主夫妇也不可太亲近了。白师傅他们十分精明厉害,你只要露出半点马脚,他们一起疑心,可就救不了石庄主夫妇了。唉,石庄主夫妇英雄侠义,倘若就此将性命断送在凌霄城里……”说着摇摇头,叹了口长气。
石破天点头道:“这个我自理会得,便要杀我头也不开口。咱们这就走罢。”
突然间房门呀的一声推开,一个女子声音叫道:“少爷,你千万别上她当!”朦胧夜色之中,只见一个少女站在门口,正是侍剑。
石破天道:“侍剑姊姊,什……什么别上她当?”侍剑道:“我在房门外都听见啦。这丁姑娘不安好心,她……她只是想救她那个天哥,骗了你去作替死鬼。”石破天道:“不是的!丁姑娘是帮我想法子去救石庄主、石夫人。”侍剑急道:“你再好好想一想,少爷,她决不会对你安什么好心。”
丁璫冷笑道:“好啊,你本来是真帮主的人,这当儿吃里扒外,却来挑拨是非。”转头向石破天道:“天哥,别理这小贱人,你快去问陈香主他们要一把闷香,可千万别说起咱们计较之事。要到闷香后,别再回来,在大门外等我。”石破天问道:“要闷香作什么?”丁璫道:“待会你自然知道,快去,快去!”石破天道:“是!”
丁璫微微冷笑,道:“小丫头,你良心倒好!”
侍剑惊呼一声,转身便逃。丁璫那容她逃走?抢将上去,双掌齐发,向她后心击去。石破天抢上伸臂一格,将她双手掠开。丁璫“啊哟”一声大叫,左手急出,点中了侍剑后心穴道。侍剑昏倒在地。丁璫嗔道:“你又搭上这小丫头了,干么救她?”说着推开窗子,跳了出去。石破天见侍剑并未受伤,料想穴道受点,过得一会便自解开,自己又不会解穴,只得道:“侍剑姊姊,你等着我回来。”跟着从窗中跳出,追赶丁璫而去。
石破天先去向陈冲之要了闷香,告知他有事出外,越墙出来。丁璫等在大门外,石破天道:“闷香拿到了。”丁璫道:“很好!”两人快步而行,来到河边,乘上小船。
丁璫执桨划了数里,弃船上岸,只见柳树下系着两匹马。丁璫道:“上马罢!”石破天道:“你真想得周到,连坐骑都早备下了。”丁璫脸上一红,嗔道:“什么周到不周到?这是爷爷的马,我又不知道你急着想去搭救石庄主夫妇。那丫头偷听到了我的话,别去告密!”石破天忙道:“不会的。”他不愿跟丁璫多说侍剑的事,便即上马。两人驰到四更天时,到了龙潭镇外,下马入镇。
丁璫引着他来到镇上四海客栈门外,低声道:“石庄主夫妇和儿子睡在东厢第二间大房里。”石破天道:“他们三个睡在一房吗?可别让石庄主、石夫人惊觉了。”
丁璫道:“哼,做父母的怕儿子逃走,对雪山派没法子交代啊,睡在一房,以便日夜监视。他们只管顾着自己侠义英雄的面子,却不理会亲生儿子是死是活。这样的父母,天下倒是少有。”言语中大有愤愤不平之意。
石破天听她突然发起牢骚来,倒不知如何接口才是,低声问道:“那怎么办?”
丁璫道:“你把闷香点着了,塞在他们窗中,待闷香点完,石庄主夫妇都已昏迷,就推窗进内,悄悄将石中玉抱出来便是。你轻功好,翻墙进去,白师傅他们不会知觉的,我可不成,就在那边屋檐下等你。”石破天点头道:“那倒不难。陈香主他们将雪山派弟子迷倒擒获,使的便是这种闷香吗?”丁璫点了点头,笑道:“这是贵帮的下三滥法宝,想必十分灵验,否则雪山群弟子也非泛泛之辈,怎能如此轻易的手到擒来?”又道:“不过你千万得小心了,不可发出半点声息。石庄主夫妇却又非雪山派弟子可比。”
石破天答应了,打火点燃了闷香,虽在空旷之处,只闻到点烟气,便已觉头昏脑胀。他微微一惊,问道:“这会熏死人吗?”丁璫道:“他们用这闷香去捉拿雪山弟子,不知有没熏死了人。”